闲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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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功过相抵

    夕阳夜沉下西山后,光亮迅速消散,大地亮堂之处即刻蒙上黑幕,不见五指。点点星光鳞次栉比,紊乱无序地映在粼粼波光上,明灭忽闪。是湖岸两侧目力不可及的人家,只在夜下点亮倒映的灯火,割开夜幕,才能隐约被孤岛众人瞧见。

    配上繁星点点,倒也更像海岸了。

    此刻,波浪阵阵不远处,难兄难弟般的两个人吹着海风犹豫踌躇,按捺下骄傲头颅,默默蹲在地上。不远处殿门大开,金碧辉煌,大殿正中胡姬衣着暴露、载歌载舞,媚态百出。丝竹管弦高山流水,旖旎赧然,欢声笑语。无处不渗透令人向往的纸醉金迷。

    两人撇撇嘴。

    朱门酒肉,多少人穷其一生为朝内一瞥,断送大好年华。只这些摆在他们眼前,两人却只当那朱漆金顶、镶嵌令人垂涎牙雕的宽阔殿门,是伏地巨兽呲开巨口,獠牙参差,择人而噬。

    主家方文缩缩脖子,怔忪不前。倒不是怕,是不愿。一想里面那些带着和煦面具下的嘴脸,青年林枫少有的真实性子、别无顾忌的放肆,也是那么地文雅动人。

    天道遐,人道迩。普罗大众,更易处世,更易近人。

    “咱俩为啥不进?”林枫黑着脸。

    “不想进,没一个好东西。”

    “这不是理由,糊涂兄啥场面没见过,还怕那群东西?”

    “激将法,太低劣了,不合身份。”方文不快道:“见鬼,那帮老....人家,明日不早朝的么?”

    他恨不得骂那上柱国老不死。

    林枫道:“你管得倒宽?想我晌午咋被押解进去,再考虑处境。陛下面子金贵,折一次便罢了,不知者无罪,倘还有第二次,你我怕是要被抬出去了。”冷哼一声,补充道:“记得给我收尸!”

    方文摸着下巴不说话。

    偌大惊鸿苑出他之手笔,一花一草,一树一叶,每颗埋在脚下奠基、置于路边观赏的石子,也如掌中脉纹,一手可握。换句话说,他不想,旁人掘地三尺也找不到。

    但这不是能不能找到的事儿。上面几位,不是好伺候的主。

    两人闷头苦笑,改为思忖何时入内才更为可取。既能掐准点,临近收场,又能无声无息不惊旁人,造成早就回来的假象。

    不知内里景象,有点难呀!

    ................

    亦是此刻,听潮阁四十余里外的另一处府邸中,疏密相间地不同灯火纷然点亮。一盏盏空档间隔,似是沿着某些独特轨迹地火光,熠熠生辉,大有将头顶夜幕撕裂的豪气。如是气魄下,少女闺房中精致典雅的摆设,也因穿过窗纱沁透的火光,流转出异样色泽。

    异样鬼魅。

    沁入地火光中,照耀窗前直立烛台台下,斜靠的慵懒少女。衣衫绯红,袖带拢手。肤若凝脂、皓腕凝霜,眉眼顾盼,狭长眉目别有一番桀骜锋利地滋味。只是在那一身惫懒调和下,桀骜也不显得那么棱角分明,沾之即伤了。

    “殿下,李掌司禀报.....”

    少女眉目不动,惊心动魄的瞳孔黏在皓腕佛珠上,一瞬不离。听到声响,未等结束便悍然打断,“拿来!”

    冷硬的很,又不容抗拒。

    下方宫裙打扮、唤作姜丫鬟的少女,将朱红漆泥密封的油纸信封递到桌前,恭恭敬敬。等了许久,慵懒少女也不曾伸手去接,只顾摆弄佛珠。她惊出一身冷汗,赶忙撕破信封,掏出信纸。

    玉指撵着上好的涂墨宣纸展开,只看一眼,少女轻笑一卷,将纸卷放进烛台上唯一一只蜡烛焰心,眼睁睁看着它燃尽,化为飞灰。

    “他只欠本宫的!”少女冷着脸,“杜家意欲何为?方文为何插手?”

    姜丫鬟答道:“杜家杜岕约莫受了唐怡等人指使,一来打探公子虚实,是否如传闻所言,功高过顶,陛下真心优待国士而非别有所图。二来则不加掩饰,欲图公子本根身世究竟如何。陛下与秦老头放言过后,盯上这一点的不在少数,是被当做调查公子地突破口了!”

    “只是第二点,公子也别无所知。空穴来风之事愈演愈烈,演变成眼下光景,不得不说是陛下推波助澜。”姜丫鬟迟疑道:“而且......云家自朱傀严谨造访后,并无骇人之举,云邯亦默不作声,乃至矢口否认。牵扯越来越广,徐家萧家方家,连同刘方然、杜岕、唐怡之属,一张大网越拉越大,大网中心,立于风口浪尖之人,怕是.....”

    姜丫鬟又道:“至于方家方敬亭,其人胡乱一同全无章法,跟个无头苍蝇一样不按常理。意欲何为暂且不知。只看助公子解围一项,颇有暧昧难明之嫌。当然,若是陛下之命,又要另当别论了!”

    绯红衣衫地少女素手挑起佛珠,喃喃道:“方家敬亭岂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姜丫鬟汗流浃背。

    少女接着道:“我这位舅舅有多少能耐,是你能看透的!”

    “奴婢不敢!”

    少女咯咯直笑,笑声孤单冷寂,空自回荡在房中,“偌大京城中,本宫缘何敢不畏东宫不惧魏王,背上‘须眉男儿,杀父弑兄’的阴狠名声,也敢不收敛,我行我素?”

    丫鬟语塞。

    “因为本宫知晓,他们不能拿本宫如何!太子也好魏王也罢,互为宿敌,不顾念本宫。那帮有意无意暗中涌动的庶出兄弟姐妹们,也有大器之辈,但只要登基不成,不掌天下权势,本宫就不放在眼中!说到底,他们所为不过站在高处,利千夫所指,唇枪舌剑。实在益处终是执于我手,忍让一番也算风骨,留些颜面!”少女站起身,柔软娇躯宛如女帝武瞾般的君临天下,自带威严。

    想到那位噙着笑脸,拍打折扇又装作一脸糊涂相的青年,少女罕见的玉颜忌惮,“只在算计这位方敬亭舅舅时栽了大跟头,险些万劫不复!他也是有人情味,念着母后一段香火情,与牢狱中拉了本宫一把......”

    丫鬟目瞪口呆,万想不到主子平生至大灾祸,险些命丧牢狱,是出自方文方敬亭的手笔。

    将主子推下悬崖,手段腕力已不能用可怖来形容。他是硬生生拧过了陛下么!

    “咯咯....本宫应当谢他呢,本宫之过不假,可楚姓何来过错?也是功过相抵!那他的救命之恩,也不能不算咯!”

    这话让人闻之汗颜。统承父皇卓绝风姿的少女,格局之大,几近囊括寰宇。谁想她心怀猛虎细嗅蔷薇,一段陈芝麻烂谷子,念念至今也放不下。

    真记仇!丫鬟腹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