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王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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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_第二百二十八章 河漏面

毛无邪密林中拔足狂奔,心中五味杂陈。李行尸的下落明了,毛伶未曾死于狼吻与假毛无邪之手,都是天大的喜事,而凶佛刀更是意外收获。但杜蓝天的神机妙算,杜心儿的洞悉人心之能,隐隐让兽王有一丝威胁之感,却又不愿下手击杀这两个李行尸的恩人,只有远远避开,方为上策。

流沙山谷之战,看似兽王轻而易举化险为夷,实则九死一生,凶险无比。流沙吸力之强,绝非人力所能撼动,加上杜蓝天出手时土山崩塌,山洪片刻间便会席卷而来,毛无邪纵然精通水性,也未必逃得性命。千钧一发之际,毛无邪忽然悟出流沙的五行之性,不假思索,借杜蓝天掌力,扑的一下,整个人陷进了流沙之中,顺带反手擒拿,将杜蓝天也拉进了流沙里。

杜蓝天冒险一拼,眼看掌力将盖世魔神生生压进万劫不复的流沙之中,师徒两代人数十年的心血总算没有付之东流,自是喜不自胜。然而大功告成,正要脱身之际,毛无邪的大手如毒蛇出洞,从流沙中倏然探出,一把擒住他手腕,接着一股大力猛往下拽去。杜蓝天暗叫不妙,仅来得及吸上一口气,便已头下脚上,倒栽葱一般扎进了流沙之中。万万没有想到魔神临死之际,竟然还能拉上自己陪葬,杜蓝天暗叫我命休矣,蒋不老前辈之能依旧难以扭转天机,自己命中注定要殉身除魔,如今唯有闭目待死。

下一刻,滔天洪水涌至,虽有万钧冲击之力,却伤不得流沙下的两人分毫,致命的流沙,这时反成了护身的城墙。杜蓝天若非被毛无邪拉进流沙之中,必定被洪水吞噬,绝难活命。

潮头过去,洪水在山谷左冲右突一番,平静了不少。毛无邪却早将烈焰之气运遍自己与杜蓝天全身,体侧流沙中的水被炽热所逼,生出一个又一个气泡,流沙的吸力奇迹般消失。毛无邪已然运用内力灌注杜蓝天全身,让其动弹不得,这时将老人夹在腋下,稍一挣扎,便已脱出流沙,在水底闭气潜游片刻,以金铁之气找到附近最高的石山,攀将上去。这前后不过半盏热茶工夫,内家高手不须呼吸,尽顶得住。

原来流沙吸力,缘于流沙中无气,如同一个呼出肺中之气的人,在他鼻子上放一张桑皮纸,那纸便会紧紧吸在鼻孔上。若肺中有气,纸张自掉。毛无邪以烈焰之气令身周流沙中的水沸腾,有了气泡,吸力自然消失。毛无邪初时只道流沙乃五行之土,欲以青木之气克之,却弄巧成拙,陷得更深。后来忽然想通:流沙乃是极细的沙子,或者说是极小极小的石头,并非泥土。俗话说得好:金石金石,可见石头五行属金,金克木,以青木对流沙,自然难以奏效。火克金,以烈焰之气化解流沙吸力,方是对症下药。

天地万物,莫不出五行,杜蓝天以天地之力来对付毛无邪这精通五行内功的兽王,始终技逊一筹。但毛

无邪回想这次死里逃生,不由他不心惊肉跳,对这个杜蓝天颇为忌惮。若这老汉与三大绝世高手联手对付自己,兽王功力再高,也是死无葬身之地。不过杜蓝天既然与李行尸有师徒之缘,习得“移星换月”心法,三大高手必定不敢与他为伍,只会早早要了他的性命,这倒不须忧心。让毛无邪烦心的,反而是另一件事:这城固县城中的百姓,杀,还是不杀?

城固受辱,法场斩首,是毛无邪毕生奇耻,江湖人快意恩仇,若放过这帮愚夫愚妇,实是心有不甘。但杜心儿所说的报应,却又让毛无邪踌躇再三:自己真杀了数千百姓,混账老天会不会记到毛伶的头上?不过老天对毛伶一向也不怎么样,纵然自己饶了城固百姓,老天未必会放过毛伶!

不知不觉,离城固县越来越近,毛无邪却依然难下决断。奔波几近一昼夜,在土财主家吃的肥猪已然消耗殆尽,腹中饥饿,嗓子干得几乎冒烟,远远望见前方一间孤零零的独院小屋,兽王不假思索,跃过院墙,走了进去。

其时日上三竿,院中别无他人,只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坐在一张藤椅上晒太阳。毛无邪越墙进院,虽无一丝响动,身影却挡住了阳光,老婆婆立即惊觉,眯起一双昏花老眼,却只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客人来啦?稀客!稀客!请坐!请坐!”虽看不清来人,老婆婆却似遇上了多年未见的挚友,摸到身边拐杖,挣扎起身,行礼迎客,神情喜不自胜,绝非作伪。

老妇人若稍露一丝敌意,毛无邪或许当即下手杀人,毫不容情,但这婆婆如此欢喜热情,倒让兽王一时不知所措。犹豫间,老婆婆已将毛无邪拉到自己的藤椅上坐下,自己则颤巍巍走进了屋子里。

藤椅?多少年没有坐过藤椅了?神仙洞府,其实便是比十八层地狱更深的地狱,哪里会有藤椅坐?七兄弟的家里或许还有这些玩意儿,毛无邪长住野外,却是一直未享受过。

感慨间,忽闻酒香扑鼻,老妇人捧了一个大海碗出来,将一大碗米酒递到了毛无邪的面前,笑道:“客人莫嫌脏,喝碗酒解解渴。”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毛无邪心头忽然涌起陆放翁的名句,不由自主接过海碗,一饮而尽。米酒不烈,甘甜醇美,腹中暖融融舒畅之极。闯荡江湖的汉子,谁不喝酒?毛无邪年少成名,身出名门,文武全才,到哪里都是受尽阿谀奉承,杯中之物喝得多了,肚子里酒虫儿也是从无到有,从小变大。然而转眼之间成了邪教妖人,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杀,这酒,也似忽然绝了缘分,只记得法场斩首之前,被一个衙役战战兢兢地喂了一碗劣酒,从此之后,整整八年滴酒不沾。今日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妇人一碗米酒,对毛无邪可说是百味俱全

“天热了,喝凉水要闹肚子,喝酒比喝水好。老婆子酿的酒,方圆十里没人比得上,可惜呀,没有人愿意和一个半瞎婆子打交道,这酒,也没几个人喝得上。客人,你牛高马大,敢情一碗酒还不够?这就再舀一碗来!”老婆婆看见毛无邪喝得如此痛快,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儿,不由分说,抢过毛无邪手里的酒碗,转身又进了屋里。这次连拐杖都不用,走得比先前快多了。

如今的毛无邪,野兽本能更胜从前,酒中有毒无毒,一嗅便知,他肯喝这酒,自然是没有下过药。米酒几乎人人会酿,老婆婆这酒虽说不上绝世佳酿,村醪中倒也算是上品,并非吹牛皮。只是素不相识,为何一见如故,如此倾尽所有招待?毛无邪耳音不差,老婆婆所酿米酒实在不多,小酒缸已近见底。

“客人,来,再喝了这碗酒。非老婆子舍不得多给,这到吃饭时候了,米酒虽淡,空着肚子喝多了,也会醉,耽搁了客人的正事可不好。看你深山赶路,肚子定然饿了,午饭就在老婆子这里吃,如何?”老婆婆嘴巴问“如何”,却根本没听毛无邪说话,回头又进了屋子,这次走得更快。

看老妇人忙里忙外,毛无邪哭笑不得。以他的武功,若飞身离去,别说一个老眼昏花的年迈妇人,再来一两百个也挡兽王不住,可不知怎么回事,毛无邪居然耐着性子端坐不动,不愿就此离去。

“来,客人,穷人家拿不出啥东西,吃了这一碗。”老妇人也没有生火,片刻后端出另一个大海碗,连一双粗木筷子一并塞到毛无邪手里,拿走了酒碗。

“河漏面?”毛无邪低声惊呼,心中一阵欣喜,又一阵酸楚。

“客人口音既似本地人,又不怎么像,这河漏面,敢情尝过?”老婆婆眼花,耳朵却好使,闻言笑问道。

毛无邪不答,拿起筷子挑起面条,一口气吸进了嘴里,狼吞虎咽,泪水却如泉涌一般。

河漏面是山西、陕西、河南与山东等地常见的面食,以荞麦磨粉制成,爽滑而有嚼劲,风味独特,且清凉败火,是待客佳品。

毛无邪是汉中人,汉中虽在元代时划归陕西,诸般风俗习性却与四川更为接近,这河漏面,并非常见。但毛无邪的妻子吴素芹,却对河漏面情有独钟,亦是做河漏面的高手。不知是爱屋及乌,还是天性如此,毛无邪第一次吃过妻子亲手做的河漏面后,胃口大开,赞誉有加,从此好上了这一口。此后,冬天羊肉河漏,夏天则凉拌河漏,百吃不厌。

吴素芹惨死后,毛无邪自然也再未尝过河漏面,不料事隔八年,竟然又尝到这久违的滋味,睹物思人,兽王能不伤情?凉拌河漏面,因荞麦药性极寒凉,须加辣椒、蒜泥与芥末同食,这老婆婆或许芥末下得过多,让兽王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