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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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城破

    饥肠辘辘的燕北士卒,即便是面对中山守城的军武,战斗都已经开始变得艰难,毕竟数日食不果腹,虽还不至穿戴不起盔甲,拿不动刀枪,可仍旧能够保持如此斗志,无有抱怨、倦怠之心,已经是让人啧啧称奇了。

    于黎明破晓后的两个时辰,燕军艰难攻下一城,黎明时分,天将亮未亮,正是人最困乏的时候,如同月黑风高杀人夜一般,此等时辰,也是突袭、攻城的大好时间,不过饶是如此,燕军却仍旧在此地,付出了迄今为止,最为惨痛的代价,伤亡千余人,且死多于伤。

    一路走来,一路作战,这数万燕军之中,负伤之人已经超过半数,更是有着相当数量的重伤、断肢之人,并且数量仍旧在持续增长着,这些人,已经变成了全军的我拖累,不过即便是知晓如此,甚至知道以此刻缺粮之窘况,重伤也便等同于死亡了,可却也无人想要将这些累赘抛弃,即便是一具尸体,也要带回燕北,燕北士卒,不可抛尸他乡。

    或许,长埋于燕北中山边境的那十万楚军,也希冀着同袍如此,收敛尸身,落叶归根,不过,此刻他们连尸骸都无有了,应该也便不会想这许多了吧,或许,若能起一阵大风,还能够裹挟着他们返乡。

    还好此刻天气已经开始转凉,若是换成酷暑三伏,只怕伤口溃烂,尸骸腐朽,已生疫疾,天气凉爽却不潮湿,如此也算是老天爷赏脸了,不过,虽然不将这些伤残抛下,但却也很难在连日的行军之余,分出士卒来照顾这些伤残,所以,燕军也只能是轻伤行动无碍的,跟随大部队一起走在最前列,重伤的那些,便是伤势稍轻的照顾伤势稍重的,就如此互相搀扶,走在队伍当中。

    若是谁先坚持不住,倒下了,便用厚厚的草席子将冰冷的尸骸包裹起来,用麻绳绑在自己脚腕,拖着前行,直到自己也倒下的那一刻,仍旧也会有别人,来拖着自己的尸体前行,脚下的草席,每日都会多上一个,虽然燕军斗志仍存,可气氛却也难免有些压抑。

    在整支队伍最后的,是那五千燕云铁骑,他们是现在仍存的,能够保留大部分战力的燕军,在粮食分配的时候,数万燕军,都会有意无意的多供给这五千骑兵,国之锐器,全力保存这五千骑兵,或才能与晋军争锋。

    城门轰然洞开,燕军迫不及待的涌入城中,至于中山都守军,要么死于燕军刀下,要么早已经四散逃亡去了,逃便逃去吧,燕军已经无有精力去追击了,挨家挨户的搜遍了每一户百姓,郡守府中的库藏夜早已经被搜刮了一番,但收获仍是寥寥,不过也勉强能够给今日之餐,添上几粒稻米了。

    攻下一城,也便意味着,可以不用急着行军,而在城中休整,酣睡一夜,故而燕军紧绷着的心弦,都是微微有些松弛,先安排出了给伤残居住的屋舍,又将抛尸在城门外的燕军尸体,都收敛入城,清点无误之后,裹上草席,摆放在阴凉通风处,明日行军,将会带着他们一起,数万燕军,一人未少。

    不过在城中休整的燕军,却不知晓,他们在城中的一举一动,都已经被人尽收入眼底,游鳞在接过探马的情报之后,亲子策马出营,于燕军所在城池数里外的丘陵处停下,下马攀爬,登顶遥遥俯瞰那座山中之城,中山地势还真是有趣,城中有山,山又围城,想跑都无路可逃。

    游鳞看到城头之上的岗哨,正值换岗的巡游士卒,心中还是有一些钦佩的,如此境况,防备竟也没有丝毫都松弛,那些岗哨甚至看不出萎靡只状,不愧是一支虎狼之兵,当日突破一战,燕军士卒之悍勇,游鳞便已经领教了,如此士卒,恐怕是每一个领兵之将,看到都会心头一热的吧,只可惜却是敌国兵卒,那便是一根心头刺,还是趁早拔去吧。

    在他出营之时,亲手所写的书信,应当便已经绕过燕军,送到晋军营帐了,当日燕北王不是曾言,欲与晋楚会猎于中山吗,那今日,游鳞便效仿其法,相邀晋军于此城中会猎,先容猎物在城中酣睡一日吧,明日过后,便再无有此机会了,游鳞不在俯首注目,转身下了丘陵,返回帐中。

    楚军营帐之中,正有炊烟燃起,大战之前,宰割牛羊,拿出肉食犒劳将士,吃饱喝足之后,好好休整一日,全军整装,以待明日之战,相较于留守在燕北中山边境的十万楚军,这十万士卒,才是挑选而出的精锐,虽然有矮子之中拔将军的嫌疑,但其中有一万人,却是当初在宋地时,便是义军之中游鳞所率的亲兵,归降楚国之后,也一直由游鳞操练。

    至始至终,游鳞都未曾让他们在与燕军的碰面之中出战,所以也就未曾有一人折损,这算是游鳞的底牌,也更是一支奇兵,若是运用得当,或能一锤定音。

    天色渐晚,夜幕笼罩苍穹,白日之中歇息休整的燕军士卒,在城墙之上,结果了岗哨手中的火把,值夜总是更为难熬,但却也最是容不得半分的闪失,夜间袭营的事,他们听过不少,自己更是也做过不少,号称雄关之最的宣武军镇,不就是被鞑靼人趁着雪夜,给屠尽了数十万士卒。

    所以每一个值夜的士卒,虽然心中也有些贪恋酣睡的安稳,但都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注视着城墙之外,隐匿在夜色下的一切,一直到了后半夜,都未曾有过什么声响动静,城墙之上的燕军岗哨,都是打了一个哈欠,凌晨十分,正是最困人的光景,不过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再次轮换岗哨了,之后赶着天亮之前,他们还可以再酣睡几个时辰。

    燕军士卒强打起精神,等待着轮值的同袍,他们心中突然想起,一日前,脚下的这座城池,也是笼罩在这样的夜幕之中,他们发动了突然的袭击,好像,就是这个时辰,燕军士卒心中想着,而城下,原本空无一物的夜幕之中,突然好似响起了盔甲碰撞的声响,沉闷的脚步声,好似擂鼓一般,敲打着大地。

    鼓声也同样撞击在燕军士卒的脑海之中,突然之间,城墙上的燕军士卒有一丝恍惚,以为是自己随着脑海中的回忆,又回到了他们攻城都那一日,同样的盔甲碰撞,同样沉闷的脚步,隐藏着杀机,毕竟他已经饿了几天了,白日中也只是两碗清水粥而已,一共也没有几粒稻米,再加上又已经在城头之上站了数个时辰,即便是出现了幻觉,怕也是应该吧。

    但仅仅是一瞬的时间,城墙上的燕军士卒突然清醒过来,耳边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这不是幻觉,敌袭!在他的脑海之中,只剩下了这一个想法,没有丝毫的迟疑,燕军士卒迅速解下了腰间的号角,尖锐的声音瞬间便将夜幕划破,但却又戛然而止。

    那名吹响号角的士卒,在生命的最后一瞬,眼前看见了火光,密密麻麻,然后,下一瞬他的胸膛便被一支利箭洞穿,手中的号角与他的身体一起,软软的向着城下跌落,原来那些火光,是箭头之上所包裹着的火油,正熊熊燃烧,而周围,沉重的碰撞声不断响起,和他一样的燕军士卒,被一根根羽箭洞穿,从城墙之上跌落。

    那一声尖锐的号角,虽然短暂,但仍是将城中的所有燕军都已经惊醒,虽然是从酣睡中醒来,但是一路作战至此处的燕军,无一人在休息之中卸甲,甚至刀剑都不曾离开身旁,枕戈待旦,说的便是如此吧,故而从睡梦之中醒来的燕军士卒,身上再无疲惫,立即便进入了作战状态,迅速却毫不慌乱,不用将领督促,便纷纷向着城墙敌军来袭之处而去,而燕军将领,也早在第一时间便出现在了城墙之上,指挥着赶来的燕军御敌。

    既然已经暴露,那城下的楚军索性也便直接展开强攻,先发制人,在一波波的箭雨过后,前排的楚军已经逼近了城墙,一架架攻城梯伸上了城头,同时十余名楚军,抱着攻城木,撞击着紧闭的城门,但随之而来的,却也有燕军的攻势,羽箭、落石、火油,这些在攻城战之中常见的手段,纷纷倾泻在楚军的身上,浸满火油的攻城梯,在一瞬之间燃起了火焰,燕军、楚军的尸体都在不断都从城墙之上跌落。

    划破夜空的号角,以及随后的喊杀之声,在惊醒燕军都同时,却也同时是楚军的信号,在另一处的城门,夜同样响起了厮杀之声,游鳞与晋军约定,为表邀战之诚意,此番攻城,由楚军先行,以攻城为号,共伐燕军。

    而燕军也知道了自己此刻腹背受敌的境况,半数的燕军向着另一处而去,但晋军的攻势明显要更加的猛烈,燕军反应仅仅是慢了一分,城墙之上的岗哨便已经尽数为晋军所杀,甚至有十余晋军已经攻上了城头,若是全盛时期的燕军,或许此战结果如何,还是未可知之事,但如今的燕军,却是早已经无虎狼之像,斗志虽盛,却只是色厉内茬,外强中干而已。

    开始时,凭借着一时都凶狠,燕军还可以将攻城的楚军与晋军逼退,但时间一长,燕军便已经开始显露疲态,十余日的疲惫、饥饿,累积到了此刻,好似就要一起爆发出来,只差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而这一战,此刻就像是这一根稻草一样,几乎要将燕军击垮,现在的燕军士卒都只是依靠着心中的一股战意在支撑而已,可以御敌,但却不是长久之计。

    但燕军仍是坚守了数个时辰之久,几次在城墙之上拉锯,紧闭的城门也已经摇摇欲坠,但燕军却始终牢牢的占据着城头,不曾退让过一步,战事愈演愈烈,而燕军也展现出了他们最后的疯狂,从最初的御敌,已然演变到了以命换命,为了守住城墙,燕军不惜展开了自杀一般的攻击,甚至是以数人之命,来换一人性命,虽然他们身后还有路,虽然退入城中,也未必便是败亡,但他们仍是不愿向后退上一步。

    燕军士卒,此刻真的是在那命来与晋楚联军相争,一股困兽犹斗的凶狠气息,显露无遗,但再凶狠的猛兽,在疯狂过后,所要面对的,也只能是败亡一途,这一点,三方都知晓,但燕军不会退,更不肯降,而燕军这般军卒独有的壮烈,好似也感染了晋军与楚军一般,或者是出于敬重,或者是认为士兵,便该是马革裹尸,激战而亡,而不是在屈辱之中死去。

    所以楚军与晋军分明可以徐徐图之,一点点将燕北士卒的斗志、锐气磨光,没有了心中的这股战意支撑,那燕北的士卒便只是砧板上的鱼肉而已,任人宰割,但无论是晋军亦或是楚军,都没有选择如此,而是与燕北公平一战,硬碰硬的厮杀,如此,好似才应该是战争该有的模样,血腥、残酷,却又不失雄壮。

    游鳞遥望三军之战况,也是没有想到,本该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围杀之战,说是阴诡计谋也差之不多了,但却被硬生生给打成了如此模样,看来,他此前还是有些小看燕北士卒了,别无其他想法,唯有悍勇而已。

    但燕军再如何悍勇,都已经无法对结局有任何的改变,这一座城池,已经如同风雨中的飘萍一般,摇摇欲坠,城破,只是时间问题,游鳞转过身去,不再观看战局,因为已经不会有什么意外,他还有更重要事情要做。

    又是黎明时分,第一缕阳光突破夜幕,洒向那座城池的时候,终于,嘭的一声巨响之后,早已经千疮百孔的城门终于轰然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