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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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撩原之火

    宋王自然是不会知道这些,即便是知道了,也根本不会在意,所谓民心,所谓民怨,史书上写了千百年的东西,宋王从来便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这宋王之位他已经坐了二十多年了,他早已经看得清清楚楚,所谓的百姓,不过就是一群被统治了千百年的奴才而已,从骨头里透出来的都是一个贱字。

    无论用怎么样的苛政去欺压,他们也只会忍气吞声,并且永远不知团结,因为无论他们如何悲惨,他们也总是乐得见到别人比他们更加可怜更加悲惨,他们也更是乐得冷眼旁观,所以即便是真的有那么一两个人想要行那些聚义之事,只要随便许给其余人一些蝇头小利,背信弃义从来便不会是一件难事。

    千百年来,史书之上所写的不就是如此吗,无论前面铺满了多少尸体,有多少淋漓的鲜血,可前人死则死矣,后来人从来不会记得这些教训,就像这些百姓,从来都不会记得之前死去的人,无论是死于苛政也好,搜捕也罢,都没有什么区别,在他们心中,他们比那些死去的人要幸运的多,也绝不想变得那般悲惨。

    所以,宋王此前敢屠戮边境百姓,如今也敢坐视这一场不问青红皂白的搜捕愈演愈烈,宋王自认有恃无恐,当然,也可能只是自认而已,就像他可笑的洋洋自得。

    总之宋王欢欣雀跃的下了旨意,同时也给那五万人下了一道绝命之书,宋万敕令即刻起将五万淮人驱逐出宋国国境,是生是死,敬送给楚人处置,不敢向着楚人挥刀的宋军,将手中的刀枪戈矛指向了这些所谓的淮人,戴着枷锁镣铐,穿着囚衣布服,留着血泪,一步步被赶向泾水之畔。

    同样是泾水之畔,在数万楚军的狼眈虎视之下,宋使战战兢兢的走入营帐,将宋王的求和国书呈递给宋毅。

    宋毅饶有兴趣的接过,加盖一国玺印的国书,宋毅随手持之,却并未看国书之上的内容,虽有一水之隔,但宋国骚乱,消息早已便传到了周围邻国,宋毅自然也不会不知。

    “这五万淮人,我楚国不要,还是交由宋王自己处置吧。”宋毅将国书随手放到桌子上,淡淡说道。

    “这,将军,我王恳请”宋毅的话却是让宋使面露难色,他此行的目的,便是以五万淮人来平复楚国之怒,求楚军退下泾水,不再剑指宋国,可如今宋毅却连这五万淮人的诚意都不愿接受,撤军之请自然更是无机会说出。

    “好了,本将军已经将话说的明白,宋使还是请回去转告给宋王,来人,将宋使好生送回宋国。”宋使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宋毅生生截断。

    “将军,请听在下”虽然宋毅已经下了逐客令,但任务未成,他又如何敢回去面见宋王,可话刚出口,还不待其说完,两名军卒便将其拖拽出去,至于他口中断续的呼喊,则直接被宋毅忽略。

    在宋使被拖出营帐之后,宋毅手中却又多出了一封书信,这信是昨日送至营帐的,宋国的种种乱像,以及今日的宋使前来,事无巨细,都具在这一封书信之中。

    算算日子,距自己立下军令状至此,恰好是十五日的时间,一月之期还余下半数,这十五日的时间,自己明面之上不过就好似闲游一般,行军打仗如此儿戏,恐怕要论罪的话,自己这个将军早便又回到楚国牢狱之中了,可偏偏这十五日里,没有丝毫的消息传来,不要说降罪,就连些许的提醒敲打都是没有,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

    要说王城的达官贵人们不知晓自己的所为,宋毅是不会信的,至于如今这般情况,其中缘由,宋毅也是猜的出的,可宋毅心中非但没有王恩浩荡的得意,反而越发的凝重,君臣一体、将相相和?宋毅眼睛之中闪过一丝狠厉。

    “来人,传本将军令,全军整顿,半日之后横渡泾水,伐宋!”

    宋使仓皇的返回宋国,却根本未敢去面见宋王,不顾家眷,只带着多年以来贪墨的金银钱财,远遁他国,在他踏上归程的数个时辰后,他望见了身后那道极长的黑线,他知道,宋国完了。

    宋国泾水之畔,五万淮人如同猪狗一般,被驱赶到此处,在他们的周围是持着刀剑的士卒,在他们的身后,却是无数的老人、妇孺,他们一路随行到此,因为那所谓的五万淮人之中有他们的父母、丈夫、妻女、儿子,一路随行,一路之上哭声震天。

    前面便是泾水,可身后的刀剑却仍旧在向前相逼,宋王所下的敕令,是将这五万淮人驱逐出宋国国境,泾水之畔,便是哪怕一寸土壤,也仍是宋土,这是要生生逼死他们啊。

    所谓五万淮人,可真正是淮人的又有多少,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宋人,此处本就是自己的故土,身后更是自己的妻儿老小,却要被生生驱逐,离开宋境,便是能活,他们亦是不愿,更何况前方何处有路,不过是滔滔江水。

    即便是当中真的淮人,故土早已经变成了楚地,本就是不愿作亡国之民,带着家仇国恨流落至此地,可却仍旧不得安生,宋国如此,天下列国又有几国敢违逆楚国,不过就辽东、南越、燕北、晋中四国,路途遥远,如有心力他们早便去了,何必至此,进退维谷好像如何都不过是一个死字。

    背后的哭喊之声更甚,可五万人却都心如死灰一般,必死之局,可人有的时候面临死境,反倒会生出一些意气,横竖都是一死,不若放手一搏,不知是谁率先嘶吼一声,开始向着身后冲去,然后便是连锁反应一样,五万人便像是疯了一样,便是刀剑也再不能阻隔,向着身后冲去。

    宋军士卒也没有想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骇的同时,手中的刀剑更是下意识地便挥舞了起来,血光乍现,后面那些随行的老丈妇孺,见到血光,有如何能够不去救自己的亲人骨肉,刹时间便陷入了一片混乱,不断的有人倒下,或死于刀下,或者干脆便生生被践踏而死,可没有人停下,那些本就被逼至必死境地的人宛若癫狂。

    不光是这些罪囚妇孺,宋军士卒也即刻之间便出现了伤亡,不断地有外围地士卒开始向着中心汇聚,脑子里面大抵都一片空白,只管抬手挥舞手中的刀,如何都能砍下几颗头颅,早已经都是杀红了眼,现在便是哪一方想停,也停不下了。

    大地之上一片赤色,血水渗入土壤,流入泾水,将泾水江畔染的一片血红,哀嚎、哭喊、嘶吼,混杂在一起,活生生一副修罗场的模样。

    混乱、屠戮,足足持续了数个时辰,尸体、残肢铺满了泾水之畔,尸骸之上站着的人终于停了下来,每一个人都是浑身沾满了血污,身体不住的颤抖,便是身经百战的老将,见到这样一副地狱般的场景,想必也要胆寒,而这正是他们刚刚所经历的。

    晴空之中突然炸响了一个霹雳,这般场景,仿佛苍天都为之动恸,余音还未消散,顷刻之间便是大雨倾盆,冲刷着地面之上的血污,但却像洗之不净一般,泾水越发的混浊,地面之上积聚起了片片血泊。

    混浊的水面突然搅动起来,一搜搜巨大的战船从雨幕之中探出了身子,速度极快,仿佛刹那间便已经接近了河畔,那些站在尸骸上的人突然惊恐起来,虽然大雨瓢泼,可他们仍旧看清了战船之上飘扬的旗帜,一个张扬的楚字,以及桅杆两侧引弓搭箭的军卒,他们毫不怀疑,纵使是有雨幕相阻,那些羽箭也可以轻易夺去他们的性命。

    只是短暂的停滞,求生的欲望极大的刺激了他们身体的潜能,很难想象经历了刚刚的混乱厮杀,他们还能逃的如此之快,罪囚、士卒,此刻都在无区别,只顾疯狂逃命。

    首当其冲的战船之上,桅杆两侧的军卒慢慢将手中的硬弓拉至满月,猎物逃窜的很快,可他们并不着急,他们都是最优秀的猎人,猎物逃的再快,也快不过他们手中的羽箭,只要一声令下,下一刻,这些羽箭就会洞穿猎物的咽喉。

    不过宋毅并没有要下令的意思,反而摆摆手,示意那些将身体绷得笔直的士卒舒缓手中的弓弦,任由岸上的人自顾自的逃窜,这些人活着,比死了有用。

    战船靠岸的时候,泾水河畔已再找不出一个活人,空余下满地的尸骸,自然难以对楚军造成丝毫的阻碍,楚军从容上岸,将楚宋两国相隔的泾水天险,不复存在。

    宋毅踩着残肢尸骸前行,面对如此血腥的屠杀场,丝毫不为所动,当阳谷一役,淮南国破一战,死的人都不比眼前的少,所以,对于这些人的死,宋毅心中丝毫不觉得愧疚,哪怕这些人的死,很大程度上是因他而起。

    楚军再一次踏上了宋土,这一次,他们再渡泾水归去的时候,宋国王城之上,就要插上楚字的大旗了。

    虽只剩下了半月的时间,但宋毅却并不急着行军,数万大军好似闲庭散步一般,悠然而行,同时,宋毅向着这个宋国传递出了消息。

    “宋王无道,荒淫怠政,百姓苦之久矣,如此为国,苍天不容,我西楚顺天意而来,为惩无道之君,所兴义兵,不伤百姓,不涉无辜,然如有人助纣为虐,我西楚之兵亦杀无赦。”

    如此话语其实亦是司空见惯之语,想诸侯列国,何国兴刀兵之事,都要找一个正当的理由,无论成败,都总是要先占一个理字,不过,宋毅所言宋王之事,到并非是虚假妄言,而至于后半句,那些当日从泾水之畔逃走的兵卒、罪囚,仿佛也正在佐证,此言不虚,而除了他们,宋国境内,仿佛也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为西楚义兵造势。

    楚军一路走的悠闲,可宋国朝堂之上却是炸了锅,当日楚军东渡的消息传来,满朝文武,无一人敢言一字,宋王手中持着那张边境传来的急报,浑身颤抖,接连说了数句,“不可能,不可能。”

    然后犹如癫狂一般,猛地将手中的的急报撕成了数片,双目赤红,指着朝堂之上匍匐着的文武大臣,摇指着西楚的方向,破口大骂,言语污秽,难堪人耳目,好似之前费尽心机谄媚讨好楚人的并非是他这位宋王,所有的罪责,都归到了楚人身上,满朝文武身上,归到了宋国那帮愚民贱民身上。

    足足骂了数个时辰,宋王才好似是骂累了一般,又好像是心知再如何骂,也终究敌不过楚军已经踏上宋境的事实,颓然倒在那张王座之上,原本高高在上的王座,此刻却好似如坐针毡,而对于宋王,此刻剩下的就只是绝望。

    楚军已经压境,他甚至不知该如何部署,来应对心中的绝望,而匍匐在地上的文武大臣,更是不敢在此等关头,多说一句,终于,宋王抬起颓然的脑袋,声嘶力竭的冲着下面的人嘶吼道。

    “你们,你们都给我去,去把楚军拦住,把楚军拦住,保住,保住寡人的王位。”

    只可惜,宋国的军队还未集结,更未曾能见到楚人,自己国境之内,便已经烽烟四起,不知是从宋境的何处,起了一道火星,饱受欺压的人终于扯起了一道大旗,以讨伐无道为名,用自己手中所能找到的武器,向着仍旧忠心于宋王的军卒挥去。

    宋国的百姓已经被欺压的太久了,一点火星燃起,便要成就撩原之势,起义的烽火很快边传到了宋国的各个角落,整个宋国都知晓楚军已经踏上了宋国的土地,为了讨伐无道之君而来,而他们也终于等来了机会。

    事实证明,他们也并非如同宋王所想的那般不堪,至少那日泾水河畔堆积的尸体,他们还没有那么快便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