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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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王上,质公子与国虽是自古有之,可那也是双方互质公子,如今单单淮南将公子送到楚国做质,不合邦交之策,况且如此一来,我淮南岂不是受制于人,他日如何能放开手脚征战楚国。”

    说话的仍是那名唤作张鲁的武将,一个武人能说出这么一番文邹邹的说辞来,也真是难为他了。

    淮南王真是不知道该说他聪明,还是该说他蠢,王号都已经降作了公侯,还来纠结这些细枝末节,何况送给楚国一个质子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后宫妃嫔给他生出的公子,没有十一二,也有七八位了,有些他连面容都记不太清,只要不是监国的太子,就算全送出去又有何妨。

    难道真如外界所言,淮南之才都去做了行商走贩,否则如此蠢人怎可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淮南王几乎是咬着牙才挤出了一些笑脸。

    “张将军果然忠君爱国,好,将军不是想与楚人打吗,寡人成全你,明日你便到南境去,当一个城门卒隶,给寡人日夜盯着楚国!”在朝堂之上,淮南王再也不想见到此人。

    这只是一个不出淮南朝堂的小插曲,不足为外人道也,不过很快,一则真正的要闻,便自淮南朝堂而出,昭示天下。

    淮南国自降王号为公,面南而朝,尊楚国为上国,尊楚王为王,两国定盟,自称为臣,又质公子与楚国,以示诚心。

    楚国不惜一战,又联九国之名,终于达成了心中所想,数十万大军撤离淮南南境,经此一事,楚国除了打残了淮南大军以外,未必得了什么切实的好处,可却立起了霸名。

    世人先知楚国兵甲之雄壮,又闻楚国徐启之名,先有北进淮南之策,后有九国借势之举,更是亲赴淮南,一番口舌可抵刀兵之利。

    乱世就是如此,一国君主之名,未必彰于列国,真正名动列国者,无非两种人,百战将军,谋国名士。

    徐启归楚,国中朝臣百里相迎,楚王熊绎更是亲手在其腰间系上令尹腰佩,双手奉上令尹符印,徐启坦然受之。

    熊绎得知淮南已经俯首,却眉目不展,似有心忧,“淮南虽已称臣,可却既不与朝,也不纳贡,如何能算事了。”一番话语大有深意,至于那一卷两国盟书,熊绎看都未看。

    可怜那淮南公子,尚是懵懂之童,还不知国事,更不知自己此刻境地,好在熊绎还没有为难一个孩子的心思,不过锦衣玉食恐怕便要与这位公子再无缘分了。

    为逼淮南俯首称臣,楚国借来了九国之势,也便注定了此事牵连,绝不止西南一角,诸侯十四国,王号变更自建国以来,八百载从未有过,楚国既然开此先例,便免不了有人蠢蠢欲动,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楚国此举可谓是给天下乱势添了一把干柴。

    果不其然,三月之后东边和南边便都不安生起来,辽东铁骑一路南下,直攻到了胶东的王城之下,才停下脚步,胶东王身披囚服,背着荆条,大开国门,向辽王请罪,两国签订城下之盟。

    而辽王也效法楚国,削去胶东王的王号,且连降两等,将胶东王变作了胶东侯,之后辽王却不像楚国一般大方,不仅敛财,更要取地,胶东北境八百里地尽入辽东囊中,至此胶东国已是门户大开,无势可借无险可依,辽东铁骑只两日便可直抵王城。

    本来还不止于此,不只是哪位朝臣,向辽王谏言,既然大军都已经如此深入,索性便留下一支,在胶东王城一侧另筑新城,作屯军用,如此一来,便可保胶东万无一失,绝无翻盘的可能,辽东高深无忧矣。

    如此蛮横之言,可没想到辽王却真就听进了耳中,当下便派人大摇大摆的去知会胶东王,要知道不要说是王城旁边,就算是国境之内常驻他国军队,那便与亡国无异了,还不如直接交出国印玉玺来的干脆。

    但接下来胶东国的举动,却是着实让看热闹的列国吃了一惊,就在辽王派出使臣抵达王城的当日,由指挥同知被擢升到统协王城防务的杨山,率仅能凑起来的千余人出城迎接。

    但却不着官服,亦不披盔甲,而是披头散发,身着丧服,“胶东国弱,自知不是对手,然,国之不存,我等亦不敢偷生,辽王苦苦相逼,我等只能赴死,只恳请辽王给胶东留下存国之念,如若不允,那便请辽王屠尽胶东,收下这一片焦土。”

    在杨山所率的千人身后,赫然有百姓跟随出城,手中握着锄头镰刀,其间甚至不乏妇孺,无人组织,却皆默然,不仅是他们,朝堂之上,胶东王以及满朝臣工,亦皆着丧服,这是要举国赴死啊。

    虽有万军相护,身携辽王之命的使臣,见此景象,亦觉悚然,当日未敢入城,也没有宣读诏令,而是直接折返,将所闻所见说与辽王,并且直言,“眼下之胶东,遭逢大难,人心却齐,非一日之功可毕,还当徐徐图之。”

    辽王若是非要现在将胶东这块肥肉入肚为安,恐怕真要如杨山所说,屠尽胶东,且不说辽东是否能杀尽胶东之人,即便是真杀尽了,得这么一块横尸万里的空城焦土,又有何用,强势如辽王也只能作罢。

    人心不散便不倒架,否则即便只剩一人,亦不能算作亡国,欲亡他人之国,并非刀兵相向如此简单,诛心为上,刀兵辅之,不然便只能留待一统之后,慢慢消磨。

    胶东若是能够熬着这一股心气不散,说不得另有转机,毕竟历史上弱国图强的先例并非是没有,卧薪尝胆可是要比如今的胶东更凄惨的多了。

    再说南越,南越国可以说是诸侯十四国中最为特殊的一个了,奇就奇在南越王并非是一姓相承。

    南越一地又有百越之称,大小部族足有百数,当时大夏朝初建,不愿为了这么一出偏颇之地再大举用兵,便挑选了当时最强的部族首领,分封王号,准其建国,也算是将此地招安了。

    结果谁曾想,还未过了两年,这个部族便被另一兴起的部族所灭,对于此事大夏的态度也是颇让人玩味,故技重施一般,又封这个兴起的部族首领为南越王。

    至此,百越之地虽有南越国一称,可实际却从未安稳过,也从未一统过,每隔几年,王位之上的所坐之人便要变上一变,也曾有过南越王不欲再为大夏之臣,举旗独立,可数月之后,大夏便征调五国之军,直接屠戮了数十个部族,所过之处,无论老弱妇孺,一概不留,杀的南越胆寒。

    南越这才知道了大夏的心思,南越王谁来作,大夏可以不管,也不想管,你们想争,就用刀枪去争好了,可唯有一事不变,南越国只能是大夏朝臣,不然,南越也好百越也罢,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而更奇的还在当代,因为此刻的南越王并非是百越哪一部族的首领,而是一个陈国人。

    陈寿本名应该唤作张姓,但在陈寿尚是于襁褓之中的啼哭婴孩的时候,其祖父便被赐姓为陈,以国号赐姓,足可见恩宠之盛,只可惜陈寿的父亲在嫡争之中,站错了队伍。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日之恩宠瞬间便如同过往云烟,做不得数,新王继位,对陈寿一家赶尽杀绝,陈寿作为家中独子,被拼死护送出国,是年也才十岁而已。

    满府上下,除了陈寿之外,再无一者生还,可怜一个十岁孩童,沦为部族营帐之中地位还不如驴马的奴隶,不过任谁都没有想到,上一任南越王身死,麾下势力分崩离析,陈寿所在部族的首领欲登临王位,邀各部首领盟会。

    就在这一日,各部奴隶纷纷暴动,一把大火点燃了各个部族,在烈焰之中,那些猪狗不如的奴隶,几乎是以着同归于尽的方式,将他们的主子拖进火焰,而陈寿以同样的方式,将各部的首领变成了一具具焦尸,是年陈寿已经是而立的年纪。

    当今的南越成了纵观历史也属唯一的一个由奴隶建立的国家,而一直将南越视作蛮夷的列国,也很快发现,当这个地区没了内耗,竟然会变作一块铁板,任谁人去啃都会咯掉牙齿。

    对于故国,已是南越王的陈寿显然没有什么包容和耐心,乱世一起,陈寿便迫不及待地向着陈国伸出了刀剑,而列国也因此而看到了陈寿对陈国的怨恨之深,还未开打,陈国便有数郡纷纷倒戈相向,陈寿自成为南越王起,便无时无刻不为灭亡陈国而做着准备。

    南越军队同样势如破竹,一路杀到了陈国王城之下,不过陈寿显然没有辽王那么仁慈,他重回故地,就是来杀人的,王城之外所有郡县,要么降,要么杀,而对于王城,陈寿却仿佛没有动手的打算。

    这时已是冬至时节,又到岁末了,这个新年南越大军是要在陈国过了,陈国王城外已经筑起了一圈藩篱,营帐围绕藩篱而建,来年开春,他们还打算在王城的郊外开垦荒地。

    起初列国见到南越此番做法,还有一些不解,熊绎便曾以此问于徐启,徐启却连叹三声,“南越王好大的怨气,好恨的心肠。”然后才又说了一句,“淮南王这是一出绝户计啊。”

    熊绎起初仍是不解其意,但细思之下,自认杀伐决断的楚王都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南越这是要生生逼死陈国啊。

    又是一场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这一年终于临近了岁尾,末帝元年,多事之秋啊,国祚八百载的大夏朝一夕之间分崩离析,十万将士血洒当阳谷,三场大战,以两国被削去王号,一国面临亡国之危为终。

    然而乱世以此为始,却不会以此为终,一场更大的变故正在酝酿,如果说楚攻淮南、辽东侵占胶东、南越围困陈国,都只是大国对小国的欺压,且皆因地势,一地之乱而已,那么接下来或许该是大国碰撞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