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百川
字体: 16 + -

第三十六章 战后疮痍

    黄振自正面将两山联军凿穿,韩世忠自侧面完成凿穿,此时黄门山、少华山五千人马,已经折了近半。剩下不足三千的马步二军也是被杀破了胆,无心再战!只是为着义气,不肯舍了自家哥哥们逃走,犹在死撑。

    中军处起的异样,引得二将未再转身杀回。只是将马军重新整顿了,将场中敌兵围住,便遣传令兵来中军处查看。

    因着裴烈突遭暗算,史进与欧鹏趁虚杀散了中军,与忙着给裴烈疗伤的刘震岳遇了个正着,欧鹏欲一槊将刘震岳戳死,却被史进使枪拦下,只用枪尖逼在刘震岳脖颈之上。原来史进感念裴烈不杀之恩,又可惜他这一身震古烁今的本领,是以起了恻隐之心。再则,刘震岳已然指在自家枪下,这一战便是胜了!即便要杀之泄愤,也不急于一时。

    鲍旭与黄门山、少华山另外四人此时已经罢战,见主公被擒,鲍旭与五十亲卫都双目通红,冲上前来将史进、欧鹏二人团团围住,朱武等四人自也是急急冲进包围,在二位哥哥身后护定!韩世忠与黄振的传令兵至,了解了当下情形,立刻急急回报。韩、黄二将一听,大惊失色!黄振立刻率军赶来,韩世忠则是吩咐手下几个指挥使守定敌军侧翼,吩咐若有异动,即刻杀入敌阵,这才单人独骑拍马往中军而来。

    两将来到近前之时,正是欧鹏暴躁,刘震岳回身怒视之时。只见刘震岳龇着带着血丝的白牙,暴虐的说道:“为了些许钱粮,便来劫老子,死了便也是活该!若我这铁匠活不转来,不但你等在场之人要死,老子倾尽所有,也要将你等九族尽灭,挫骨扬灰!”刘震岳此时已然疯魔,语出阴狠恶毒,再无丝毫招徕之意。

    史进闻言亢声道:“你一介纨绔衙内,劫之便是为民除害!此次你等强抢民女,劫掠村庄,杀孽深重!此番我等虽为绿林悬红而来,却也是为了除掉你这恶衙内!”

    此时听到这颠倒黑白的言语,刘震岳直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抬手一指史进,口中骂道:“此时才知你等原来便是一群愚昧蠢蛋!”刘震岳却是不屑再与史进交谈,只扭过头看着裴烈处。史进手持长枪,一时无措。

    此时刘震岳兄嫂二人也过得桥来,裴烈被亲卫们轻手轻脚的抬到了清静之地,此时这莽汉已经悠悠醒转,只是却动弹不得。刘思贤见裴烈醒转,又问了问老岳父这莽汉算是捡回来一条命,这才站起身来,闲庭漫步般,往史进、欧鹏的刀枪之下行来。

    身后玉钿香张口惊呼,也想陪着情郎向前,却被韩世忠手疾眼快一把拉住。刘思贤回头看时,感激的对着韩世忠点了点头。那韩世忠将弟妹交于身后白马军看护了,便拈弓搭箭,瞄定史进、欧鹏两人。

    刘思贤来到近前,与自家小弟并排而立。微一抱拳开口道:“这位大王适才所说的强抢民女之事,却是我这小弟为我才做下的。”刘思贤竟是认下了,尔后才往身后娇妻处一指,说道:“只是我与我那玉家妹子,本就早有婚约,只因被刘光世逼婚,他伤我岳丈、逼迫我未过门的妻子,我小弟才忿而出兵,将我玉家妹子抢出城来。若这便是大王劫杀我等的缘由,那我无话可说。”

    史进、欧鹏闻言往玉钿香处看去,便见这美貌女子正关切的看着此处兄弟二人泫然欲泣,哪里像是被二人强抢来的?便知刘思贤所言不差,不由对视一眼,一股羞怒充斥胸臆!竟是被那倪大风的信使巧言骗了!

    只是史进仍不肯轻易认错,自家兄弟死伤过半,总要让他们死得明明白白,便又开口道:“即是前去救人,那为何将延安城外三村一寨屠戮一空?那无辜村民,难道与你等也有仇冤!?”

    史进高声喝问,欧鹏却早已闭了双眼,手中那杆马槊也垂在了身侧。想他本是守卫大江的军户出身,对军中之事多有风闻,倪大风与刘家军杀良冒功的传闻自是听了不少。那传信的军士既然前番是在欺骗自己人等,那这屠村之事,要么便也是捏造,要么,便必然是倪大风所为!想通此处,欧鹏早已愧疚无地,一生自诩豪侠,却做下这等与恶人做狗的丑事,直让这位摩云金翅羞愤难当!

    撕下一方衣摆,替小弟包扎着脖颈上的伤口,刘思贤反问道:“你自家都说,不知我因何屠人村落,那我等便更是不知!不若大王就与我等想个因由,也好让我等顺理成章接了这笔冤仇?”

    刘思贤语带调侃,史进忿怒,便还要开口质问,不妨被身旁欧鹏拉住,便见欧鹏说道:“贤弟莫要再说,我等被那信使巧言骗了!今次我等被人当刀来使,却是枉做了恶人!”

    欧鹏的言语,史进自是不会不信,闻言心中羞愤交加!大叫声中,史进手中长枪便掉落尘埃,欧鹏长叹一声也将手中马槊掷于马下。身后四人,见自家哥哥都弃了兵器,便也都纷纷弃兵下马,只那朱武喊道:“我兄弟几人听信了恶人之言,铸此大错,情愿以命相抵,只是儿郎们是被我等裹挟而来,还请衙内饶恕了,放了他们自去罢。”

    刘震岳见状,不置可否,只冷哼一声,吩咐左右将六人尽数绑了,这才快步走到裴烈身边。轻声问道:“铁匠,可活过来了?”

    “嘿嘿”裴烈咧了厚嘴唇,涩声说道:“衙内适才为裴烈怒骂天地鬼神,俺都听在了耳中,怕衙内真个为了俺将天捅破,那岂不是罪孽深重?便与那阎王商量了,放俺回来,也好息了衙内雷霆之怒!”说完咧嘴嘿笑不已。

    刘震岳闻言虎起脸来,抬手往他肥臀上拍去,只是落下之时,却已毫无力道,骂道:“溜须拍马学得便快,省了力气早点痊愈,也好出来为我挡刀!你且休息,我将此间之事处理了再来看你。”

    刘震岳转身欲走,却被裴烈拉住了衣角,说道:“我也无甚事,便不要为难那使棍的。”刘震岳轻轻拽过衣角,说了声:“今日都依你。”便往阵前走去。

    此时少华山、黄门山的八位当家都被绑缚在阵前,便连伤了双臂的陶宗旺并那昏迷不醒的马麟,都被五花大绑扔在阵前。史进、欧鹏等人虽心疼自家兄弟,却也只将眼闭了,不去看他。

    剩余的三千喽啰,此时也都降了,扔了刀枪跪了一地,有些义气深重的,则开始在血泊中救治还活着的兄弟。只是缺医少药,往往看着伤处束手无策。刘思贤与韩世忠几人虽心有不忍,却不想越俎代庖,只等刘震岳出来主持大局。

    来到阵前,刘震岳先是询问了一下己方伤亡,当听闻伤者二十,阵亡七人之后,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吩咐军中医士先行将己方伤者救治了,才在刘思贤的劝慰下,让医士去救治两山喽啰。刚要去祭奠一下死者,却被蒋敬哀声叫住:“衙内你行行好,与我三弟、四弟也一并救治了,便是要杀头时,我蒋敬也记得恁的好!”语声悲切,让刘震岳心中也稍有不忍,便央亲家翁玉龙先生亲自去看了。

    二十伤者皆是坠马轻伤,无甚大碍,阵亡七人,皆是被史进、欧鹏这几个头领在冲阵时斩杀,祭奠了亡灵。刘震岳喊来黄振,吩咐到,此役阵亡之白马军将士,皆发放一百贯安家费,以后白马军中士卒都依此例!与刘震岳一同祭奠的黄振,本是一脸哀伤,此时听闻抚恤数目,立时便拜倒在地,代全体军士,谢过主公恩德。军卒舍命厮杀,求得就是一个封妻荫子,最怕之事,便是壮志未酬身先死,留下孤儿寡母无法过活。此时刘震岳定下百贯安家之资,足够五口之家生活无忧,再有军中同袍的帮衬,那便真的是再无后顾之忧!

    经过救治,两山联军伤亡两千四百三十七人,阵亡者九百一十六,这幸亏救治及时,若是再耽搁,阵亡的数量最少还要再加五成。一千一百余白马军一次冲击,就干掉两倍于己的两山联军,而自身几无损伤,这让史进、欧鹏不由庆幸趁裴烈受伤擒下了刘震岳,否则再让他这马军冲突上一个来回,自己带来的这些兄弟便全部交待于此了!

    裴烈无事,刘震岳便缓和了许多,火葬了七名白马军之后,特意下令让两山联军也将死难兄弟的尸身就地焚烧了,也好带回乡去,免做孤魂野鬼。

    冲天的火舌,舔舐着一千五百多一个时辰前还鲜活的兄弟,两山联军与阵前八人无不痛哭!这条无名的溪流之畔,被这些人的鲜血染得艳红,在这火光的映照下,仿佛诉说着甚么。秋日午后的阳光,本应灿烂,此时却被阴云遮了,一片愁云惨淡……

    溪水中洗去人马身上的血迹、尘土,适才还舍命搏杀的一群人,现在偶尔已经能有说有笑,因为他们同宗同源,都是华夏子民。他们有着想通的语言,想同的文化。

    在刘震岳的授意之下,韩世忠、黄振、鲍旭几人亲自去为阵前八人松了绑,马麟此时早被玉龙先生救转过来,受了些许内伤,勉强可以走动。陶宗旺双臂之上被上了夹板,双掌之上裹了纱布,此时也已无碍。

    韩世忠几人知道刘震岳的心思,只是现在他正在气头上,没有过来劝降的意思,几人便代劳了。韩世忠将此次延安府之事细细说与八人听了,听得几人即愤怒又羞愧,怒那刘光世仗势欺人,羞得却是自家被人当刀使了。

    鲍旭现身说法,将自家前日里的遭遇和盘托出,讲到自己当日打了照面就想跑、和临阵挑人的丑事时,终于让几人脸上有了些笑模样,后来又讲到刘震岳不计前嫌收留自己,而且还收了自己手下的喽啰并家眷,让几人心中都有些羡慕。毕竟他们这两个山头,虽然在江湖之上赫赫有名,却也不敢应承山上的兄弟供养其家眷,作为寨中的主事之人,几人自是知道这一决定将耗费怎样浩大的一份钱粮。

    黄振再将白马庄一应事物大体与众人说了,又将刘震岳的志向和盘托出,此时八人便已经有了归顺之心,只是刘震岳未有亲来,那层窗户纸便也没有捅破。韩世忠等人的态度,便说明白马军不会将自己几人怎样,几人便也安下心来,与韩世忠三人相谈甚欢,鲍旭不愧是个活宝,有他在,即便是心中郁郁的八人,也被时不时逗得哈哈大笑。

    只有刘震岳看着适才刚刚烧过千多人的那片黑地,独自感怀良久,蓦然醒转后,不由失笑,看着已经谈笑风生的两山八杰,刘震岳感叹道:“天地不仁,当此乱世,或许自已也应向他们学学,将生死看得洒脱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