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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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幕后真意

    建康城内,南街徐府

    此徐非彼徐,却又是同出一家。

    那径自在丹阳城逍遥自在的徐灿,乃是彭城太守徐逵之的庶子。

    而这位在都城建康,也是官居一品的大员,则是当今圣上的长姐,会稽长公主之子,尚书仆射徐湛之。

    原说,早在永初末年,他老徐家就因的卷入朝廷争斗,而折损了数名肱股之臣。

    如今,仍能保持权势不坠,反而蒸蒸日上,大有久执权柄,总揽朝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趋势。

    看似烜赫一时,繁花似锦,诸事顺利,然而,徐湛之没有料想到的是,他很快就要步上他族叔徐羡之的后尘。

    也许,以他的聪明睿智,久居官场,他早就预知了自己这样做,会收获什么样的下场。

    只是,他自信,今日的徐湛之,与昨日的徐羡之,决然不同。

    他所做的,只是在刘义隆中意的几个皇子之中,选择对自己最为有利的那一个,送上宝座而已。

    只是,很快他就会明白,今日的小徐公与昨日的大徐公,所做之事,并没有什么不同,而他们的下场也会一模一样。

    至于现在,他已经是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

    徐府恢弘的院落之中,有一雕梁画栋,恍若仙宫的二层小楼,隐蔽于一圈青翠竹林之间。

    这里,就是尊贵的尚书仆射,徐湛之的书斋思贤堂。

    凡是有个政事密谋,闲言细语,他就会将自己门下的谋士,朝廷中的同侪,齐聚于此,共商大事。

    如今,在这个周遭沉寂,只剩清明月光点缀的夜里,这座典雅中还彰显奢华的小小阁楼里,竟还透着柔柔烛光,想也知道,一向政事繁忙,喜四处结交的徐大人,今夜是有客到了。

    只今日这位来客的形容举止,可是不敢恭维。

    眉毛胡子,都稀疏的很,勉强生发出的几根,也是没精打采的耷拉在脸上。

    整个人,呈现一幅颓靡之相。

    若说是相由心生,这个老祖宗秉持的金科玉律,在他的身上,可说是用不上了。

    虽说是生的不称头,可他,却也是当朝权臣之一,位列吏部的江湛,江尚书。

    这位江尚书,虽然面容鄙陋,却也算得上是朝廷上的一号人物。

    自从升任吏部尚书,他就与好友徐湛之互为倚仗,将那朝政牢牢的抓在手里。

    二人沆瀣一气,这朝廷上的各项事情,在他们的操作下,进行的那是井井有条。

    他们越来越得意,这作天作地的胆子也是越来越大。

    以往,在他们的官位还没有那么稳固的时候,他们还能稍微抑制一下自己轻纵的个性,摆出一副忧国忧民,躬耕于政事的模样。

    只是现在,他二人已经站到了那可以左右朝政的地位,什么蛰伏隐忍,谦虚恭谨,都可以抛之脑后。

    只是,就连一向行事轻浮的江湛,都觉得,徐湛之这次要做的事,有些过火。

    凭栏处,烛火绕,得意人,自轻狂。

    徐湛之伏在案前,将那潜藏在心中许久的密谋,细细书写。

    江湛在那鹿皮小垫子上,盘腿而坐,端着个肩膀,很是不屑的看着对面的徐氏。

    嘬了嘬牙花,乃道:“我说,仙童,你这样做,打算把陛下放在何处?”

    这时,徐湛之已经将这一封密信的最后一行,书写完毕。

    竹纹绢纸,被他小心翼翼的擎起,将那仍未干涸的墨迹,用口风一点一点吹干。

    “怎的,这件事涉及到我们家族利益,提早筹谋,何错之有?”

    “哦?”

    江湛故作姿态,费力的将他那稀稀拉拉的几根胡子,聚在一起,勉强捻了捻。

    “那徐尚书现在,究竟是公主的刘家人,还是东海徐家人?”

    这个满肚子坏水的老叟,他难道就不懂,有些事情,要看破不说破的道理。

    要是换做别人,敢在他徐湛之的面前,如此造次妄断,他早就请他出门,重新洒扫门庭了。

    也就是他江湛,惯常的是刁滑奸险,与他臭味相投,他才会容忍一二。

    只微微挑了挑眉,徐湛之得意道:“江尚书这就多虑了吧,别管是刘家人还是徐家人,说到底,还不都是有宋一朝的人。”

    “陛下在易储这件事上,优柔寡断,我也只是帮他拣选合适的人才罢了。”

    “是了,仙童尚书,你一向是能够做到谋定千里,智取当下的。”江湛听了他的狡辩,只是摇头晃脑道。

    “永初年间,你是陛下的亲孙,到了元嘉一朝,你又是皇帝最为宠信的外甥。等到下一朝,恐怕就该是国舅爷了吧。”

    徐灿不理会他的刻薄言语,只唤来了亲近的侍卫,吩咐道:“八百里加急,送到寿阳。”

    寿阳,乃是建平王刘铄的驻地,而建平王妃,既是徐湛之的亲妹妹。

    江湛捏了一脸的坏笑,凑到他的近前:“我说,你这一招虚与委蛇,用的可真是精准。那潘淑妃时至今日,还以为你是太子殿下的不二忠臣呢。”

    “就那个粗俗妇人,老夫从没放在眼里,只是,她急于让始兴王上位,才会不停的煽惑朝廷,诽谤太子。”

    徐湛之抄起铁签,将那盈盈烛火,掐灭了一些。瞬时间,堂屋之中的光影就显得更加诡异。

    “她哪里知道,这世上的道理,从来都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尔。”

    “你这是什么话,潘氏虽是无知妇人,却也在宫廷里混迹了多年,道行也不浅。她如今直把剑锋指向太子,也是因的,她自诩始兴王在诸皇子之中,排在次位,又从小就受到陛下的宠爱,以为把太子拉下马,她的爱儿就可以顺利上位而已。”

    江湛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徐湛之将那瘦小枯干的手指,戳在桌案上,轻轻比划。

    “现在,老夫是进可攻,退可守。若是太子成功接班,我就是太子詹事,东宫旧人,自然会受到重用。”

    “若是能推动建平王上位,那老夫的后半辈子,可说是无忧无愁了。”

    “现在最关键的是,一定不能让始兴王这个蠢货,捡到这个太子之位。”

    一提到始兴王,徐湛之的脸色就阴沉沉的,眼泛凶光。

    可也确实,这个呆子,凶顽异常,浮夸可笑,根本就没有治国理政的能力。

    偏生陛下就如此溺爱他,将他视为可造之材,屡授美差,各项的礼仪待遇,也早就超过了太子。

    也怪那太子刘劭自己不争气,饶是占据东宫二十年,竟然没有得到半点优势,成日里来,只知道胡作非为,逞凶霸恶,让陛下寒透了心。

    若非如此,怎的连始兴王那个废物,他也看成是个宝贝。

    “我听说,今天一早,天还没亮,始兴王就乘着轿辇,去到刑部审理旧案了,大有振作精神的意思。”

    江湛仍然觉得,对于刘濬,徐湛之不能过于轻敌。

    他虽然顽劣凶悍,却不是个头脑空空的呆瓜。若是他有个头脑发热,关心起前朝政治来,徐湛之的计谋,就不会顺利成功。

    “老夫知道他这次跑到东宫去,所为何事,你不必担心,他不是为了管理政务,而是为了给谢康乐翻案。”

    “谢康乐的案子,难道是当年那一件谋逆大案?”

    江湛乌突突的双眼,瞪得浑圆,对这个消息,震惊不已。

    徐湛之无所谓的努了努嘴巴,乃道:“翻案又如何,我们只要防着别让他登上太子宝座就够了。”

    看他如此自信的样子,江湛心中的疑惑更甚,这个徐仙童,一向是善于首鼠两端,与多方势力,都有着说不清的关系。

    今日这个绝密的消息,他又是从何处听来的。看他那个悠然的神态,想来这个消息十分确定。

    “始兴王恐怕还没有去向陛下讨旨,你这个小老儿又是从何处得知这个消息的?”

    “老夫自有门路,他始兴王府又不是铁板一块,走漏风声,那不是常有的事。”

    原来,这个老小儿,在始兴王府也安插了细作,真是个心思叵测的人物,自己回府,也要将府上的各色人等,好好排查一遍,看看有没有他徐湛之派来的奸细。

    对于徐湛之,江湛本来不想防备他,只是,想到他当年的种种表现,又不得不加着小心。

    思及此,他又十分不服气,难道,他徐湛之以为,在这个朝廷上,只有他手眼通天,别个人就没有消息渠道了吗。

    他嘴角含着笑意,给了徐湛之一个颇有深意的暗示。

    “我看,你需要防备的,除了始兴王,还有那南平王宏。”

    “怎么,此人最近也很活跃?”

    夜已近子时,该说的也已经说了,该做的,也一样没落下,江湛站起身来,铺平了衣衫下摆。

    该是告辞的时候了。

    最后,他提点道:“岂止是活跃,你竟日里只顾着推南平王上位,可知,陛下已经下了诏书,让建平王也从封地启程,奔赴朝廷。”

    “他,”徐湛之沉思道:“往常倒是忽略了他,他从小也是备受陛下器重,宠爱过甚,只因的,母妃曹婕妤早逝,没有了母族的支持,老夫还以为他早对王位无意了。”

    “建平王在诸皇子之中,排位也算靠前的,怎会对皇位没有想法,这一点,你就想的太天真了些。”

    “我听说,陛下打算效仿汉成帝时故事,在建平王和南平王两位皇子之中,考察资质,选定储君。”

    烛光微动,徐湛之大袖一挥:“他想效仿汉成帝,我却不会让潘淑妃做成赵飞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