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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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翻旧案

    建康城内,宫墙内外,亦是暗流翻涌。

    自从那一日生日宴后,潘淑妃就坦然搬入徽音殿居住。

    其实,对于她这位宠冠后庭的贵妃而言,有陛下的盛宠也就够了,住在哪一座宫殿里,原就是不重要的。

    那些失了宠,年老色衰的货色,你就是让她住进显阳殿,日日夜夜的,伴在刘义隆的身边,也是个摆设。

    只是,这做人,难免得陇望蜀,尤其是坐到了她这个位置上,能争的,能抢的,都已经攥到手心里了。

    闲来无事,总要想一些新鲜的花样。

    于是,她就开始算计这一座尊贵无比的,前皇后的宫殿。

    刘义隆本来就对她是言听计从,所求无不允,这样一个小小要求,自然没有花费她太多的口舌,便轻松达成。

    此刻,月上柳梢,树影斑驳,正是个静谧的夜。

    那最最钟情于她的皇帝陛下,现在正在杨美人处勾当,她落得了个清闲。

    作为一名后宫宠妃,她最是清楚自己的职责所在,穿衣打扮,靓妆梳头,哪一个也不敢落下。

    她门里的大宫女,乃是前朝旧人,熟知永初年间的各种典故。

    故而,就为她仿制了永初年间,宫廷盛行一时的梅花妆。

    她对镜欣赏,那开放在额头的盈盈梅花,朱红点点,鲜翠欲滴,甚觉满意。

    而后,她指着自己的眉头,向身后的大宫女念道:“这里再画浓一点。”

    “是,娘娘。”

    大宫女立刻将还没干透的彩笔,粘上绯红染料,顺着已经勾画好了的梅花边缘,又描了一遍。

    这只彩笔,原说,还是宫中女官的巧手所制。

    原来,后宫贵妇,梳妆打扮,所用的器具,无外乎眉笔,粉扑,红纸而已。

    这些器具,寻常梳妆,尚还够用,只是,细致的装扮,就有些难以胜任了。

    于是就有善巧思的宫女,将那朝臣书写用的毛笔,选了那毫毛最细,最小的,又拔出了好几簇,只剩中间部位的一小缕。

    再将笔杆削短,使它称手合用。

    自从有了这个物什,宫廷贵女的靓妆打扮,就方便多了。

    潘淑妃犹自在镜中,欣赏自己的娇妍。她的眼角已有了丝丝皱纹,挥抹不去,那娇俏的嘴角,也不似年轻时候,微微上翘。

    但她绝不气馁,也不会暗自神伤,哀叹自己美艳容颜的渐渐衰败。

    只因的,陪伴君侧二十几年来,她早就摸透了刘义隆的心思,将他的脾气秉性,心理弱点,知晓的清清楚楚。

    平日里的作乖弄巧,痴缠怨怼,各种表现,那都是瞅准了刘义隆的薄弱环节下手。

    以至于,只要是她潘淑妃一出手,不论是何等苛刻的要求,就算是刘义隆初时反对,到了最后,也往往都是欣欣然应允。

    二十年悠悠岁月,多少酸甜苦辣上心头,每每思及此,潘淑妃就认为,自己的筹谋算计,都是应当的。

    正是陷入那纷繁复杂的往事回忆里,无法自拔。

    只听得,殿门外传来一阵嘈杂人声,显得气势汹汹。只从那声音就可以判断出,这是他的好儿子,始兴王刘濬,来看望她了。

    要说他们这一对母子,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一个关系。

    刘濬这样受到刘义隆的重视宠爱,除了他自己也是资质璀璨,生的一表人才之外,自然与她这当娘的有脱不开的关系。

    人常说,母凭子贵,其实,深究起来,又何尝不是子凭母贵呢。

    刘濬若是托生到其他嫔妃的肚皮里,即便是人才伟略,沉稳干练,也不一定能受到刘义隆的加倍宠爱。

    刘义隆对待刘濬,多少有爱屋及乌的那个意思。

    只因的自己钟爱潘氏,自然对她的儿子更加的青睐。

    对于潘淑妃而言,刘濬的存在又是至关重要的。如果没有这个儿子加持,她在后宫的根基就不会如此稳固。

    前朝后宫,对她的评价也只会停留在祸国妖妃,或者更难听点说,就是一个迷惑君主,又不能下蛋的母鸡罢了。

    只是,说来也怪,自从刘濬成年以来,就渐渐不受控。

    听不进去母妃潘氏的劝说,只一门心思的扑到潘氏的毕生仇敌,元皇后袁氏之子,太子刘劭的帐下,与他为伍,对他是言听计从。

    一想到自己的亲儿子,竟然与那个孽障走的这样近,却偏偏不爱搭理自己,潘淑妃就气的肝疼。

    她施施然走到爱儿面前,见他很没有规矩的,仰躺在大殿的胡床上,便推着他的肩膀,让他坐直些。

    “我可警告你,你父皇这次对你寄予厚望,你也争点气,好好表现,别竟跟着那个孽障胡混,没出路的,反而还拖累了你!”

    刘濬瞥了一眼他美艳无匹的母妃,勉强支起身子,道:“你先别管这件事了,我托你办的事情,你办了没有?”

    就知道他这平日里都找不见人影的乖儿子,今夜竟然主动过来探望自己,肯定是没安好心。

    为了让他端正自己的行为,至少在近期别再闯祸。潘淑妃只得耐着性子,捏着鼻子,继续对牛弹琴。

    她命人搬来个垂穗小垫,端坐到刘濬的下首,拉着他的衣角,殷殷嘱咐:“我听说,你今日去刑部审理旧案了,这样做就对了,你早该为你父皇分分忧了。”

    “哼,我对那些尘封多年的旧案,没什么兴趣,为的只是达成自己的目的,做做样子罢了。”

    “只要你肯做样子,这就够了,你看看东宫的那位,如此不器用,你父皇早就厌弃了他,只是一时碍于祖宗礼法,还勉强留着他罢了,你只要在政事上稍微用点心,那太子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刘濬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又难得的换上了一副真诚无辜的眼神,看着这位抚育他成人的母妃。

    顿了片刻,见淑妃眼眶泛红,似是动了真情,乃拉住母亲的手,深情的说道:“母妃,只要你能去说服父皇,重查那件案子,儿保证,今后一定用功努力,为父皇分忧,为母妃争气。”

    眼前的这个孩子,倾注了她毕生的心血,孩童时候,他曾是那么的俊秀,聪慧,时时都是这宫墙内的焦点。

    可自从他长大成人,他就不再与她一条心,他有了自己的心思,自己的主心骨,还竟然去投靠了那蠢笨无能的太子。

    如今,就在这个沉寂的夜晚,在自己的寝宫里,她终于又看到了他年轻英俊的脸上,挂上了亲昵撒娇的神情,一如他年少时的模样。

    潘淑妃的内心,怎能不激动万分,她一时心潮起伏,思绪翻涌。

    难道这个顽劣的儿子,真的脑瓜开了窍,要步上正轨了。

    如果真是这样,倒也不枉费她多年的苦心经营。

    “你当真想好了,要知道,那可是一桩惊天大案,已经过了二十年,又是你父皇当年钦定的,现在你又要把它拎出来重新查办,恐怕很是不妥。”

    刘濬抬头,佯装失望的叹了口气:“儿也知道,这件事情让母妃为难,儿也长大了,许多事情,应当自己面对。不如,明日一早,儿就去向父皇请命。”

    刘濬在怀中摸索了一阵,掏出了一卷薄薄的书册,那是他父皇当年亲题的封签。

    只要带着这个面见父皇,他有信心,一定能够说动他老人家,彻查当年的疑案。

    潘淑妃慌忙拦住他:“你去怎么能成,你说话不知深浅,又不了解当时的内情,万一触到了你父皇的逆鳞,不只是不能重开此案,恐怕连我们母子都要受牵连。”

    她一把夺过卷册,小心的放进袖里,生怕被人偷看了去。

    轻声说道:“你也别心急,既然是你的心愿,母亲一定想办法帮你达成。”

    “只是……”

    “只是什么?”

    只要母妃能够接手此事,无论什么样的要求,刘濬都会答应。

    “就单单靠着这个,你就能当上太子?”

    潘淑妃指着袖中的卷册,很是疑惑。

    以她现在的地位,她根本不想再掺和这些个前朝的破事,她在后宫混迹这么多年,自然知晓,天下就没有白来的好处。

    那昔日旧臣的冤案,皇帝陛下的英明,她根本不在意。

    但为了爱儿的前程,她决定,冒这一次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