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夫妻档老赖
“赖叔，这数字并非信口开河，而是根据这些年应收地租与实收地租算出来的。我等亲自来一趟，就是烦请你将佃户原来短出的部分收回，希望赖叔成全。”
这话说得隐晦，是给赖六留了面子。事实上这一百两只包括今年的租金，并未计较往年赖六的贪墨。
赖六起初面色一慌乱，待上下仔细又打量一番何瑾，眉头便舒展了开来。
他咳嗽一声，大声应道：“少爷有所不知，这些年保定非旱即涝，土地收成极是有限。前几年皇上南巡，保定百姓加重纳税捐银，十五顷土地收入无几，租金更是难上加难，与您掐指算的相去甚远。”
见赖六如此不知好歹，何瑾决定干脆快刀斩乱麻：“念你为我家操劳了十几年，我还敬你一声赖叔，但你也别拿我当个傻子糊弄！先父宽容不计较，是不愿苛责下人，可你当真以为，每年做的那破绽百出的烂账，就能瞒住天下人的眼吗？”
何瑾言之凿凿，目光锐利如剑，赖六不由一度心虚起来。
但他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德行，死鸭子还嘴硬：“少爷，您真是冤枉小人了。这些年来小人披星戴月操劳，为的可全是何家。公子万不能听了旁人的闲话，无凭无据地就来冤枉小人。”
“无凭无据？”何瑾冷哼一声，挥手让福伯从行礼中掏出一叠账簿来，道：“早知道你会这样，这些东西总算不上无凭无据了吧！”
说到这里，何瑾掀开账簿，鄙夷言道：“你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流水账，只需用四柱清账法梳理一遍，将所谓的歉收、捐税列入四柱当中的开除项里，便发现了不少猫腻。十几年来，六百七十九两四钱银子不翼而飞！不知赖六你，又作何解释？”
赖六一时只觉自己嘴皮子干涩、双腿都有些发软，脱口而出道：“四，四柱清账法？这等高明的记账理帐手法，你怎么会知晓？......”
赖六虽胆子够大，但何保在世的时候，也怕会出现什么纰漏。故而在每年做账的时候，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还请教了一些账房先生，才做出了份“天衣无缝”的假账来。
按照账房先生的说法，他交出去的假账，莫说何保那位满脑子舞枪弄棒的定兴伯看不出问题，就连积年的老账房也发现不了猫腻。唯独那种世代账房先生里的家传之人，才能花费大量时间用四柱清账法理出头绪来。
这也是赖六，敢肆无忌惮当二地主的底气。却不料，今日一下好似李鬼遇到了李逵。
“算，算账可是门儿高级手艺。普通的算账先生，一个月也有三五两收入，高明的先生更是被东家当成了宝贝，甚至能给官员当师爷。”
赖六还是不肯相信眼前的事实：“尤其四柱清账法，更成了高明账房先生都敝帚自珍的命门，概不外传，省得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你这毛头......锦衣玉食的公子又怎么会？少来诈唬我！”
嘴上这般说着，赖六却愈加心虚，连忙翻看起那些账本。
可清清楚楚看到账本上一条条、一列列将他历年来的亏空揪出来，赖六感觉自己这会儿就像是被钟馗捉住的小鬼儿，再也无处遁形，无法抵赖。
“四柱清账法再神奇，毕竟也只是一门手艺，是手艺就会有人知晓。”何瑾却对此却不以为然，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不是何瑾贪功，实在是如今的徐渭......实在有些拿不出手。
见自家少爷震住了赖六这狗东西，福伯不由与有荣焉，高声替何瑾张势道：“铁证面前，赖六你还有何话说！”
“我何福虽然不懂什么记账理账，却知咱府的少爷，可是天上的文曲星宿下凡。你那点花花肠子，少拿少爷面前丢人现眼。少爷说了，不止四柱清账法，他还会更高明的复式记账......”
“咳咳，那个福伯，跑题了......复式记账法这个就忘了吧。我怕弄出来后，天下的账房先生都会找我拼命。”
“是，少爷。”福伯憨厚尴尬地笑笑，随后又换上一副冷脸，对着赖六语重心长道：“赖六，少爷还说了，做人要厚道！你贪墨了主家那么多银子，少爷也不追究，只让你拿出一百两应急，还磨蹭个什么！”
“是，是，是......”铁证面前，赖六只能连连认错，不敢多开口半句。可那眼神儿，却一个劲儿地往厨房那里瞟。
就在大局看似已定，厨房那里忽然传来一声霹雳般的怒喝。
“老天爷啊，恶主逼良民，不让我们有活头儿了啊！你们这两个不知从哪儿的白眼狼，拿着什么狗屁不是的账簿，就敢污蔑我家官人！我家官人这些年来辛辛苦苦、披星戴月地操劳，可不是让你们两个白眼狼来诬陷的！”
只见一位腰围如水桶粗、凶神恶煞的妇人，举着把明晃晃的菜刀就冲了出来。
这粗婆娘冲来的很猛，泼辣的气势简直令三军辟易。
何瑾看到妇人，大有万军阵中取上将首级、直直冲向他来的勇悍和精准，吓得直接叫了一声，条件反射便要后退。可偏偏屁股还没离开椅子，带着身子直直就向后倒了过去。
‘要个帐而已，不至于这样光天化日下，就来杀人灭口吧？’刚来定兴没几天，何瑾显然没料到这里的民风如此彪悍。
就在惊愕之间，何瑾忽然感觉被人揪住了衣领，直直将自己拽开了桌子旁边。慌忙扭头一看，竟是一直陪坐他身旁的福伯。
何瑾不知道年迈的福伯，是如何完成一瞬间起身、揪衣领，再飞身后退这一系列复杂精准动作的。想了想，大概是福伯忠心护主，一时肾上腺激增才爆发了小宇宙？
不过，暂时躲过一劫还不算完——那妇人还拿着刀、还在向自己冲来啊！
何瑾当即就要招呼福伯赶紧逃命，但下一刻，便发现事情不对劲儿了。
原来那妇人根本不是向他冲来，而是气势汹汹地冲到桌子旁，一刀刀剁在了桌上的账簿上，跟过年剁饺子馅儿一样。
这做派，明显就是借着撒泼之名，行毁灭证据之实。甚至剁了一会儿没力气了，她还直接上手撕了起来，将那本已很是细碎的账簿扯得更加稀烂。
这下，何瑾也彻底明白了：原来，赖六婆娘也没胆子杀人......
但被这么一吓，何瑾心底也泛起了小脾气，不由冷笑着开口道：“蠢婆娘，这样光砍碎是没用的，它还是能拼回去的。”
那妇人一听这话，脸色一变，更加气势汹汹地叫嚷起来。随后又看似无意地挥舞着手臂，将那些菜汤、肉汁都泼在了账簿上，污了一大片。
可何瑾还是摇头，不满意道：“光弄污了也没用，完好的那些，也能当佐证的......唯有用火烧了，才能万无一失。”
可这一时半会儿的，上哪儿去取火？
情急下妇人竟也发了狠，直接将那些烂糟糟的账簿塞进了嘴里，鼓着鱼泡一样的眼睛死死瞪着何瑾，似乎在说：来啊，造作啊......跟老娘玩儿狠，你小子还差了点！
这话说得隐晦，是给赖六留了面子。事实上这一百两只包括今年的租金，并未计较往年赖六的贪墨。
赖六起初面色一慌乱，待上下仔细又打量一番何瑾，眉头便舒展了开来。
他咳嗽一声，大声应道：“少爷有所不知，这些年保定非旱即涝，土地收成极是有限。前几年皇上南巡，保定百姓加重纳税捐银，十五顷土地收入无几，租金更是难上加难，与您掐指算的相去甚远。”
见赖六如此不知好歹，何瑾决定干脆快刀斩乱麻：“念你为我家操劳了十几年，我还敬你一声赖叔，但你也别拿我当个傻子糊弄！先父宽容不计较，是不愿苛责下人，可你当真以为，每年做的那破绽百出的烂账，就能瞒住天下人的眼吗？”
何瑾言之凿凿，目光锐利如剑，赖六不由一度心虚起来。
但他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德行，死鸭子还嘴硬：“少爷，您真是冤枉小人了。这些年来小人披星戴月操劳，为的可全是何家。公子万不能听了旁人的闲话，无凭无据地就来冤枉小人。”
“无凭无据？”何瑾冷哼一声，挥手让福伯从行礼中掏出一叠账簿来，道：“早知道你会这样，这些东西总算不上无凭无据了吧！”
说到这里，何瑾掀开账簿，鄙夷言道：“你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流水账，只需用四柱清账法梳理一遍，将所谓的歉收、捐税列入四柱当中的开除项里，便发现了不少猫腻。十几年来，六百七十九两四钱银子不翼而飞！不知赖六你，又作何解释？”
赖六一时只觉自己嘴皮子干涩、双腿都有些发软，脱口而出道：“四，四柱清账法？这等高明的记账理帐手法，你怎么会知晓？......”
赖六虽胆子够大，但何保在世的时候，也怕会出现什么纰漏。故而在每年做账的时候，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还请教了一些账房先生，才做出了份“天衣无缝”的假账来。
按照账房先生的说法，他交出去的假账，莫说何保那位满脑子舞枪弄棒的定兴伯看不出问题，就连积年的老账房也发现不了猫腻。唯独那种世代账房先生里的家传之人，才能花费大量时间用四柱清账法理出头绪来。
这也是赖六，敢肆无忌惮当二地主的底气。却不料，今日一下好似李鬼遇到了李逵。
“算，算账可是门儿高级手艺。普通的算账先生，一个月也有三五两收入，高明的先生更是被东家当成了宝贝，甚至能给官员当师爷。”
赖六还是不肯相信眼前的事实：“尤其四柱清账法，更成了高明账房先生都敝帚自珍的命门，概不外传，省得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你这毛头......锦衣玉食的公子又怎么会？少来诈唬我！”
嘴上这般说着，赖六却愈加心虚，连忙翻看起那些账本。
可清清楚楚看到账本上一条条、一列列将他历年来的亏空揪出来，赖六感觉自己这会儿就像是被钟馗捉住的小鬼儿，再也无处遁形，无法抵赖。
“四柱清账法再神奇，毕竟也只是一门手艺，是手艺就会有人知晓。”何瑾却对此却不以为然，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不是何瑾贪功，实在是如今的徐渭......实在有些拿不出手。
见自家少爷震住了赖六这狗东西，福伯不由与有荣焉，高声替何瑾张势道：“铁证面前，赖六你还有何话说！”
“我何福虽然不懂什么记账理账，却知咱府的少爷，可是天上的文曲星宿下凡。你那点花花肠子，少拿少爷面前丢人现眼。少爷说了，不止四柱清账法，他还会更高明的复式记账......”
“咳咳，那个福伯，跑题了......复式记账法这个就忘了吧。我怕弄出来后，天下的账房先生都会找我拼命。”
“是，少爷。”福伯憨厚尴尬地笑笑，随后又换上一副冷脸，对着赖六语重心长道：“赖六，少爷还说了，做人要厚道！你贪墨了主家那么多银子，少爷也不追究，只让你拿出一百两应急，还磨蹭个什么！”
“是，是，是......”铁证面前，赖六只能连连认错，不敢多开口半句。可那眼神儿，却一个劲儿地往厨房那里瞟。
就在大局看似已定，厨房那里忽然传来一声霹雳般的怒喝。
“老天爷啊，恶主逼良民，不让我们有活头儿了啊！你们这两个不知从哪儿的白眼狼，拿着什么狗屁不是的账簿，就敢污蔑我家官人！我家官人这些年来辛辛苦苦、披星戴月地操劳，可不是让你们两个白眼狼来诬陷的！”
只见一位腰围如水桶粗、凶神恶煞的妇人，举着把明晃晃的菜刀就冲了出来。
这粗婆娘冲来的很猛，泼辣的气势简直令三军辟易。
何瑾看到妇人，大有万军阵中取上将首级、直直冲向他来的勇悍和精准，吓得直接叫了一声，条件反射便要后退。可偏偏屁股还没离开椅子，带着身子直直就向后倒了过去。
‘要个帐而已，不至于这样光天化日下，就来杀人灭口吧？’刚来定兴没几天，何瑾显然没料到这里的民风如此彪悍。
就在惊愕之间，何瑾忽然感觉被人揪住了衣领，直直将自己拽开了桌子旁边。慌忙扭头一看，竟是一直陪坐他身旁的福伯。
何瑾不知道年迈的福伯，是如何完成一瞬间起身、揪衣领，再飞身后退这一系列复杂精准动作的。想了想，大概是福伯忠心护主，一时肾上腺激增才爆发了小宇宙？
不过，暂时躲过一劫还不算完——那妇人还拿着刀、还在向自己冲来啊！
何瑾当即就要招呼福伯赶紧逃命，但下一刻，便发现事情不对劲儿了。
原来那妇人根本不是向他冲来，而是气势汹汹地冲到桌子旁，一刀刀剁在了桌上的账簿上，跟过年剁饺子馅儿一样。
这做派，明显就是借着撒泼之名，行毁灭证据之实。甚至剁了一会儿没力气了，她还直接上手撕了起来，将那本已很是细碎的账簿扯得更加稀烂。
这下，何瑾也彻底明白了：原来，赖六婆娘也没胆子杀人......
但被这么一吓，何瑾心底也泛起了小脾气，不由冷笑着开口道：“蠢婆娘，这样光砍碎是没用的，它还是能拼回去的。”
那妇人一听这话，脸色一变，更加气势汹汹地叫嚷起来。随后又看似无意地挥舞着手臂，将那些菜汤、肉汁都泼在了账簿上，污了一大片。
可何瑾还是摇头，不满意道：“光弄污了也没用，完好的那些，也能当佐证的......唯有用火烧了，才能万无一失。”
可这一时半会儿的，上哪儿去取火？
情急下妇人竟也发了狠，直接将那些烂糟糟的账簿塞进了嘴里，鼓着鱼泡一样的眼睛死死瞪着何瑾，似乎在说：来啊，造作啊......跟老娘玩儿狠，你小子还差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