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西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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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岳阳楼上

    木船从监利继续顺流而下,到岳州后,江面开始变得开阔起来,来往的船只显著增多,江面上樯橹击水,白帆片片,好一幅繁忙热闹的景象。从岳州往南,就进入洞庭湖,作为此时的大明第一湖泊,八百里洞庭风光美不胜收,虽然如今是秋冬时节,湖面面积大为缩小,但是以人眼观之,依旧望不到尽头。烟波浩渺,横无际涯。

    到了岳州,弃船上岸,一行人重归陆路。从岳州府到长沙府,再到西凌就非常近了。但是岳州风景名胜众多,不游览一番未免有入宝山而空手还的感觉。因此莫思凡宣布在岳州停留数日,大家可以自由行动,想去哪里游玩都可以。

    岳州最著名的景点无疑是岳阳楼,得益于那篇名传千古的《岳阳楼记》,无数文人墨客纷至沓来,留下他们的墨宝,当然,更多的则是口水诗。

    在游过君山岛、灵雾山、屈子祠等地方之后,莫思凡、李沐风、秦小玉三人在最后一天来到岳阳楼。如今已经入冬,天气颇有些凉意。所以岳阳楼里的游人比想象中要少得多。不过在顶楼,莫思凡等人遇见几个酸腐文人正在搞诗会,现场诗意(酸气)弥漫,逼得莫思凡等人只能离得远远的,然而岳阳楼就这么大,耳朵里难免还是会受到诗歌的洗礼,这无疑让他们游兴大减。

    “我一向不太会做诗,李大哥给品评一下,他们的诗做得如何?”

    “我也所知甚少,原本书就读得不多,这些年在江湖上奔波,更是将那一套几乎都忘干净了。不过,我所知虽不多,却知道眼前这几位,做的诗实在是很通俗,嗯,的确是很通俗。”

    莫思凡哈哈大笑道:“李大哥通俗二字,用得甚是精妙。”

    他的笑声未免大了些,很快引起那帮酸腐文人的注意,其中一人扬声高叫道:“这位兄台如此高声嘲笑我等,想来定然是位很善于做诗的,何不过来一述?我等正要向俩位请教。”

    莫思凡连忙摇头,该认怂的时候还是得认怂:“在下怎好坏了各位的雅兴?我们就在这里吹吹凉风,好清醒一下脑子,各位还请自便。”

    “哼,原来是位只会咋乎的莽汉,一谈到做诗就认怂,大伙儿别理他,继续喝酒做诗。”

    “唉,昔日范文正公写下千古名篇之地,却被一群附庸风雅之人占据,可悲可叹。”正当莫思凡退让之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传过来说道。大家扭头看时,才发现第三层的入口楼梯处,一个身材修长的青年人站在那里,那青年文士打扮,面容俊朗,洒脱至极,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附庸风雅”四个字一出,那帮酸腐文人顿时哗然,对于读书人来说,没有比这四个字更伤人的了。要说有学问的人就是高,骂人都不带脏字的。先前那人顿时怒道:“你又是哪里来的闲汉,敢来这里胡言乱语。有本事就过来跟我们比诗,看谁做得又快又好。”

    那青年人摇头道:“我不比诗。”

    “切,又是一个口出狂言的人。敢对别人评头论足,轮到自己就怂了。”

    那青年人依旧淡然说道:“我不比诗,不是我比不过,而是跟你们比着有甚么意义?一群井底之蛙,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我以前也自负才学,时常在人前显摆,搏得一个湖广才子之名,可自从进了翰林院以后,读的书多了,接触到的儒学大家多了,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么可笑。所以奉劝各位,别以为自己有多能耐,世上能人众多,有机会还是多去见见世面也好。”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翰林院的才子?这是数一数二的人才啊,多少人读书一辈子,想中秀才、中举人都不可得,而这个青年人轻轻巧巧就抛出翰林院三字,焉能不让人震惊?

    莫思凡听得翰林院三字,眼神顿时一亮,如此年轻的翰林院才子,再加上那略有些熟悉的口音,立即就让他想起那个苦寻不获的人来。他和李沐风对视一眼,都在心里暗想:“世上只怕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吧?”

    翰林院三字给青年人增添了一层神圣的光环,在那帮酸腐文人的眼里,顿时变得很不一样。在这层光环的笼罩下,竟然没有任何人敢于质疑。眼看那青年人潇潇洒洒行了过来,那些人便一个个站了起来,给青年人行礼,状极恭敬。

    那青年人并没有理他们,但他也并没有理会莫思凡等人。在他眼里,那帮文人固然是酸腐至极,但莫思凡俩人也不学无术,并不值得结交。他走到围栏边,凭栏远眺,只见极目之处,莽莽苍苍,水天一色,端的是甚为壮观。

    莫思凡忽然说道:“范文正公曾经有言,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此般美景,李大哥觉得如何?”

    “美景虽好,然而在下只记得范公处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情怀,只记得他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节操。整篇岳阳楼记,写景只是衬托,直抒胸臆才是亮点。”

    “范公的情怀节操固然是令人赞叹,然而小弟窃以为与其心忧,倒不如好好做几件实事。”

    “先生此言差矣,范文正公并不止于心忧,而是实实在在为大宋江山做过不少大事。”

    “小弟没有半分对范公不敬的意思,不过我今日站在这里,放眼望去,只见大明上下,遍地都是财富,若善加利用,则家富国强,何必心忧?”

    “哈哈,先生果然是做大买卖的,三句话离不开财富二字。”

    “实则因为财富才是天下顶重要的一件事情。举例来说,当今朝廷岁入多少?整顿军备又得花多少?”

    “据我所知,朝廷岁入两百余万,军备花了多少不得而知,想来是很不够用的。”

    “倘若有朝一日朝廷岁入两千万,甚至更多,又将如何?”

    “有钱自然是多多益善,然而到哪里赚这么多银子?”

    “这就是小弟常说的商业手段,只要将工商业发展起来了,钱根本就不是个问题。只要有钱,经济、民生、军事方面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食材若是应有尽有,有甚难为的?”

    他俩在那里高谈阔论,听在那帮文人耳中,不免满是铜臭味,然而那青年人听得却甚为仔细,原本不屑一顾的表情,也渐渐被凝重所取代。

    莫思凡一说完,他就走了过来,揖了一礼道:“两位兄台请了,在下有礼。”

    莫思凡俩人急忙回了一礼:“兄台客气,请问兄台是?”

    “在下江陵张太岳,现在忝为翰林院庶吉士。”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江陵张居正,久仰久仰。”

    “兄台认识在下?”

    “何止认识?前段时间我在京城,就想拜会兄台,可惜不遇而归。几天前路过江陵,又想拜会,结果还是不曾遇见。不成想今日却在此相遇,岂不是缘份来了?”

    “倒没想过还有这般曲折。还未请教两位是……”

    “在下西凌莫思凡,这位是吉州李沐风。我们都是商人,少年时略有进学,如今却是难附风雅了。”

    “西凌莫思凡?”张居正眼里闪过一丝惊喜的光芒,说道,“我这两年走遍湖广江西,所到之处,皆有一个叫做西凌工坊的店铺,不知跟兄台有什么关系?”

    “实不相瞒,正是在下的产业。”

    张居正登时肃然起敬,说道:“果然是做大买卖的。在下忧心于时政,苦思无策,故而告假而归,纵情山水,实则想到各处考察一番,体验民间疾苦。所到之处,诚然是发现了不少问题,如今天下土地兼并严重,农民失地益多,生活困苦者不在少数。然而在这一片晦暗之中,西凌工坊仿若一股清流,让人感觉这也不失为一条富民强国之路。后来我专程去西凌县考察过一个月,甚至还曾去过西凌工坊所在的那个村庄,在西凌中学呆了三天,所见所闻,无不让人震惊。那时我就在想,是哪个高德大儒,能够干出这般伟业?可惜等了三天,始终未等到兄台归来,这才怏怏而返。不料在返途中,却与兄台不期而遇,兄台所说的缘份,在下深以为然。”

    莫思凡和李沐风面面相觑,他们四处寻找张居正,结果人家却跑去找他们,这可真是个完美的误会。好在此刻终于相会,倒没有枉跑这一趟。

    对于张居正的才能,无需费力细说,后来的万历中兴就是他的才能的具体体现。然而就跟所有历史人物一样,数百年来,人们对他的品性始终有着比较大的争议。喜欢他的人说,张居正勤政爱民,搞了个万历革新,朝廷岁入大幅度增加,凭一己之力延续大明国祚四十年,甚至还有人说张居正乃是千古第一名相,虽然夸张了一点,但是其功绩毋庸置疑。

    跟这种正面评价截然相反的是,有些人批评他刚愎自用,把持朝纲,生活奢侈,贪污受贿。乃至于贪恋权位,父亲去世而不去职丁忧。这在封建时代是一个非常严厉的指控,因为父死而不回家丁忧三年,背离了儒家守孝的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