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逝水奔流
沈定文的隐患可以说彻底消除，两人经过一番长谈，已经确立了相互结盟的关系，这是基于双方的共同利益，更是基于已经故去的那位老人曾经的教导。他们曾经互不信任，甚至对对方怀有深深的敌意，但是说开之后，于是都明白了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但许如尘并不能就此高枕无忧，事实上，如果他真的在江西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那离他下台或调离的日子就不远了。朝廷不可能放任这种事情发生，权力永远是需要制衡的，而不是一家独大。江西左布政使由于某种原因这几年一直空缺，如今温世贤下台，权力出现了相对真空。但真空期不可能持续下去，很快，朝廷就委任了新的左右布政使。现在朝政既然是由严嵩把持，他所安排的人选自然都是心腹亲信，这两人一上任，就开始跟许如尘公开唱反调，新一轮的明争暗斗又即将开始了。
且不管永无休止的官场斗争，回到莫思凡的旅行路线上来。自从在安陆决定转向之后，路线从南下转为往西南，路上行程非止一日，这一天抵达江陵，在一家客栈打尖住下来之后，莫思凡就携着李沐风出门去了。
江陵隶属于荆州府，乃是一个千年古都，春秋战国时的楚国都郢便是在这里，李白有诗云：“千里江陵一日还。”说的就是这个地方，可知其知名度之高。这里自古以来便人才辈出，历史名人信口一数就数得出很多，是个值得游览的地方。
不过莫思凡和李沐风显然并没有游玩的心思，他们穿过大半个江陵城，来到一个大宅院前面，宅院的门楣上很显眼的挂着两个大字：“张宅”，看得出这户人家家境相当殷实，虽然还算不上大富之家，但在江陵这个地方还算很不错了。
张宅的大门关着，但旁边有个小门开在那里，有门房值守。莫思凡走过去，就看见门房悠哉游哉地坐在那里，闭目晒着太阳，嘴里还哼着几句戏文。他施了一礼道：“门房大哥，小生有礼了。”
那门房睁开眼睛，见是一个秀才模样的年轻人，便慌忙站起来，回道：“相公多礼。”
莫思凡从袖口摸出名帖，说道：“西凌秀才莫思凡前来拜会翰林院庶吉士张居正，烦请门房大哥给予通报。”
那门房接了名帖，却并不进去，而是问道：“你是专程前来拜访我家少爷？”
“正是。小生前段时间在京城，想要拜会，结果听说张翰林告假还乡了。今日恰好路过此地，再来拜会。”
门房道：“那就太不巧了。少爷这一向都不在家。”
莫思凡大为失望，问道：“敢问张翰林去了哪里？”
“少爷回来之后，便四处游山玩水，一年都难得有几天在家，他的行踪不定，小的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要不你还是先回吧，你这名帖我先留下，待少爷回来之后再当面给他，说不定有时间他会回访呢。”
“只好如此了。有劳门房大哥。”
告辞离开后，莫思凡颇有点郁闷，他绕路数百里，为的就是来找张居正，结果还是碰不到，莫非天意如此？可恨这个时代缺乏通讯工具，要找人可真难哪。
李沐风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便问道：“这个张居正有何本领，让先生念念不忘？”
“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能挽狂澜于既倒，救大厦之将倾，大明的气数如何，就视此人的改革能否落到实处。千古以来，能臣辈出，但能被称作名相者，少之又少。此人当为名相之选。”
李沐风有些吃惊，一个才二十多岁年轻人就能得到莫思凡这么高的评价，这是很罕见的。要知道张居正虽然在湖广一带颇有才名，但天下才子何其多，名气跟办事能力并不能划上等号，而张居正现在还只是个庶吉士，算不上官员，当然也就没有机会展现施政能力。那莫思凡是根据什么来推断他为名相之选？不过他素来知道莫思凡有着神乎其神的判断，事后被一一证明准确无误，所以他并不怀疑，只是说道：“既然如此，要找到他也好办，在江陵城里设一个店铺，时刻跟张宅保持联络，等张居正一回来，飞速回报，就不怕错过去了。”
“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先这样办吧。”
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好在店铺扩张并不难，莫思凡逗留了三四天，将所有事项都安排妥当之后，就离开江陵，转而向东，准备回西凌。
现在并没有多少非常紧迫的事情。所以一行人也不急着赶路，而是游山玩水，缓缓而行。从江陵下岳州，最便捷的方式当然是租一条木船顺长江而下。既轻松惬意，又能饱览沿江风光。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让秦小玉散散心，这个昔日活泼爱笑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变得沉默许多，时常一个人独坐一隅，也不爱跟人说话，那孤独悲伤的背影，让人一看就非常心疼。人们也不知道怎样开解她，只好让她一个人呆着。有时候不去打扰别人，反而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莫思凡租的木船相当宽大，最多可以运载近百人。如今被他包了下来，加起来也才二十余人，自然就显得特别宽敞。虽然没有后世的轮船那种澎湃动力，但是顺流而下，速度其实一点都不慢。从荆州到岳州的水路大约有五六百里，纵然是一路游山玩水，时常靠岸，有六七天也就到了。
这日行到监利，靠岸停留了一夜，众人全都歇宿在船上。第二天一早，莫思凡走出船舱，赫然看见秦小玉正立于船头。船头随着波浪而起伏不定，她的身体单薄，江风袭来，真怕一阵风就将她卷下船去。
莫思凡的心忽地一紧，仿佛要吊在嗓子眼里。他慢慢的往船头方向走去，生怕脚步声重了，惊吓到她。
然而即使非常小心，秦小玉依然察觉到有人过来，她回过头来，莫思凡便看见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庞。她今日没有戴面纱，原本清秀可人的脸庞由于那条伤痕显得有点可怕。大概是在晨风中默默哭泣了很久，连眼睛都哭得红肿起来，然而她并不想影响到任何人，只是无声的饮泣着，任由狂乱的江风将她的泪水吹得到处都是。
看见莫思凡，她便连忙将泪水拭干，然而泪水可以擦掉，红肿的双眼又如何遮掩得住？
莫思凡走到她跟前，这个位置就是木船的最前端，脚底下便是湍急的江水，如果晕船的话，看着那江水就会心生恐惧。也不知道秦小玉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不小心掉下去的话，恐怕是没办法救起来的。
他伸出右手，尽量以平静的语气说道：“来，抓住我的手。这里不太安全，我觉得还是尽量往后站一点。”
秦小玉怔了怔，旋即明白过来，也没说话，搭着莫思凡的手，跳下船头。见她这么配合，莫思凡倒是松了口气，这个样子至少不是想轻生的模样，他最怕这个小姑娘想不开，做了傻事。
“你站在这里多久了？”莫思凡问道。
“两个时辰。”秦小玉轻声说道，“我晚上做噩梦，睡不着，就起来听江水的声音。”
“听江水声音也别站这么危险的地方，你知不知道一个浪头打过来，你就掉下去了。下次注意一点。”
“嗯。对不起，让莫大哥担心了。”
莫思凡斟酌了一会，说道：“我还欠你一句道歉。”
秦小玉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问道：“莫大哥为何如此说？”
“我不应该带你去京城，不应该让你去皇宫，最不应该的便是让你脱离了我的保护。这一切原本都是能够避免的，因为我很清楚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我心存侥幸，让你置身于极其危险的处境，这是我的错误，向你致歉。其实道歉也弥补不了你受到的伤害，但我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让你恢复过来。所以只能说声对不起。”
“这不是莫大哥的错。小玉从未怪过莫大哥，我自己想去京城，而且还真的替苏姨报了仇，我觉得哪怕受再大的委屈都值得。而且为了救我，大伙儿都拼尽全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跑了这么远。这份情意我永远记得。我刚才站在这里想了很久，想明白了许多事情，虽然我确实遭遇到了不幸，但同时也知道有很多人在关心帮助我，感觉自己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生活很不易，且行且珍惜。”他指着船头外那滔滔江水，接着说道，“你看这江水奔流不息，从远古到现在，也不知经历了几千几万年，不管人间如何变幻，她始终不知疲倦的向东奔流。故而圣人有句话，叫做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逝去的就让它逝去，我们每天要面对的，都是鲜活的生活。沉溺于过去无济于事，还是应该勇敢的面向未来。”
“虽然很难，但我会振作起来的，莫大哥不要为我担心。我会调整好心态，勇敢的面对自己，请给我时间。”
“我相信你能做得到。接下来的时间，就好好享受旅途的乐趣，你以前比较少出门，这次正好看看世面。”
“嗯。”
但许如尘并不能就此高枕无忧，事实上，如果他真的在江西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那离他下台或调离的日子就不远了。朝廷不可能放任这种事情发生，权力永远是需要制衡的，而不是一家独大。江西左布政使由于某种原因这几年一直空缺，如今温世贤下台，权力出现了相对真空。但真空期不可能持续下去，很快，朝廷就委任了新的左右布政使。现在朝政既然是由严嵩把持，他所安排的人选自然都是心腹亲信，这两人一上任，就开始跟许如尘公开唱反调，新一轮的明争暗斗又即将开始了。
且不管永无休止的官场斗争，回到莫思凡的旅行路线上来。自从在安陆决定转向之后，路线从南下转为往西南，路上行程非止一日，这一天抵达江陵，在一家客栈打尖住下来之后，莫思凡就携着李沐风出门去了。
江陵隶属于荆州府，乃是一个千年古都，春秋战国时的楚国都郢便是在这里，李白有诗云：“千里江陵一日还。”说的就是这个地方，可知其知名度之高。这里自古以来便人才辈出，历史名人信口一数就数得出很多，是个值得游览的地方。
不过莫思凡和李沐风显然并没有游玩的心思，他们穿过大半个江陵城，来到一个大宅院前面，宅院的门楣上很显眼的挂着两个大字：“张宅”，看得出这户人家家境相当殷实，虽然还算不上大富之家，但在江陵这个地方还算很不错了。
张宅的大门关着，但旁边有个小门开在那里，有门房值守。莫思凡走过去，就看见门房悠哉游哉地坐在那里，闭目晒着太阳，嘴里还哼着几句戏文。他施了一礼道：“门房大哥，小生有礼了。”
那门房睁开眼睛，见是一个秀才模样的年轻人，便慌忙站起来，回道：“相公多礼。”
莫思凡从袖口摸出名帖，说道：“西凌秀才莫思凡前来拜会翰林院庶吉士张居正，烦请门房大哥给予通报。”
那门房接了名帖，却并不进去，而是问道：“你是专程前来拜访我家少爷？”
“正是。小生前段时间在京城，想要拜会，结果听说张翰林告假还乡了。今日恰好路过此地，再来拜会。”
门房道：“那就太不巧了。少爷这一向都不在家。”
莫思凡大为失望，问道：“敢问张翰林去了哪里？”
“少爷回来之后，便四处游山玩水，一年都难得有几天在家，他的行踪不定，小的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要不你还是先回吧，你这名帖我先留下，待少爷回来之后再当面给他，说不定有时间他会回访呢。”
“只好如此了。有劳门房大哥。”
告辞离开后，莫思凡颇有点郁闷，他绕路数百里，为的就是来找张居正，结果还是碰不到，莫非天意如此？可恨这个时代缺乏通讯工具，要找人可真难哪。
李沐风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便问道：“这个张居正有何本领，让先生念念不忘？”
“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能挽狂澜于既倒，救大厦之将倾，大明的气数如何，就视此人的改革能否落到实处。千古以来，能臣辈出，但能被称作名相者，少之又少。此人当为名相之选。”
李沐风有些吃惊，一个才二十多岁年轻人就能得到莫思凡这么高的评价，这是很罕见的。要知道张居正虽然在湖广一带颇有才名，但天下才子何其多，名气跟办事能力并不能划上等号，而张居正现在还只是个庶吉士，算不上官员，当然也就没有机会展现施政能力。那莫思凡是根据什么来推断他为名相之选？不过他素来知道莫思凡有着神乎其神的判断，事后被一一证明准确无误，所以他并不怀疑，只是说道：“既然如此，要找到他也好办，在江陵城里设一个店铺，时刻跟张宅保持联络，等张居正一回来，飞速回报，就不怕错过去了。”
“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先这样办吧。”
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好在店铺扩张并不难，莫思凡逗留了三四天，将所有事项都安排妥当之后，就离开江陵，转而向东，准备回西凌。
现在并没有多少非常紧迫的事情。所以一行人也不急着赶路，而是游山玩水，缓缓而行。从江陵下岳州，最便捷的方式当然是租一条木船顺长江而下。既轻松惬意，又能饱览沿江风光。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让秦小玉散散心，这个昔日活泼爱笑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变得沉默许多，时常一个人独坐一隅，也不爱跟人说话，那孤独悲伤的背影，让人一看就非常心疼。人们也不知道怎样开解她，只好让她一个人呆着。有时候不去打扰别人，反而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莫思凡租的木船相当宽大，最多可以运载近百人。如今被他包了下来，加起来也才二十余人，自然就显得特别宽敞。虽然没有后世的轮船那种澎湃动力，但是顺流而下，速度其实一点都不慢。从荆州到岳州的水路大约有五六百里，纵然是一路游山玩水，时常靠岸，有六七天也就到了。
这日行到监利，靠岸停留了一夜，众人全都歇宿在船上。第二天一早，莫思凡走出船舱，赫然看见秦小玉正立于船头。船头随着波浪而起伏不定，她的身体单薄，江风袭来，真怕一阵风就将她卷下船去。
莫思凡的心忽地一紧，仿佛要吊在嗓子眼里。他慢慢的往船头方向走去，生怕脚步声重了，惊吓到她。
然而即使非常小心，秦小玉依然察觉到有人过来，她回过头来，莫思凡便看见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庞。她今日没有戴面纱，原本清秀可人的脸庞由于那条伤痕显得有点可怕。大概是在晨风中默默哭泣了很久，连眼睛都哭得红肿起来，然而她并不想影响到任何人，只是无声的饮泣着，任由狂乱的江风将她的泪水吹得到处都是。
看见莫思凡，她便连忙将泪水拭干，然而泪水可以擦掉，红肿的双眼又如何遮掩得住？
莫思凡走到她跟前，这个位置就是木船的最前端，脚底下便是湍急的江水，如果晕船的话，看着那江水就会心生恐惧。也不知道秦小玉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不小心掉下去的话，恐怕是没办法救起来的。
他伸出右手，尽量以平静的语气说道：“来，抓住我的手。这里不太安全，我觉得还是尽量往后站一点。”
秦小玉怔了怔，旋即明白过来，也没说话，搭着莫思凡的手，跳下船头。见她这么配合，莫思凡倒是松了口气，这个样子至少不是想轻生的模样，他最怕这个小姑娘想不开，做了傻事。
“你站在这里多久了？”莫思凡问道。
“两个时辰。”秦小玉轻声说道，“我晚上做噩梦，睡不着，就起来听江水的声音。”
“听江水声音也别站这么危险的地方，你知不知道一个浪头打过来，你就掉下去了。下次注意一点。”
“嗯。对不起，让莫大哥担心了。”
莫思凡斟酌了一会，说道：“我还欠你一句道歉。”
秦小玉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问道：“莫大哥为何如此说？”
“我不应该带你去京城，不应该让你去皇宫，最不应该的便是让你脱离了我的保护。这一切原本都是能够避免的，因为我很清楚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我心存侥幸，让你置身于极其危险的处境，这是我的错误，向你致歉。其实道歉也弥补不了你受到的伤害，但我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让你恢复过来。所以只能说声对不起。”
“这不是莫大哥的错。小玉从未怪过莫大哥，我自己想去京城，而且还真的替苏姨报了仇，我觉得哪怕受再大的委屈都值得。而且为了救我，大伙儿都拼尽全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跑了这么远。这份情意我永远记得。我刚才站在这里想了很久，想明白了许多事情，虽然我确实遭遇到了不幸，但同时也知道有很多人在关心帮助我，感觉自己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生活很不易，且行且珍惜。”他指着船头外那滔滔江水，接着说道，“你看这江水奔流不息，从远古到现在，也不知经历了几千几万年，不管人间如何变幻，她始终不知疲倦的向东奔流。故而圣人有句话，叫做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逝去的就让它逝去，我们每天要面对的，都是鲜活的生活。沉溺于过去无济于事，还是应该勇敢的面向未来。”
“虽然很难，但我会振作起来的，莫大哥不要为我担心。我会调整好心态，勇敢的面对自己，请给我时间。”
“我相信你能做得到。接下来的时间，就好好享受旅途的乐趣，你以前比较少出门，这次正好看看世面。”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