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西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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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挥金如土

    铁柱宫离广润门不远,又被称做万寿宫,是祭祀许逊许真人的地方,左近有个锁龙井,传说跟江水相通,互相消涨,井水中有一根铁柱,传说中是许真人铸来以镇蛟龙之害的,铁柱宫的名字也就是这样来的。嘉靖年间,由皇帝亲自赐名为妙济万寿宫,只不过在附近百姓嘴里,还是叫着铁柱宫顺口,接地气。

    作为一个道观,铁柱宫食人间烟火,受万民膜拜,自建成之日起,就立足于世俗,附近人烟密集,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走江湖的、卖药的,形形色色,从广润门过来的南北客商也往往会到这里的集市上来淘货。当然也少不了长明戏班这种卖艺的,据说在铁柱宫一带唱戏的班子就不下五支,大家都在这一带讨生活,自然就存在着竞争关系。戏班子能不能赚钱,得看唱戏的真水平。之前长明戏班因为有秦小玉这种台柱子,所以吸引了许多人来看戏,生意颇为兴隆,如今遭逢变故,秦小玉不在了,其他人也明显不在状态,观众是会用脚来投票的,所以戏台下面只见稀稀疏疏的几个人,一天的收入连茶水钱都不够。愁得范长明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一天恰逢圩日,四面八方的人都会来赶集,人流量暴涨。范长明很早就起来,指挥着大家搭场地,要是再不趁着这样的好日子多赚点钱,只怕饭都要吃不起了。

    只是所有人心中都是懒懒的,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在秦小玉这件事情上,大家的意见非常大。这个小姑娘都是大家看着长大的,虽然有时免不了打骂,有些人因为她出了风头而心生嫉恨,但是毕竟是有了感情,如今生死不明,大家都颇为牵挂。而此事是范长明一手弄出来的,不恨他还恨谁?

    范长明眼见大家懒洋洋的,很是生气,抄起鞭子抽了几个人,又将把头叫过来,命令他监工,赶快把戏台布置起来。

    到了日上三竿之时,铁柱宫一带热闹起来,吆喝声响成了一片。而随着一声锣响,长明戏班的戏也开始唱起来了。

    今日演的戏目叫做《西厢记》,这是一部很有名的戏剧,在元明时期流传甚广,深受百姓们的喜爱,所以今天看戏的人明显多了许多。范长明在台后看得分明,看戏的人群里多了许多衣冠楚楚的人,能不能捞到赏钱,就是看唱的戏能不能让他们满意了。也许是因为人多,伶人们的状态也要好些,引得台下叫好声响成一片。演到精彩处,台下忽然抛上来一样东西,吓了范长明一跳。定睛看时,原来是一块银锭,看样子至少也有五两。相对于以前经常抛上来的铜钱,简直是很大的手笔了。

    范长明心中欢喜,看来今日是遇到了贵人,只可惜没看清是谁给的。有人带了这个头,其他人也陆续抛上来许多铜钱,光是这一轮打赏,不算那个银锭,就比之前几天加起来都要多了。

    过了没多久,又一个银锭丢了上来,同样是五两。这一次范长明看得清楚,这银锭乃是戏台下面正中的一位客人丢上来的。前面说过,戏台下面摆放着桌椅板凳,有钱的人可以坐下来吃着瓜果茶水,慢慢地欣赏戏曲。丢银锭的那人年纪甚轻,看样子是个富家子弟,身边有一个小厮侍候着,还有几个精壮汉子围着他,不像是看戏,倒像是在护卫一般。这等架势,很明显身份非同小可。范长明暗暗的记下那个年轻人,待会戏演完了,得好好的感谢他一下。若是能够趁机巴结这个贵客,岂不是美事一桩?

    还有几桌看上去也是有钱人,但出手就寒酸多了,多数是撒的铜钱,最多就是有点碎银子。范长明心中暗暗地将他们鄙视了一番,殊不知前两日要是有人肯赏碎银子,他磕头跪谢还来不及呢。人性之卑劣可见一斑。

    在接下来的演出时间里,每到一个精彩处,那年轻人必会丢一个银锭上来,甚至有时是两个。一部戏演了大概一个半时辰,这人的打赏居然有近二百两之多,不仅范长明惊呆了,就连他周围那些观众也同样目瞪口呆。二百两是什么概念?抵得上一个普通家庭十年的收入了。可是在这个年轻人眼里,仿佛就是土块一样,挥洒自如。在这个年轻人的对比之下,其他人都不好意思再往戏台上丢钱了,纯粹是自取其辱嘛。

    范长明不是没见过土豪,温伯璋就不必说了,请了三个戏班子去唱戏,每天的开销非常大,只不过钱多数是那些狐朋狗友代付的。那些人想巴结他,多少钱都愿意给。还有许多有头有脸的人愿意出大价钱,只不过他们的目标直指秦小玉,对于戏唱得好不好并没有兴趣。像今天这样在唱戏的过程中就丢下这么多赏钱,还真是第一次见。

    戏谢幕以后,伶人们都没有马上离开,连那些已经下场的也重新回到戏台上。在班主范长明的带领下,齐齐鞠躬向打赏的观众们致谢。打赏的观众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自然是得罪不得的。

    范长明此番致谢,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向那个年轻人致以特别的感谢。毕竟是豪掷二百两的金主,怎么感谢都不为过。在他的号令下,所有人下了戏台,围成一个半圆,对着那个年轻人齐齐的鞠了一躬。

    那年轻人倒像是没什么架子,面带微笑,和煦得让人如沐春风。他抬了抬手,和声道:“各位免礼。今天看了这场戏,大家都很辛苦,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范长明陪着笑道:“未曾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敝人姓莫,是个秀才,你叫我莫相公便可。”

    “今日承蒙莫相公捧场,小老儿不胜荣幸。”

    “敝人今日之打赏,是给众位唱戏的伶人的,跟范班主却没甚么关系。”

    范长明的笑脸一下子僵住了。依照惯例,但凡有客人打赏,所有的钱自然都是落进他的腰包,然后再由他来分配。往往十成里面能拿出一成就很不错了。

    他自认为这是很合理的,毕竟全戏班所有人的吃喝拉撒都由他来负责——尽管吃的喝的非常的寒碜。

    像年轻人的这种做法史无前例,所有赏钱都给伶人,没自己的份?开什么玩笑?

    然而年轻人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说得很认真,并且再次强调了一遍:“是的。一共二百两,平分给他们。不管是生旦净丑还是拉弦的奏乐的,大家平分,至于你嘛,对不住,敝人没打算给你赏钱。”

    范长明的脸色涨成了猪肝色,这是一种羞辱,众目睽睽下的羞辱,现在看戏的大多数还没有散去,还有戏班子里那么多人,现场足足有一百多人,就在这么多人面前,此人宣称所有赏钱没有他的份,这不是打脸是什么?

    他勉强分辩道:“莫相公,这不公平。”

    “范班主搞笑了,这个钱是我的,想给谁就给谁,公不公平只看我的心情,跟范班主有什么关系?”

    “可是这个戏班子是我的。”

    “戏班子是你的没错,可这些伶人不属于你,我给他们银子,是对他们辛苦唱戏的馈赠,我看了他们的戏,精神上得到了享受,所以我就付出相应的报酬。他们付出了劳动,获得了报酬,我觉得这样非常公平合理。至于你,我不知道你在台上扮演了什么角色,但是在台下,肯定是不太光彩的。我凭什么付钱给你?”

    “如果没有我来周旋一切,他们也没有机会上台唱戏。”

    “所以你已经得到足够多的报酬了。过去那么多年,这些人得到过什么?不都是被你拿走了吗?就算是今天,其他人的打赏怎样处理我不管,但是我的打赏,对不住,没你的份。”

    范长明哑口无言。真要论嘴皮子,十个他都说不过这个年轻人。这人自然就是莫思凡,不管是不是强词夺理,但是钱是他的,想给谁都是他的自由,范长明要想从他这里拿到钱,还真是不太可能。

    现在围观的人很多,大家原本认为今天戏台上的戏就足够精彩了,没想到戏台下同样精彩纷呈。而且这都没有经过排练,也不是大家所熟悉的套路,看起来自然更过瘾。

    对于范长明,委实没有一个人同情。他的名声已经足够差了,即使在戏班子这个行业,打骂压榨后辈的现象非常突出,但是能够做到他这么狠的,也是凤毛麟角。他就像一个吸血鬼,靠的就是吸伶人们的鲜血来生存。更有多名女孩子被他贩卖,一辈子都被他给毁掉,对于这样的人,有什么同情可言?

    没有人认识莫思凡,但是对他今天说的那些话,大家都深表赞同。平时大家只能忍着,没能力做什么,今天有人替他们出了一口气,啪啪地将范长明的脸都给抽肿了,真他娘的解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