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西凌
字体: 16 + -

第172章 凛冽江风

    然而跟城东的那个院子不同,这座位于江边的宅院地势略高,离得远了,什么都看不到。

    只能看到一个大概,那是一个突出江心的岬角,从防御的角度来说,这个地方易守难攻,只要把守住那条小路路口,再多的人也只能一个个往上填,对于进攻方显然是不利的。但是相应的,攻方只要控制住路口,宅院里的人也就没办法往外逃,除非是往江水里跳。但是由于那个地方是岬角的关系,江水遇到阻碍,形成了一个个猛烈的漩涡,再好的水性在此都无用武之地。所以无论哪个方向都无从脱困,只要困上几个月,再强悍的实力也得跪。正所谓事有两面,不可一概而论。

    杨午现在只犯愁一件事,那就是无法确认目标是否在里面。虽然那番子言之凿凿,但这段时间以来,遇到的乌龙实在很多,不得不小心从事。

    现在他只带着魏海涛和八个番役在此,那些本地番子们都来不及收拢,所以力量也有点薄弱。温世贤那里是靠不住的,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也不想再去看人家的脸色。

    眼见着老大沉吟不决,魏海涛道:“大档头,要我看,咱们就上去把路口一堵,里面要是有人,必定就会出来夺路逃命,咱们力量虽弱,把守路口也是足够了。然后再从容调集援兵,将他们一网打尽。如果里面没人,至少也可以试探出虚实,也无须在此浪费时间。大档头意下如何?”

    杨午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这个道理。咱们占尽天时地利,这些贼子自寻死路,选了这么一块绝地,也不怕他们逃上天去。咱们上。”

    他让收破旧的番子赶快去收拢人马,自己带着人借着路边长茅草的掩护,悄悄掩至小路的路口处,这是一条长约十余丈的小路,路宽仅能容两人并排通过,两边都是沟壑,小路愈往上便愈陡峭,尽头便是建立在岩石上的宅院,宅院前只有一小块空地,可以容十余人左右。宅院也不大,大概只有几间房子,中间一个阁楼,可以眺望江景,夏日或天气晴好的时候,这里当然是欣赏风景的绝好去处,但是时令已经是晚秋,江风凛冽,寒气袭人,在这个时节,宅院里委实不能住人,也只有江湖豪客才会买下这种地方。

    虽然杨午等人尽量小心,可是那阁楼居高临下,显然藏了暗哨,眼看要到路口的时候,“当”的一声钟响,这是报告敌袭的信号,有人发现了他们。很快宅院大门打开,十几个江湖汉子跳了出来,他们拿着刀剑,神情肃然。也并没有立即展开进攻,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藏着已经没有必要,杨午干脆现出身形。对方虽然人多,但他并没有担心,这条小路既是保护线,更是绝路。如果那些人贸然冲过来,他有把握让他们在半路上就折损大半,剩下的人冲过来也没了战斗力,无非是送人头罢了。他要做的便是死守路口,然后等援兵来将匪徒们一网打尽。

    江湖汉子们缓缓分开,一身秀才儒服的莫思凡在谢小花和李沐风的护卫下站了出来。看见他,杨午的眼神一下子锐利起来。

    他并不认识莫思凡,所有资料里都没有这个年轻人的记载,但是凭直觉,他觉得这个年轻人是个重要的人物,只看谢小花紧紧护卫他的姿势就看得出来。

    莫思凡清了清喉咙,扬声叫道:“杨大档头这些日子辛苦,从大宅院追到城东,又从城东追到城西,不知温世贤给了你多少钱?我多给你一倍的钱,就此罢手可好?”

    杨午冷笑道:“你又是谁?”

    莫思凡哈哈笑道:“大档头追查了这么久,原来都不知道跟谁打交道?兵书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既不知己,又不知对手,如何能够取胜?在下莫思凡,西凌工坊便是在下开的。奉劝大档头一句,莫淌浑水,勿助纣为虐,及早抽身还是英雄,执迷不悟当心命丧江渚。”

    杨午怒极反笑道:“好大的口气,我不管你是哪一位,趁早投降,交出许小姐,或许还留你一个全尸,否则一个个都难逃凌迟处死的下场。”

    莫思凡叹了一口气道:“正所谓好言难劝该死鬼,杨大档头一意如此,在下也是为难,倒是想问问大档头,就凭你们这几个人,怎么将我们凌迟?”

    “你别得意,大军自在后面。”杨午说罢,忽然感觉不对,猛地回头一看,只见自己身后十余丈的距离处,黑压压的冒出不少的人,却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援军。而是一些江湖汉子,领头的那人,更是他认识的。

    他的瞳孔猛地一收缩,失声叫道:“陆少翁……”

    是的,虽然他并没有跟陆少翁打过什么交道,但对这个出了名的狠辣人物,他非常熟悉,甚至不止一次的想过,要翦除掉这个棘手人物,让东厂在南昌府重振雄风,然而,出于多方面的顾虑,他并没有付诸行动。此次到南昌,他也尽量避免跟陆少翁的锦衣卫发生交集。否则厂卫若是合作,力量必将大增。然而从现在的情形来看,恐怕内情还要复杂得多。

    这个时候陆少翁现身,可不是什么好事,特别是他跟那些江湖人物混在一起,明显就是想对自己不利。锦衣卫什么时候掺和到江湖事务了?什么时候开始的?如果是一开始就参与的,那么……想到最有可能的那种情况,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说不定自始至终,自己就处在人家的阴谋之中。

    陆少翁依旧是冷着脸,毫无表情,哪怕是面对东厂大名鼎鼎的大档头,也丝毫不假以颜色。

    杨午忽然暴怒起来,大声喝道:“陆少翁,你身为朝廷命官,却跟这些贼寇混在一处,该当何罪?”

    陆少翁淡然道:“不劳大档头关心,谁是贼,谁是寇,陆某比大档头分得清楚。你食君俸禄,却为了些须外快替外臣办私事,真要是参奏起来,也不知谁的罪更重一些。”

    杨午发狠道:“你当真要掺合进来?”

    陆少翁道:“成王败寇。你替温世贤做事,我则辅佐巡抚大人,没有谁是谁非的分界。今日谁活着从这里离开,道理就在谁的那一边,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即使我现在就退出,你脱困之后,莫非还能放过我不成?所以今日,只能有一人活着离开。”

    杨午默然,他清楚这是事实。陆少翁也是人精,虚言相诳毫无意义。如今敌我相差悬殊,他现在只能指望那番子赶快搬来救兵,最好是将温布政的护卫们也一并搬来,这样还有一拼的机会。

    仿佛料到他在想什么,陆少翁淡然一笑道:“你还在想搬救兵吧,只可惜,不会再有了。这是一个口袋阵,所有人能进来,出不去。孙五,出来见见大档头。”

    孙五便是那个收破旧的番子。他原本是缩在人群后面,此刻被陆少翁点名,便站了出来。但他显然觉得有愧于杨午,只是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

    杨午脸色铁青,嘴唇哆嗦了很久,半晌方道:“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是圈套。你们千方百计布下这个局,就是想引我前来?”

    陆少翁道:“不怕告诉你,周明诚现在已经弃暗投明,改为辅佐巡抚大人了,连带着南昌府的一众番子都已投诚。还是那句话,巡抚大人也是位高权重的朝廷命官,辅佐他也就等于辅佐朝廷,并不是说替温世贤办事才是唯一正确。你不用扣帽子,他们也不是叛徒,只不过以前伤天害理,残害黎民,如今匡扶正义,为民申冤罢了。”

    魏海涛怒声叫道:“一派胡言,叛徒就是叛徒,怎样说都不成。”

    说罢,身形忽然纵起,迅如猛虎般向孙五扑了过去。他对孙五显然是恨极,这一扑若是成功,孙五定会死于非命。

    就在这时,一阵呼啸声传来,一支铁箭自宅院方向破空而来,直扎魏海涛的后心。魏海涛心中骇然,躲闪不得,只好反身拍向铁箭,虽然使箭身略微改变方向,却依然扎进他的肩膀。不等他再做反应,另一支铁箭挟风雷之声射来,直透胸腹,带得他整个人都飞了起来,摔倒在一丈开外,寂然不动。

    如此神箭,技惊四座。杨午骇然回头,才发现李沐风已经摘下背上的弓箭,黑黢黢的箭头冰冷的指向他们。

    李沐风极少杀人,但是真要杀的时候,却决不手软。魏海涛纵然是个高手,却躲不过他的连环双箭。

    杨午的脸色忽然沉静下来。魏海涛是跟随他许多年的老部下,两人情同手足,情谊远非其他人可比。如今老兄弟惨死,自己也无论如何脱不了身,但束手待毙向来不是他的风格。他并没有向地上的魏海涛望上一眼,只是回顾那八个番役,淡淡的问道:“怕不怕?”

    “不怕。”八人齐声吼道。

    “好,不愧是跟着我杨午的人。今日有死无生,杀!”

    “杀!”

    刀剑齐出,九道身影伴随着喊杀之声向陆少翁那个方向袭杀过去。

    江风凛冽的刮了起来,刮得混浊的江水拍打着江岸,水花飞溅。然而再凛冽的江风也遮不住雪亮的刀光,垂死的呻吟,再激荡的江水也洗不去澎湃的热血,只有隐藏在江边水草里的水鸟被惊飞,栖栖遑遑地看着底下厮杀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