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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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出场

    当法场上的人多起来时,日头已经爬起来很高了。

    当然,现在离正午行刑还远得很,但对娱乐生活贫乏的人们来说,砍头未尝不是一件喜闻乐见的趣事。因此,大家即便来的早些,也是很值得体谅的。

    法场上已经很热闹了。男女老少们热切切地挤在一起,彼此打着招呼。孩子们穿着油渍麻花的棉袍,在大人们的大腿间彼此追逐着。

    做生意的也有。你看,有卖烤饼子的,有卖冻山果的,连城西那家快要倒了的糖梨膏店都派出小伙计挑了两筐梨膏过来,老板亲自上阵,正扯着嗓子大喊:“来买梨膏喽,吃了不上火,咽了不咳嗽喽——”

    法场上弥漫着类似过年的快乐气息。

    自然,砍头毕竟不是喜事,小贩们碍于这凶吉兆头,也不大愿意踏进场里来,往往只在法场外围出没。因此,靠近法场中心的人们就得以全神贯注地观察起法场上新奇的摆设了。

    木柱和上面捆着的女人自不必说了,这都几天了,人们看也看得厌了。

    可昨晚起,法场上又添置了几个新东西,颇引发了人们的关注。

    首先是那个高台,用松木搭起,看上去很宽敞,那是一会儿县太爷兼行刑官安坐的地方。

    其次是那只硕大的鸣冤鼓。那本是矗在县衙正门的,一年也难得敲响一次,上面落满了灰尘。此刻却被搬了过来,正正地摆在台下,那是给提供在逃杀人犯消息的人预备的道具。

    三班衙役,除了留作守门、巡街等必不可少差事的人手外,都已聚集在场内场外,腰挎长刀,手握木棍,威风凛凛地扫视着众人。

    这场大戏,眼看快就要鸣锣开场了。

    正像戏台上要唱戏前总会有些热场的把式,这法场砍头前也要有些铺垫。负责砍头的刽子手已经来了,他们照例的两个一队,身着火红的衣裤,头上各籫着一只红艳的绒花。

    场里有看过几场斩刑经验的过来人,便会指指点点地教给那些初次见世面的“雏儿”:“瞧见没,这出红差的,永远是两个人,一师一徒。走在前面的是师傅,跟在后面捧匣子的便是徒弟。”

    那听得聚精会神的雏儿便问道:“那匣子里搁的是什么啊?”

    “废话!”那过来人便骂道,像是颇为不屑雏儿们的无知:“当然是刀喽,这行刑的刀啊,平时是不出鞘的。只要一出鞘,必须见血!”

    于是雏儿和周围闲听的人们便恍然大悟,齐齐地称赞起来。

    不一会儿,县太爷也出场了。伴着响亮的净街锣鼓,县太爷的轿子被“肃静”“回避”的黑漆牌簇拥着,抬进了法场。

    三位班头齐齐上前行礼。

    轿帘掀起,一身官服的县太爷迈着八字步钻出了轿子。那是一个略微有些黑胖的中年人,一双眉毛很浓密,几乎长到了一起,在额头下画出浓黑的“一”字来。

    县太爷先是冲治下的子民们招了招手,热情又不失庄重。紧接着,他便收起了笑容,询问起王班头来:

    “怎么,在逃的贼人还没抓住?”

    “回您的话。这些贼人实在狡猾,急切间……”王班头低着头,有些惴惴地回禀道。

    王班头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县太爷不耐烦地打断:“那举报贼人行踪的也没有吗?”

    王班头不知道怎么回复的好,只好低头不语。

    县太爷冷哼了一声,甩了甩袖子,负手走上了高台的木梯。王班头赶忙小跑着紧跟其后,余下赵班头和刘班头慢悠悠跟在后面。

    赵班头的慢,是因为他的确已经老了,腿脚不大方便。而刘班头的慢,则是胸有成竹的幕后人惯常的表演。

    既然是一场大戏,总是要等观众越多越好。刘班头悠然地看了一眼头顶的太阳,心里有一丝淡淡的期待。

    “时候快到了,动手罢!早点完事早点清净。”县太爷端坐在高台上的案桌后,手里捧着刚添过新炭的手炉。、

    “是。”王班头急不可耐地答应道。他打开早已写好的布告传下台去。便有专司宣读布告的师爷拉开嗓子,骊五骈六地读起来。

    老百姓们侧着耳朵听了一阵,见满篇都是酸乎乎听不懂的句词儿,便闹起哄来:

    “砍啊!这都等了两个时辰了怎么还不砍!”

    “老子还得回去做工呢,这帮黑狗子想绑着这女人留着过年么?”

    ……

    这声音大起来,不光是王班头,就连宋知县的脸上都有些不好看起来。他扯过灰毫笔,沾满了血红的朱莎,围着令签上的“斩”字粗粗画出一个圈来,啪一声就手扔下案桌。

    “行刑!”

    整个法场的气氛都激昂起来。大家踮起了脚尖,绷起了脖子,恨不得将自己从地上像是麦苗般再拔起一两寸。

    所有人的眼光都聚在刽子手身上,看着他们将那个女人从柱上解了下来,架着她搁在事先用石灰画好的圈里。女人似乎已经被一天两夜的示众耗光了力气,并不挣扎,让看客们很有些失望。

    “动手罢!”看客们高呼道,却没注意到台下的刘班头不引人注意地整了整头上的帽子。

    刽子手们打开了匣子,将那柄笨重又略显秃钝的鬼头刀举了起来,在女人雪白的后颈上比量着。场上响起了行刑鼓声,只要这鼓声一停,便是行刑的信号。

    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越来越快,敲得场中人们的心跳得怪慌的。

    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越来越响,催得刘班头心中有些迟疑起来。人怎么还没现身!在节骨眼上大喊刀下留人是吸引眼球的最好方式,但却不是喜欢稳妥的刘班头喜欢的样式。

    咚咚咚!咚咚咚!

    混蛋!刘班头开始不顾仪容,想人群中张望起来,只期望看到鲁重三那半秃的额头或是“王贤弟”细瘦的身影。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人们随着鼓点的迅速加快口干舌燥起来,刽子手掌间的长刀在闪耀,就当万众期盼的鲜血即将溅上那满是沧桑的木柱上时,一阵迟缓的沉闷鼓声打乱了行刑鼓的节奏,将所有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鸣冤鼓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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