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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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留点什么

    我独自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如同老僧入定一般沉寂,老爸老妈以为我在学习,没有打扰我什么。眼前的试卷全都放的整整齐齐,像一座小山一样,我的东西从来没有放的像今天这样规规矩矩过。

    距离开学还有一天。准确的说是不到半天,因为下午的时候我刚刚把所有的作业“处理”掉,现在已经挺晚了。这些作业卷子太多,肯定是不能放在书包里的,根本装不下。我找来一个大口袋,不知道什么时候收到广告附赠的布袋,把所有的作业装了进去,拎了一下,不知道几斤,反正绝对不会轻就是了。

    别的学校作业按篇留,新大附中的作业按斤留。以前只把它当一句玩笑话,现在我感觉是按口袋留。相比之下,师大附中按厘米留(卷子的厚度)还是相当仁慈的。

    校服已经新洗了一遍。假期的时候,其他同学对校服唯恐避之不及,我却天天穿在身上,老爸老妈都嘲讽我说“这校服买的真值”。倒不是我多么热爱学校,而是我喜欢校服穿着松松垮垮没有约束的感觉,像有的衣服,紧绷绷的,倒找我钱我也不会穿。当然要是钱数够的话其实我也可以考虑考虑……

    文具也都整理明白了。假期的时候我看起来很不用功,但实际上笔芯也在以每天至少一根的速度燃烧着。老爸前一阵给了我一大捆笔芯,要一只手才能攥住,据说是他在网上找的便宜货,好像按照高三的速度,买贵的也用不起了……

    甚至连课本我都看了一看。开学之后第一周的大练习(大练习是新大附中每天都要有的考试,好像其他学校也是这么做的),算作开学考试的成绩,虽然不是什么大考试,但老爸老妈肯定是关注的。当然,肯定不会像期末考试监考那么严格,以我的“技术”请“度娘”或者“猿老师”帮忙自然是轻而易举。

    作业、课本、文具、衣服……看似开学的一切准备我都做好了,我却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高三了……虽然在上一届参加高考的时候,李浩就提醒我们已经是高三学生了,但是那种感觉还是没有现在来的明显,来的有压迫感,来的让人头晕目眩、呼吸急促、心跳过速、血压升高。

    高三要经历地狱一般的折磨,这个大家都有心理准备,学校的卷子上还印着什么不经历地狱怎么到达天堂的心灵鸡汤,开玩笑,说这句话的人应该把他扔到地狱里体验一下。

    想到这里,我拿出一张纸。谁也不知道高三的结果怎么样,我要提前留下点什么以防不测。

    想了好久,我终于起笔:“余以异志,受詈于俗,弗善交游,尤工文字……萑苻之所,急难之秋,父母相迫,师长过冀……今临遇阽危,恐旦夕祸福,诚所难料,倘有不期,权以遗笔。”

    这是一段文言文。我喜欢文言文,因为它简洁明畅,有现代文没有的美感。可能看了上面的文字,大家都知道我写的是什么了。

    “……秦嬴归命,纵燕卿而不死;孔仲合休,虽才高而丧家。余本异人,尝奔流而洗耳;不伐自清,效巢父之饮牛。纷纷扰扰,感江河之日下;邪曲胜直,毁黄钟而鸣釜。”

    这一段则是我的真实感受了。在命运的安排下,我一个人太无力了。我不是什么有大志的人,却被迫随着千军万马走这条独木桥。我的才能,在标准面前虚弱无力。

    新大附中虽然是一所顶尖的学校,不代表它是完美的。它有着极强的凝聚力,不代表我就能融入其中。我的性格是注定不会去隶属一个集体,不会与它发生血的交融,我,只能是我。

    “缗微饵明,白衣相羡,余非有意,每离强迫。坤舆寥廓,何处立锥之地?青冥浩远,并无容膝之所……身非长城,非肉食能自毁;甘称下士,哂董候不窥园。”

    我走到这一步不是我自己走的,是有人在推着我。他们推着我朝那“微饵”进发,不管那个鱼饵对我有没有诱惑力。被人推着的肯定不止我一个,他们有的人是真的喜欢鱼饵,有的则是别无选择。

    董候,就是汉朝的董仲舒,在儒家里算是个大儒吧,我对他则是挺不齿的。这里还有一个典故,据说董仲舒在求学的时候,三年都不往园子里看一下。三年啊,竟然和高中的时间这么吻合,园子啊,学校旁边就是新京牡丹园。我想起这个典故,眼前就是班里的那些学霸的影子,在她们的生活里除了学习没有其他。我由衷的敬佩她们的毅力,却不想成为她们。那样的人生,有什么意思?

    放下笔,看着前面的文字,高一高二时的经历在我眼前想电影放映一般,历历在目,那是一段让人百感交集的日子,有喜也有忧,但总之我不想再经历一次就是了。我忍不住擦了一下眼泪,提笔接着往下写。

    “吾其归也,取寄蜉蝣。东篱菊尽,南山焉求?宁触死而化璧,岂苟尘而沾身?身后无虑,莫唱劳歌,有士相怜,请寄折柳。音诗遥寄,长短咸宜。倘有余智,当化宇而顾鸣;庶升紫阁,必东山而高卧。”

    写到这里,我已经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典故,总之文字几乎是不经过大脑的喷涌而出落到纸面上,泪水也流个不停。我又擦了擦,以免沾到纸上把纸上的字迹泡花。

    “今兹有情,恕未相报。素重闲安,弗问田舍,不名一文,略无资帑。此身不世,莫念莫忘,仇讎勿喜,挚友节伤。后之知音,必垂泪于斯撰。”别人写遗嘱都是交待自己的身后事,我好像也没什么好交代的,就以此做了最后一段。

    写到这儿,这一篇文算是到此为止,我心中那好像缺了些什么的感觉也渐渐消失。但我此刻一点儿也不舒畅,反而更加难受。

    我打开手机,把刚写的文章拍照,并且存在我的一个私密相册里,只有将来我用到它时,我才会把它公开。我希望,这篇文章永远不要出现在人们面前。

    退出相册,顺手一看,班级群里的同学们还在哀嚎。除了互相斗图互喷的以外基本都是说作业补不完的,其中有的人是外面课外班很多,有的人则是比我还懒,一直不怎么写,连抄都懒得抄。我往上继续翻了翻,零零星星有几个红包,但是我来的太晚了,红包都已经被抢光了。

    高三,会很累。作业会很多,考试会很多,压力会很大,竞争会很激烈。上学期李浩说,高三上学期我们不到一个月就会有一次模拟考试,有学校的模考,还有市里的,甚至有时候包括师大附中的其他学校也要参加。高三下学期则两周就一次,甚至不到两周,这期间的大练习不会终止。

    学习啊,考试啊,这些曾经让我无比畏惧的东西,在我写完遗笔之后似乎不再那么可怕,显得不过尔尔。

    此刻我算是理解了战争时候的“敢死队”为什么那么疯狂,抡着大刀就能攻上架满机关枪的阵地。因为有了死志的人,简直就是一群疯子。那么,现在的我也是疯子吗?可能是吧,好像刚刚从四平跑出来一样。

    我“呵呵”了一声,其中包含了无尽的无奈与嘲讽,至于嘲讽什么,恐怕只有我自己知道。

    十二点钟,我准时睡下,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一些吧!向死而生,我已经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