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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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临终夙愿

刘路下早班出到井口,陆建萍早已在矿灯房门口等他。她看见他提着收录机,急问道:“刘路,你录音好了吗?”

刘路把录音机交给她说:“已经录好了,你快拿去给你老爸听吧,了却他最后的心意。”

“谢谢你!”

“客气了。我先去洗澡,等一会儿我再去医院看望他。”刘路交了矿灯,取过自己的灯牌,返回工区派班房。

陆建萍提着收录机回家,在水笼头抹一把脸。随后她拿碗筷,打开高压锅盛粥吃早餐。这是她母亲早早就起来煮好的瘦肉粥。

昨天晚上,她在父亲床边守了一夜。

早上,吕玉雪做好早餐,立刻到医院接替女儿回来,好让她休息。

陆建萍从医院出来,顾不上回家,而是赶去井口等刘路要收录机。她吃完粥,匆匆洗干净碗筷,准备出门。

这时,简丽春结束早上的广播就来了。她进屋一眼看见桌面上的收录机,便问:“表姐,刘路这么快就把收录机拿回来啦!”

“哦,我到井口拿回来的,他刚下井出来,洗澡呢!”陆建萍回答。末了,她对简丽春说,“表妹,你吃过早餐了没有,锅里还有瘦肉粥。”

“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

“没什么事了,我和你一块到医院去。”陆建萍说着,拿起收录机欲出门。

简丽春看见她眼睛里面满血丝,说:“表姐,你在家休息吧,你守了一夜,挺累的,瞧你眼睛都红了。”

“没关系,我去看看老爸听完井下的录音他的表情如何。”作为女儿,她就希望父亲最后的夙愿得到实现后,看一看他欣悦和安慰的样子,分享一下父亲的快乐心情。

在陆城峰住院的日子里,陆建萍每每看到老爸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她心里就觉得甜甜的。老爸病重了,他能开心一点,喜悦一点,对女儿来说,都是最大的安慰。老爸的开心就是女儿的开心,老爸的喜悦就是女儿的喜悦。

眼下,老爸要听井下作业现场采煤过程中的种种录音。对他来说,或许是最动听的声音了。他在井下打拼了一辈子,爱矿如家,爱煤如命,尽管在早些年代的政治运动中被某些激进分子把他当作右派、特务进行一次次的批斗、甚至被押送到五七农场强迫劳动改造,可是他对煤矿事业始终无怨无悔。当他得到恢复政治荣誉、重新恢复公职后,仍然无怨无悔地把自己的青春、毕生精力和才华都投入到数百米深处的煤海中,把自己人的一腔热血都融入了黑色河流中。

因此,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他想听一听井下采煤的声音,才会让他欣慰地告别人生。

简丽春理解表姐的心情,没有再说什么,就和她准备出门前往医院。

忽而,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便说:“表姐,等一下,你先打个长话问问出版社,你的诗集什么时候发货,上个星期主编不是说这个星期你的诗集印刷装订好吗,你要多催几遍,不然他们一拖再拖,千万要让舅舅在活着之前看到你的诗集!让女儿的一片爱心伴随着父亲走完人生之路。”

“好吧,我再催主编一遍!”陆建萍放下收录机,又一次给出版社打电话……

“主编吗,我是《姑娘灯》作者,我的诗集你

们发货了吗?”

主编告诉她,印刷厂工作人员从昨天就开始突击装订她的诗集,下午就可以交付给邮局了,估计后天早上就可以收到了。主编还告诉她,按合同要求,出版社帮助代销2000册,余下的4000册由作者本人自行销售。代销的收入按实际销售款项扣出10%的劳务费,余下的款项则按税后汇给作者。

陆建萍听罢,说:“就听你们说的,按合同条款办理吧!”

“还有一项要说明清楚,就是从邮局发货的邮递费用我们将从销售收入结算中抵扣哦。”

关于诗集的邮递费用问题,先前徐副主编就已经跟她解释过了。当时,她曾经提出异议,徐副主编说:“你这是自行出书,所以一切费用都是由作者本人支付的。如果你认为不合理,你可以自个儿找汽车运回去。”

陆建萍没法子,只好接受出版社的意见。

她放下电话,对简丽春说:“表妹,下午他们就发书来了,通过邮局寄来的,估计后天早上就可以收到了。”

“这就好,不然等了一天又一天,生怕舅舅等不及了。”简丽春松了一口气。在她看来,舅舅不会走那么快,毕竟昨天晚上他还可以断断续续的说话。

这对表姐妹提起收录机,关好房门,向医院走去。

“表妹,你写信告诉你妈妈了吗?我老爸病情越来越严重了,你要让他们姐弟俩见上最后一面啊!”陆建萍问一声。

简丽春说:“上星期我就已经写信回家乡了,我想老妈和老爸应该出门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正说着,经过十字路口时,旁边有一个老妇急匆匆走过来,连连叫喊道:“丽春!丽春!”

简丽春回过头一看,没想到果然是她老妈和老爸从乡下来了。她喜出望外,快步迎上前去,说:“爸,妈,我和表姐刚刚还在议论你们,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来到了。”

简丽春母亲告诉她说,昨天上午收到她的信后,下午她和老伴就赶到镇上汽车站买票,连夜前往高峰市。方才坐市内公交车来到这儿的,没想那么巧遇到她们表姐妹二人。

简丽春看到老爸老妈坐了一夜长途班车,一路挺累的,便对陆建萍说:“表姐,你先到医院去,我带老妈老爸先到你家去洗涮一番,让二位老人吃个早餐、好好睡一觉。”

“好的,你带二位老人家先回去吧!”陆建萍爽快地答应。

简丽春母亲得知她们俩并非来接车的,而是准备到医院去看望自己弟弟,于是说:“丽春,我和你老爸先到医院去看看思资。听说他病情很重,所以我们连夜赶来,就是要看看他的。”

简丽春理解母亲的心,也就听从她的心意。

十几分钟后,一行4人走进医院大门口,不多时又走进了陆城峰的病房。吕玉雪正在用吸管给丈夫喂食牛奶。

吕玉雪背向着病房门口。陆建萍叫一声:“妈,表妹老妈和老爸刚从乡下来看望我爸爸。”

吕玉雪听罢,回过头来,很有礼貌地指点一下旁边的凳子,说:“大姐、大姐夫,你们坐。”

简丽春母亲放下行李,走上前对吕玉雪说:“弟妹,让我来喂吧。”

“不用了,老陆快吃饱了,你歇一下,坐

夜车赶路,旅途够劳累的。”

几分钟后,吕玉雪取出娃哈哈奶瓶吸管,用湿纸巾轻轻揩拭沾在陆城峰两侧嘴角的牛奶渍。

随后,她低下头,凑近陆城峰耳边轻轻说:“老陆,你姐姐和姐夫今天早上从家乡探望你来了。”

陆思懿走到陆城峰跟前,仔细打量一下弟弟的脸庞,明显感觉得出,他消瘦了许多,两腮深深地凹陷下去了。脸庞憔悴苍白,几乎看不出一丝血色。整个人儿无精打彩,除了眼珠子还能活动一下,不留神观察的话,还以为是一具躺在**的蜡像呢!

老妇看到这儿,心里一阵酸楚楚的,她眼睛里忍不住涌出点点泪珠。她心酸地轻轻叫一声:“思资,你还能认出姐姐来吗?”

陆城峰动动嘴巴,不知在说些什么。简丽春妈妈把耳朵凑在他耳边,才听得出他在说:“姐,你还是和过去一样漂亮,一点也没有变化。”

妇人知道,在弟弟的眼里,他永远想象着她年轻时候的漂亮模样。她怎么也没想到,弟弟的胃病竟然恶化成胃癌。昨天,她收到女儿的信,得知弟弟的胃病已经恶化为晚期胃癌,顿时惊呆了。手中的信笺不由飘然落地,如同一片枯黄的树叶。

她难过啊!因为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弟弟在煤矿干了一辈子,还没到退休年龄就将要走完人生终点。她虽然生活在乡下,也深深懂得,一个人得了癌症,就等于宣判了死刑,谁也无法逃避。

陆思懿越想越难过,眼睛里的泪水忍不住潸潸而落,滴在陆城峰的脸上。

陆城峰费劲地伸出手去,轻轻抹一下姐姐脸上的泪水,说:“姐……别……难过,我没……没事……”

简丽春上前对母亲说:“妈,我们先让舅舅听一段矿井产煤的录音吧。”

老妇退出旁边。

陆建萍将收录机放在陆城峰床前,温情地说:“老爸,这是刘路昨天晚上在井下录下的一段矿井生产的声音,现在就播放给你听,好吗?”

陆城峰虽然被病魔折磨得浑身无力,可是她的神智仍然很清醒。他欣喜地应一声“嗯!”尽管他的声音十分微弱,可陆姑娘还是听清楚了。

为了满足老爸在人生旅途中的最后一个夙愿,陆建萍动作娴熟地把那盒磁带装入收录机内。然后摁下放音键。

不一会儿,喇叭里传出一阵“突突突……”的声音。啊,这是陆城峰感到十分熟悉的电煤钻打炮眼的声音。稍时,又传出一阵轰隆、轰隆响的放炮声,接着又是“哗哗哗……”响的刮煤声……

紧接着,是工友们吃班中饭时互相谈笑风生的对话……

昨晚,刘路很有心情地在井下录下他和工友们正在挖煤作业时的各种声音。往日,工人都把这种嘈杂的声音视为讨厌的噪音。然而,此时此刻,对于即将告别人生的陆城峰来说,这是一组多么具有特殊意义的煤海交响乐啊!

陆城峰从昏昏沉沉的神智中兴奋地睁开两点夕阳般的余辉。他吃力地抬起颤抖的手,深情而亢奋地抚摸着收录机喇叭,仿佛觉得自己重新回到沸腾的煤海,他两边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陆建萍从内心痛苦地祈祷:“磁带啊,你别转那么快吧……”这时,一串泪珠情不自地从她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