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剑起蒿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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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气分清浊,象有万千

    



    一行六人,马蹄嗒嗒作响,一路上林复不时向华严国四人问询剑神宗的基本状况,都是由华严国做答,他的言辞中必然夹杂着私货,但是林复也不是懵懂儿童,自然能够自己分辨,于是情况了解了大概。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说穿了,也就是那个叫做神机营的小门派崛起了一个后起之秀,让剑神宗感受到威胁,故而打压的同时,还四处派出第子向人间王朝示威,让他们认清主子。



    这与之前所说的大致相同,但也未必没有四处搜寻,抢先垄断一些于修行有益的珍宝的意思。至于其中还有多少曲折,也是人心鬼魅,说不得。



    从四人身上,林复大致窥见了这方天地的修士有多么捉襟见肘,相当于世俗界的穷乡僻壤。做派也让林复想到二三流家族,强撑着面子,极力将自己和不会修行的俗人区别开来,但“金丹不入腹,不是山上人”这句话又不是说说而已,所以在林复看来,他们多少有些滑稽又可怜了。



    密林道中很是幽静,时时传来鸟的啼鸣,给空气更添了几分清幽。几人身后不远处,一匹马形单影只踢踏着步子,两侧满满当当挂了酒坛子,搞得骑马人只能盘膝坐在马鞍上。如此难受的姿势,他竟也能自得其乐。



    马上的男人耳朵抽动了一下,睁开眼,一脸迷惑。随即一拍马鞍,身形腾跃到路旁枝叶间,在粗枝上几个借力弹跳,迅疾的向前奔去。



    追出三里地,见道路旁只剩六匹大马,没有拴在树上,也安闲地站在原地,想来是训练有素。



    追踪者在隐蔽的林叶间观察了一下,正欲有所行动,只听见身后传来扑扑簌簌的声音,如同兽类在草丛里急速穿行。



    “唉!我去……”



    来者机警一跳,奔雷般跳到下一棵树上,方才藏身的枝干轰然落地,平滑的切口和尖锐的边角,清楚的表现出这次偷袭的威力。



    “是我!”



    遭受偷袭的男人没有鏖战的兴致,赶紧高声示意,但阴狠的丝线如附骨之蛆,不依不饶,逼迫他不停变换位置。在林间如同灵敏的野猿,蹦来跳去。



    “唉?没完了是吧?”



    男人有些恼了,他每次腾挪跳跃就有一棵树遭殃,连枝带叶砸在地上,砍柴人也没有这么勤快。糟心的是,每次枝叶落在地上声音,在他听来就仿佛在提醒他此刻多狼狈,走江湖那么多年就没那么憋屈过。



    “再这样我翻脸了,没得商量的翻脸了啊!”



    又是一截树枝砸在地上,男人气急败坏叫到,要不是被追着狼狈奔逃,估计早就跳脚骂娘了。



    “好了司弦,够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烦不胜烦的追杀终于停止,六道身影在马边缓缓显形,不用想也知道是林复使了什么手段。



    “林复你大爷的!”



    看到带头笑得如沐春风的林复,高屹钊跳脚大骂,其形象如同邻里撒泼的老妇。



    “哦,是吗?”林复笑吟吟道。



    眼看六人又要消失身影,高屹钊哪还不知趣,举手大叫:“我错了!”



    林复这才停止动作,一脸胜利者的得意微笑。看得高屹钊腹诽不已。



    林复明知故问道:“这位兄台,跟随了一路,有何贵干啊?”



    高屹钊一怂到底,双后合十举过头顶:“求你了,咱们好好说话。”



    林复志得意满,也不再打趣他。玩笑开过分了,好朋友也会急眼。于是单刀直入:“想清楚了?”



    高屹钊握紧拳头晃了晃,笑道:“当然,我高屹钊可是高高飞起来的高。”



    “这次可没有窗户给你跳了。”林复揶揄道。



    “不说这个我们还是好朋友!”高屹钊夸张大叫。



    林复哈哈大笑:“去把你的马牵来吧,我们等你。”



    高屹钊将手指放入口中,吹了个尖厉的哨声,得意笑道:“不用牵马,它自己会找来。”



    得意洋洋地等了半晌,马影子没见着,马蹄声也没听到。高屹钊不禁有些心虚。林复一副“山间风月无边”的闲适样,司弦全身罩在阴影里看不见面貌,可其余四人不时看向自己的迷惑眼神让他很受伤。



    “哎哟!肚子疼,我去上个厕所!”高屹钊突然捂着肚子,撅着屁股向林间奔窜而去。拙劣的演技让寄人篱下的花亭都忍俊不禁。



    窜入树林的小高瞥了几眼,见没人跟上,如来时一般,荡着树枝回到了三里地外,看到自家的宝马低头啃着几丛小青草,气不打一处来,跳过去就是一巴掌拍马脖子上:“臭小子,害得老子丢人。”



    牵着马轻手轻脚地回到来处,高屹钊又是盘膝坐在马鞍上,轻拍马臀,双手赶紧拢在袖中,想象着走出林间后,向林复吹嘘:“看,我说的吧?我的马可不是一般的马。”脸上得意洋洋。



    阳光透过眼皮,高屹钊估摸马已经走到道路上,睁开双眼正准备说出预想的台词,却发现林复带着一群人已经不见了。气愤于自己灵性的宝马关键时刻出意外的高屹钊,一瞬间领悟过来被林复戏耍了,不由气结。



    “林复,你大爷!”



    一声怒吼在林间惊起无数飞鸟,随即马蹄狂奔。



    



    一行人阵列分明,林复三人在前面,司弦和高屹钊分列左右,华严国四人一列紧跟其后。马蹄不疾不徐,轻轻敲打地面。



    “……所谓修行,被称为夺天地之造化,其实说穿了,就是将天地间这股气收集起来,贮藏己身。”



    一路上,林复从最基础的开始,给高屹钊讲解修行一事,大致讲清了修行的各大路数、境界划分以及根基所在。



    “就跟矿藏一样,气的分布也是不均匀的,有的地方浓厚,有的地方稀薄。当然,在稀薄的地方修行,肯定不如浓厚的地方进境快速,这也是‘洞天福地’的由来,以及宗门势力为何要占据这些地方的根本所在。



    “相较于修行缓慢,气稀薄的地方带来的更大的弊端在于驳杂,驳杂的气包含着杂质,随修行之时一并进入体内,至时蒙尘后,便会对修行造成阻碍,久而久之的堆积更会成为沉疴,难以拔除。所以得时刻清理。这就是佛家的‘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和书生‘自省、慎独’的真意。如此小心翼翼爱惜己身后,佛家明心见性,修个琉璃无垢身躯,书生寸心可鉴,一片丹心照汗青,都是极有意味的事情。



    “精纯的气就没有那么麻烦,因为杂质极少,纳入体内不会有多大影响,几乎都能自行散去。但修行之途,精益求精方是上品,所以世家豪族的子弟,每次修行之后,都会涤荡身躯,有一种宝物就是专用于此途,依旧各家有各名,像我们剑修称其为‘洗剑池’,最附庸风雅的书生一流称之为‘洗砚池’,被嗤笑于名物上做贼之后,更为‘笔洗’,道家最清白,直接叫为‘清水’,故而有道祖脍炙人口的‘上善若水’一语……”



    这些言语直接打破了高屹钊的认知,他虽然未曾专心治学,但也不是目不识丁的愚夫。相反,他出身书香门第,一家人除了他,都是饱学之士,他当年也是因为受不了“一肩仁义,两袖书香”的家里人的繁缛清高做派,才毅然决然弃书从剑,成为家里的异类,在长辈“武夫误国”“不可理喻”的轰炸下不改其志。当父辈祖辈好不容易接受家族出了一个武夫,计划着让他谋取一个武状元的时候,他却在一个午夜不辞而别,挎剑走江湖。



    据高屹钊说,自己老爹当时气得胡子都拔掉了一把,之后他每次回家,都被老爹拿着戒尺,不顾仪态地追着打。直到他在江湖上声名鹊起,且以侠义闻名,才慢慢释怀此事。



    所以即使再怎么被家里人嘲笑学识稀烂,经年的耳濡目染之下,比起一般的童生秀才,高屹钊的学问还是要高出一截。当他听闻禅宗的著名公案偈子,和儒家的道德言论,以及玄之又玄的“上善若水”居然都是这么个玩意儿,不由得对自家那些满腹经纶,时常月下对黄灯,闲坐讲经卷的亲朋有了啼笑皆非的感觉。



    要是在别处别人听见这番言论,高屹钊会当作乡野怪谈捧腹大笑,末了赞叹一句“想象力强悍”!但是林复一脸菩萨相侃侃而谈,却由不得他质疑。



    “所以‘吾日三省吾身’其实就是经常洗澡的意思?”高屹钊一脸生无可恋,还是有些接受不能。



    林复会心一笑,道:“当年整座天下道义沦丧,以术法威能为尚,没有多少人再信书上的仪礼道德,口舌之间有风雷,兄弟反目,夫妻起刃也是常事,遵循的只是一个被曲意解读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夫子悲叹礼崩乐坏,不信百无一用是书生,埋首从事道德事功之学,硬生生从书卷之中读出了仙家紫府。随即凭借自己的信念感召了三千门徒,此道得以薪火相传。



    “但其实,在当时,夫子虽然惊采绝艳,开天辟地,这一条道路终归太过新颖,门下弟子可参考的也只有夫子一人经验而已,所以都走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夫子也有大胸怀,担心后人以他为教条,一成不变,所以常忧叹‘吾惧后人抱木而死’,鼓励弟子多多‘温故而知新’。门下七十二贤人之一的曾子拳拳服膺,不敢丝毫出错,所以每日三省己身,一是勤涤荡身躯,将自己的修行根基打扎实,二是苦思自己的出路,耗费心血。



    “所幸夫子门人人才辈出,在他的基础上,为后人开辟出一条康庄大道,之后影响日广,服膺者日盛,渐渐如日中天。当年惶惶,自嘲为‘丧家犬’的老人,应可以含笑了。”



    高屹钊听得沉默了,如今世道上多是酸腐儒生,满嘴道德空言,实干上毫无建树,有事功能力的,又多是损人利己,沽名钓誉的读书小人,所以他其实极为厌恶书中那些被定为圣人轨模的字迹。如今听得此中居然有这番曲折,不由怀中抱冰,沉思起来。



    “对了,当年夫子赞自己一个弟子瑚琏之器,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高屹钊从沉思中回神,不确定道:“夫子夸子贡有治国之才?”



    林复摇头,道:“修士之中,有少数天才,能在自己气府丹室修炼出气象,子贡就是瑚琏气象,你曾经说过你梦到九天银河砸你头上,这应该是修出气象的前兆,能在刚接触修行就有气象前兆的,都是天资卓绝之人。所以,我很看好你。”



    高屹钊一副受宠若惊相,问题一针见血:“气象有什么用?”



    “打架好看。”



    “哈?”小高石化。



    “噗嗤!”



    一路行来,林复为高屹钊讲解,并没有避讳什么,所以身后一列四人也皆是能够听到,林复所言,很多都是他们闻所未闻,受益匪浅,所以都听得入神。此刻林复的一个戏谑小插曲,让花亭不自主笑出声来,随即立刻醒悟自身处境,瑟瑟缩缩地正容收敛。



    林复扭头看了她一眼,只是微微一笑,并未计较什么,惊怕的花亭松了一口气,心里暗暗觉得这位前辈也不是那么难相处。



    再看到高屹钊一脸莫名奇妙的神情,林复嘴角上挑:“那只是一方面,气象最大的作用,一个是评资质,一个是战力增幅,每种气象都有其妙用,需要自己摸索。现今天下最出彩的修士,修出了最多气象,有九天银河垂落、黄河倒挂、剑阁峥嵘、白鹿青崖等等,其中第一个应该和你成气象后的银河落九天很像,你往后要多关注……”



    “我知道,那个人是被称为‘皓月当空’,名声直追夫子的当世第一人,月悬!”身后的花亭欢呼雀跃,不顾师兄弟们的惊愕阻拦,俨然一个狂热信徒。



    “对,就是他。”林复握缰的手攥紧,眉眼低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