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剑起蒿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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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千军万马避白袍

    



    除了洛青丛和洛羽两个相依为命的亲人外,林复并没有什么挂碍,随时可以离开。而洛羽没有哭闹,反常的善解人意。一是愧疚,二是补偿,林复连续好几天都陪着洛羽。



    洛羽不愧混世魔女的称号,领着林复在京城内疯玩,从跑马场到庄稼地,再到赌场夜舫,无所不至。有道是十赌九输,但有林复的仙家手段,洛羽挡不住的财源滚滚,同时林复还见识了一些顶尖赌徒的“听盅”技巧,全凭一双耳朵,就可以断定骰子大小点数,当然也少不得层出不穷的千术。



    有次两人隔着一户人家的外墙偷打刚结出的果子,被主人发现,气急败坏的主人追出老远,洛羽坐在林复的肩上冲人家扮鬼脸,高叫着:“来抓啊来抓啊!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堂堂林复怕过谁?”听得林复脚下一个踉跄。受颠簸的洛羽非但不怕,反而仰起头大笑不止,十足十的一个魔女。



    等主人气喘吁吁地回家后,发现果树下的一袋银两,才怒而转喜,感叹有钱人家的趣味咱老百姓真不懂。



    最后一晚,京城已经宵禁,但有洛青丛的命令,并无不开眼的金吾卫来打搅两人。清冷的河道边,一白一红两道身影静静地坐着,月华如练。



    这几天,洛羽都没有喝酒,虽然照样不改魔女的本色,烈的一塌糊涂。



    此时的岸边,洛羽已经躺在青石板上,脑袋枕着林复的大腿,伸出白玉般的手指一下一下去戳林复的喉结,乐此不疲。林复也不恼,任由着她使坏。



    “林复,不要。”洛羽摇头。林复依言撤了术法,洛羽周身的暖意消失,后背传来青石板的寒凉,夜风也带着凉意拂面而过,这一番夜色有了凉如水的气骨,像是当年在绮悠阁临窗看江。



    那时候有野道枯骨,也有红舫恩客,乱世惊鸟,羽毛散乱,有的时候落在窗外大江里,连同浮萍杂物,随着江流大势而去,身不由己。



    两个人的神思都有些恍惚,洛羽在想着过去,自下而上看着林复的脸,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想以后,突然惊觉两人此刻离心。



    伸出食指揉开他眉间的皱褶,洛羽顺势抚过他英气的眉。她记得青丛刚将他从脏乱的小巷里背回来的时候,他的眉毛还很柔和,甚至有些萧散。不知何时,居然挑了起来。



    “你是不是修眉了?”



    林复一怔,脸色有些尴尬。洛羽忍俊不禁,追问道:“绝对是修眉了吧?”



    林复想把她扔到河里去。



    洛羽放声大笑,仿若魑魅,在夜色里有点渗人。又蓦地收声,道:“林复,我想放河灯。”



    瞬间,两人周围出现数十盏河灯,有最寻常的方形制式,还有莲花和小狗、兔子等动物的样式,都已经齐齐的亮着,像一片小星海。洛羽笑嘻嘻地念了句:“今夜洞房停红烛。”



    不等林复有何反应,飞快地爬起来向河边跑去,红色轻薄的衣衫飘扬起来。



    “小心衣服着了!”林复不觉高声喊道。



    洛羽自顾自地跑,林复控着河灯跟在她身后,像是红衣的女魅引领着一群精怪。到了供人放灯的河堤处,洛羽摘下一只鸭子,放到河水里,划动水波,鸭子就慢悠悠离开了。



    接着她又接二连三地放下好多,河道上远近不一,散落着零零的星子。



    剩最后一双鸳鸯,洛羽叫林复背过身去,在河灯上各题了一句诗,然后飞快地将两只鸳鸯推走了。



    林复走上去,为她拧出衣服的水,问道:“写的什么?”洛羽一把将他推开,脚丫子在青石板上“啪嗒啪嗒”的响,放肆的大笑:“你猜!”



    



    清晨。雾汽还没有散,城门外就已经列好军阵,待到阳光出来烤干了甲兵上的露水,军阵依旧纹丝未动。新朝的将士,是铜铸铁打的雄兵。



    今日城门设防,闲杂人等不许进出,腰挎刀剑的卫士神情肃穆,城外三军列阵,枪戟如林。明晃晃的阳光下,也显得天地肃杀。



    辰时正,一袭明黄,一袭雪白,一袭火红,三道身影齐齐站上城头。少年天子,接过旁人递来的令旗,重重向下一挥,三军同时大呼,随即飞快的动起来。分散、集结、行进、停军。令行禁止,纪律森严。



    令旗左右挥舞两下,一直停鞍的骑兵翻身上马,战马长嘶后奔腾起来,白马白甲带起漫天土尘。左右分流后,一个大回环,变成两队凿阵的队形,对冲而过,每一匹战马如同游鱼一般,没有丝毫碰撞。



    马八尺上为龙,林复亲手调教出来的白龙营,向来是令敌人胆寒的暴风雪。席卷之后,寸草不生。



    足足一个多时辰,城外重归寂静,所有的将士站在先前的位置,分毫不差。



    “恭送逸侯!”声音响彻天地,三军大呼阴山动。



    本来他只想轻巧的拂衣而去,但架不住洛青丛的在三恳求,答应了这么个荒唐的举动。如今站在城头上,看着曾经同生共死过的袍泽,林复难得心潮翻涌,一股意气从胸中激荡而起。甚至觉得自己此去山高水长,但未必路遥马亡。



    “帅不帅?”洛青丛微微侧头,对自己的老师问道。



    林复不禁咧开嘴笑道:“帅,很帅!”



    “嘿嘿!”少年握紧拳头,笑容灿烂,一点也没有天子的威仪。



    三人骑马出城,林复一马当先,洛羽和洛青丛一左一右,落后半个马身,无人觉得不妥。三人边走边聊,如同春游的贵公子和千金。如同巨船破开水波,三人过处,千军万马依次列让开一条大道,万众瞩目。



    林复一袭白衣,有风迎来,座下马鬃狂乱,广袖大袍被风一激荡,如同炸开,猎猎作响,像是一只展翼的仙鹤。



    短亭长亭,五里十里。三人身后半里外,跟着白龙营,白龙营之后,是各个营帐的将士。



    “就到这里吧!”林复冲二人说道。



    “好。”洛青丛二人依言停缰。



    “临别礼物。”洛羽把一直握在手里的画卷交给林复,“打开看看。”



    林复依言展开画卷,随即迅速合上。洛青丛很少看到老师惊慌失措的样子,遂好奇地问道:“画的什么?”



    “没什么。”林复若无其事道。



    不信。洛青丛扭头看向洛羽,惨遭一个清脆的爆扣,只好捂着脑袋不言语。



    “喜欢吗?”洛羽笑吟吟的问。



    林复脸上一红:“还行。”



    洛羽仰天大笑。



    白龙营已经临近,片刻后,司弦带着这几天被软禁的四名修士近前。司弦仍旧是黑袍大帽,整个人隐藏在阴影中,至于其余四位,束手束脚地坐在马上,不敢造次。



    林复翻身下马,喊道:“诸位,能与大家袍泽多年,是林某的幸事,林某此去,了完一桩心愿,再与各位袍泽喝酒。”



    白龙营的将士也纷纷下马,人头攒动,闻言皆是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大碗小碗?”



    林复哈哈大笑:“大碗!”



    “豪气!”白龙营齐声赞道。



    “干!”林复作持碗状,遥对众袍泽。



    “干!”白龙营如法炮制,随后一齐作喝酒状,重重将“碗”摔在地上,右脚齐跺,发出巨大的轰响。



    一阵静默后,天地间爆发出哄然的笑声。



    当年艰苦的时候,林复常以此鼓舞士气。在一整天的疲乏后,林复许诺将士们,日后一定能喝他们在金玉堂里齐饮美酒。彼时副将问了一句“大碗小碗?”之后就和刚才如出一辙。



    果然,后来林复带着白龙营势如破竹,席卷战场时,令所有的敌手绝望,那都是杀出来的威名。起于微末的洛青丛建立新朝后,白龙营当之无愧成为三军之中头号功臣,金玉堂上饮美酒,大碗!逸侯许下的诺言实现了。他们相信这次也不例外。



    “好了,我走了。”林复转身对洛羽二人说道,二人皆是点头。



    洛羽伸手去摸司弦的头,本来做好被躲掉的准备,谁想这次司弦却安安静静的不动。终于如愿以偿的洛羽得意的笑,眯起眼睛像一只狐狸:“小司弦要多笑哦,不要板着脸,以后一定要带一个貌美如花的媳妇回来看姐姐,毕竟我们小司弦那么可爱,庸脂俗粉可配不上。”



    纤手感觉到帽子下的脑袋点了点,洛羽轻声道:“真乖,给姐姐抱抱。”说罢将司弦高瘦的身子抱在怀里,拍着他硬直的背道:“放轻松,不要像块石头一样。”司弦的身线稍稍柔和了一些。



    洛羽取下佩戴了数十年的玉佩,挂在司弦的脖子上,道:“好好戴着,保平安的。”



    “行了,走吧。”既是对司弦说,也是对林复说。



    两人翻身上马,轻夹马腹,马细碎地小跑起来。



    “老师,最后一发!”身后传来洛青丛的声音,“白龙营,鹤唳!”



    大雪弓满拉,如当空皓月,战事中被当作信号箭的修长鹤唳箭冲天而起,带起尖厉的啸声,数千的箭雨落向道路两边。



    “帅不帅?”一身明黄的洛青丛大喊到。



    “帅!”白龙营数千甲士齐齐回道。



    随即又爆发出一阵大笑。



    在这片尖啸和哄笑中,林复对身后拘谨的四人说:“你们剑神宗的忙我帮了,但是如果以后洛青丛和洛羽出了什么事,我灭你满门。”



    白衣逸侯的面目,阴鸷如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