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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五章 南下,北巡

    安秀辰看着犹豫不决的杨薫茉,微微一笑:“这次书院招生,我是骜域的总使,所以他们两个只要想去,便能一起去的。”

    说罢,她转过头看着还蹲在凳子上跟封长道互相瞪着眼的封佑陵,露出一副好笑的样子,轻唤道:“疯小子,过来。”

    封佑陵其实一直侧着耳听着这边的对话,只是正如默不作声的杨御一样,因为知道杨薫茉对草木花药的喜爱,他不想影响她的决定。此时听到安秀辰叫自己,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跳下凳子,走了过去。

    当封佑陵坐下后,安秀辰并没有说话,而是细细端详了眼前的少年许久许久,直到将封佑陵都看得直觉得有些不自在了,她才抿了抿嘴唇,轻声向他说道:“你跟眷以姐姐,长得很像。”

    听到安秀辰平静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自抑的颤音,封佑陵一下子愣住。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安秀辰,问道:“安谷主……认识我娘亲?”

    安秀辰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抬起了右手,轻轻抚过封佑陵的脸庞。许久许久,才笑了笑,轻声说道:“以后那老混蛋要是还欺负你,就来找我,我帮你出头。”

    说完安秀辰看向封长道,封长道避开了她的目光,沉默不语。

    封佑陵因为安秀辰方才那句说他与他娘亲长得很像而出神了许久,甚至没有发现封长道的异样,过了一会,他才轻声向眼前这白发女子问道:“那我以后,该怎么叫你?”

    安秀辰微笑着摇了摇头:“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这时封佑陵才慢慢缓过了神来,他看了眼把头偏到了一边沉默不语的封长道,又看回了安秀辰,心里有些犯难。

    这个称呼不好叫啊……

    安秀辰静静看着一时不语的封佑陵,没有催促。

    年轻王子想了好一会,然后迎着安秀辰的目光,甜甜一笑,叫道:“老奶奶。”

    “噗!……咳,咳咳……”

    坐在茶桌对面的封长道一口茶喷了出来,被呛得连声咳嗽。而杨薫茉杨御姐弟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用惊讶的眼神看着一脸甜笑的封佑陵,实在想不明白这家伙在这一刻里,心里到底转悠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只有安秀辰笑了,她听得明白这老奶奶的老,是怎么的老。

    老混蛋……老奶奶。

    这小混蛋洞察力很好,也精得不行。

    ……

    一片无言中,杨薫茉忍不住在桌下扯了扯了封佑陵的衣角,安秀辰用眼神制止了她,轻声道:“无妨的,都只是一个称呼罢了。”

    “你拿着这个,以后便能随时来药谷找我。”安秀辰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牌,递给封佑陵,叮嘱道:“记住了,要在入冬之前,到长安西郊,到时候会有人引你参加大选。”

    封佑陵一愣,没有接过那玉牌,有些无奈道:“老奶奶,我也知道狩初书院名闻天下,可我是军人,是武者,不是书生。”

    安秀辰摇了摇头,盯着他声音认真地道:“这次不一样。”

    封佑陵思索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即便真是如此,可我还有个禁足令在身,恐怕难以远游。”

    一直在对面没有说话的封长道嗤之以鼻:“禁足?要是这禁足令真管用,那你小子是怎么出现在这的?”

    “离开王宫跟离开卫国,不一样。”封佑陵神色认真地说道,哪还有刚才那惫赖的模样。

    可封长道仍只是翻了翻白眼,道:“那你放心吧,你不要忘了,论辈分你那爹还得叫我一声叔呢。”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小混蛋那样不尊长辈的。”封长道摘下葫芦喝了口酒,悠悠道。

    封佑陵沉默半晌之后一笑,接过了安秀辰手中的玉牌,顿了一会,轻声问道:“老奶奶,以后有机会,能不能给我说一下我娘亲的事?”

    安秀辰在心底轻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了封佑陵脑袋,点了点头,道:“好。”

    年轻王子抿了抿唇,忽然转头看着封长道,认真问道:“老混蛋,你是不是也认识我娘亲?”

    封长道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为什么以前一直不跟我说?”封佑陵微侧着头,目光死死盯着他。

    “该知道的时候你会知道的。”封长道在茶棚中站了起来,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转身向武威城方向走去,“我现在去帮你摆平那劳什子禁足令,然后,长安书院见,小混蛋。”

    封佑陵坐在茶桌旁没再说话,只是无声笑了起来,差点笑出了眼泪。

    他一直以为封长道向他授业修武,是因为自己是封氏的子孙,也是自己跟这老混蛋对胃口。

    可他不曾想到,当自己以为娘亲已经彻底离开了自己的时候,原来还有娘亲的故人在关心着自己,在为自己授业解惑。

    ……

    那日黄昏的茶棚里,那席谈话的最后,安秀辰将目光转回了一直安静坐在一侧的杨薫茉,微笑着问她如今是否愿意了。而杨薫茉站了起来,向着安秀辰认真地行了一礼,没有其它繁缛的礼节,两人就此成为师徒。

    然后茶棚里众人各自离别,等待着下一次的相聚。

    四日后,武威南门的走马道上,三骑并辔徐行,马蹄起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而有节奏的蹄声。

    居中一骑身穿一袭墨色长袍,两侧一男一女,一人青衣,一人淡灰色长袍。

    正南门的城门守卫在验过令牌后,连忙让开了大道,三人御马缓慢踱步穿过城门,走到了城外的官道上。

    居中的墨衣少年回首最后看了一眼身后这座大卫王城,然后猛地一夹马腹,胯下骏马在一声嘶鸣中疾驰而去,身后青衣灰衣紧随而去。

    靖安七年秋,大卫王子封佑陵自正南门而出,杨门姐弟相随,南下龙域,无人相送。

    ……

    武威南城主城墙上,甲兵戒严,士卒噤声。

    城外马迅疾的蹄声骤作,而后快速远去,城楼上有人披甲,有人着赤色蟒服。

    甲衣铮亮,胸前甲片内透云纹,是为将铠。袍色纯赤,九蟒交缠,是为王袍。这一日卫国公子陵离国,有人目送。

    “既然明知道这小家伙有心结,为何不让他知道当年的实情?”

    城楼之上,一人是卫国镇北大将军杨成和,一人是大卫君王封睦言。此时望着打马而去的三人中,那墨色的背影,杨成和问道。

    “有些事让他自己去知道,去明白,比别人去告诉他要好得多……”封睦言微微抬头远眺,眼中仿佛有万里山河,怔怔出神了一会,轻声接着道:“他不只是我的儿子,也是大卫的王子。”

    杨成和一声轻笑,继而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卫王,问道:“你现在是大卫王上,还是封睦言?”

    “到今时今日,两者之间还有区别吗?”封睦言转头看着这位与自己同龄,更是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卫国将军,停顿了一会,笑了笑,叹息道。

    杨成和与他双目对视着,良久,才缓缓说道:“十二年了,这孩子以前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爱玩爱闹的样子,可从这几年来看,你也应该明白,他比我们想象中知道得要多,心里,也必定苦得要多。”

    转头看向只在官道上余下三个小点的三人,这位为国征战多年的杨门将军轻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凝重地道:“平夏担心再这样下去,会出什么问题。”

    封睦言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伸出手搭在城墙上,触手一片冰凉。

    良久,他才缓缓说道:“如果他真只是个贪玩爱闹没心没肺的家伙,孤王就算拼尽全力,也会保他一生一世都过得无忧无虑。可既然他选择了这条路,甚至为之隐忍了这么多年,那我这个当父王的……只好再推他一把!”

    卫王搭在城墙上的手猛地一撑,人已经拂袖转身。

    “你就真不怕把他毁掉?”杨成和苦笑一声,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挥了挥臂大声下令道:“启程北巡!”

    封睦言一笑,大踏步而去,风过城楼,蟒袍飞扬。

    杨成和睁开眼睛,转身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无言。

    ……

    十二年前,天下伐墨,卫王妃出宫南下。

    当卿眷以再次出现在世人眼前时,她已经不是卫国王妃,而是手持钜子令,白衣缟素的墨家十三执事墨者之一。

    当年封睦言正在亲征邢国,与封平夏杨成和三人都在东南大营中,当天下伐墨和王妃南归的消息同时传来后,封睦言悍然出兵南下。

    天下人都以为那个年轻的卫王率军是去参与讨伐,殊不知若不是封佑陵娘亲令人以血书秘密入营面见卫王,当年他兵锋所指的,便是讨墨联军。

    哪怕后果是与天下开战!

    可这些封佑陵都不知道,那时候还只是五岁的小男孩,只知道自己娘亲去了南域,去守护她所立誓要守护的。

    而自己父亲却兵出南域,马踏狼山。

    最后钟楼南望,自己父亲回来了,而娘亲却再也回不来了。这,就是当年那个小男孩知道的全部。

    这就是封睦言封佑陵父子间的结,也是封平夏杨成和二人所担心的。

    而此刻杨成和明白,卫王是要亲手将这一个结,打得更死一些。

    ……

    靖安七年秋,封佑陵三人南下龙域。

    同日,卫王率三千卫戍大营军士踏过定远桥,北巡阴山。

    子南,父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