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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昔年疯子今如旧

    在封佑陵从书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在武威的一家客栈内,有两个人正在同桌而食。

    一个青衣素雅,另一个却是衣衫有些邋遢,不修边幅。

    “怎么样,我教出来的小家伙可以吧?”那不修边幅的家伙嗞溜了一口醇酒,咂巴咂巴嘴,得意洋洋地道。

    安秀辰没有理会被顾其铭要挟到此的封长道,自顾自地夹了一片竹笋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数日之前,东海之畔那场谈话的最后,顾其铭答应了重新出世,却也要挟着要封长道来卫国寻安秀辰,并要求两人一同返程。

    在逼着封长道许诺之后,那个已经更名为过其名的男子,身穿一袭黑袍独自离开了隐居十二年的海畔,而封长道则依照诺言来到了卫国,寻到了安秀辰。

    至于他是真的被要挟才来的还是怎样,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将脸色尴尬的封长道又晾了好一会之后,安秀辰才嗯了一声,低着头微笑了一下,轻声自言自语道:“能说出‘国泰民安,不是靠牺牲一个女子换来的’这样一番话,才应该是眷以姐姐的孩子。”

    方才封佑陵走进麟德殿之前,安秀辰便以书院此次招生骜域总使的身份,入殿与卫王商议了卫国选拔学生的事宜,随后与封长道二人一道在偏殿里旁听了后面整场朝会。

    而早在封佑陵昨日入城之时,两人便已在暗中看着,看着一个少女将两个少年带回了故城。

    此次书院招生,卫国是骜域的最后一程,入冬之前,从昆仑各地被选拔出来的少年少女,便要聚集在长安之西的狩初书院。只是安秀辰此前亦未曾想到,此次招生的最后一程还会给自己带来如此大的一份惊喜。

    一个故人之子,一个天生木灵。

    ……

    卫王宫,封佑陵寝殿内,此时还没有人知道不久前发生在明心殿书房里那场父与子、王与王子间的争执,所以端宁殿内还是一派因主子归来而上下洋溢着喜气的模样,宫女和内侍进进出出,忙着张罗收拾因数年没有主子而不曾这般喜庆过的端宁殿。

    事实上作为卫王最疼爱的幼子自幼生活起居的寝殿,端宁殿并没有因年轻王子这几年不在这里而变得有多荒废,相反一直有人收拾打理,只不过这次封佑陵归来,下边的人也图个喜庆张罗着罢了。

    不算两年前突然归来又匆匆前往东南边疆,封佑陵已可算是几年未归,如今端宁殿内并没有多少他熟悉的人,大多数都是些生脸孔。

    此时封佑陵正把自己的锁在寝室中,看着一个檀木小盒怔怔出神,一个宦官走进上下一片忙碌的端宁殿,问过迎过来的一名管事话后,在沿途宫女内侍的注目中,径直走到了后殿年轻王子的寝室前,宣读了一封王谕。

    除天骁旅旅帅之职!

    夺眷侯之爵位!

    禁足端宁殿!

    那位宣旨的宦官甚至不敢试图推开封佑陵寝室的门,直接在门外宣读完王谕,将谕旨小心翼翼放在门前,便无声地沿着来时的廊道退了出去。

    原本洋溢着喜庆气氛的端宁殿,却忽然如被秋风刮过的树林,蔓延着一股凋零的气息,四周变得寂静无比。

    寝室内,之前坐在床榻上,看着身侧檀木盒内那两颗已然因变质而面目全非的冰糖葫芦的年轻王子,在安静听完谕旨后久久无言,只是发了会呆之后,略带着自嘲意味地笑了笑,便再无任何表示。

    只是在半个时辰之后,封佑陵离开了端宁殿,继而出了王宫。

    无视禁足令,无人敢拦。

    ……

    卫国王都,安庆楼。

    这并不是一家很出名的酒楼,但也胜在雅静,此时杨薫茉杨御姐弟正坐在二楼临窗一张方桌前,桌上一锅滚羊肉还咕噜咕噜地响着,侧边还摆着几个小菜。

    一面屏风将他们与其他食客隔开,而围坐在桌前的另一个人,正是不久前违禁出宫的封佑陵。

    “听说萦音这才刚跟无洛成双成对,你又差点成了桩婚事了?”杨薫茉给封佑陵杨御二人添完酒,边轻轻放下酒壶边冲年轻王子促狭地笑道。

    “小爷可不想找位素未谋面的天才暴力女回家里供着。”封佑陵苦着脸说道。

    看着封佑陵难得的苦相,坐在对面的杨御都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就在三人相谈甚欢的时候,一群衣饰华贵的公子哥在说说笑笑中,登上了安庆楼二楼的转角处。在四处张望了一下之后,径直向封佑陵临窗那桌走去。为首一人在走到年轻王子身边站定后,才好像忽然看到了眼前的人,故作惊讶地道:

    “哟,这不是我们的六王子,天骁旅旅帅,眷侯公子陵吗?”

    封佑陵冲对面斜着嘴角的杨御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从瓦锅里夹了块还冒着热气的羊肉,使劲吹了吹,放进了嘴里,似乎压根没打算理会这群不速之客。

    安庆楼并不是些什么奢华霓丽的场地,平日里根本没有可能会出现这样一群的公卿子弟。但就在封佑陵出宫来到这里没过多久,这样的一群公子哥便来到了这里,其所代表的信号便再明显不过了。

    其实无论是杨薫茉还是封佑陵自己都明白,当一个从小贪玩爱闹惹是生非的王子,却在如今携着累累战功归来,虽然也背着滔天大过,但终究也会让许多人坐不住了。

    要知道这个尚未到及冠之年的王子,终究是卫王向来都最为疼爱的王子。

    在朝堂之上以礼部左侍郎为首的官员向封佑陵当堂发难,便已经是一个很明确的讯号。而此刻站在自己身侧话里藏刀的安国公府公子,以及他身后一群公侯大臣家的儿孙,都不过是不同阵营却怀着同一样心思的人罢了。

    ……

    “徐兄,你好像忘了些事情啊。”眼见封佑陵不为所动,一个尚书家的公子上前搭话道。

    “哦,我忘了,现在六殿下既不是眷侯,也不是天骁旅帅了。”那安国公府徐姓公子用手中折扇敲了一下自己脑袋,似乎才想起这些,用夸张的语气说道,然后微俯着身子,摆出一副好奇的样子,向封佑陵问道:“那不知殿下为何还有这般好兴致,与杨大将军的公子小姐在此饮酒作乐呢?”

    “徐兄,说不定人家是在苦中作乐呢。”那尚书公子适时接过了话茬,两人一唱一和,引起身后那群公子哥一片哄笑。

    笑声中,封佑陵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然后以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与近在咫尺的安国公府子弟对视着。那徐姓公子毫不示弱,嘴角依旧挂着轻挑的微笑。

    年轻王子偏了偏脑袋,忽地一笑,然后一脚踹了出去!

    ……

    轰的一声巨响,安庆楼二楼临街的窗户边上破开了一个大洞,一群结伴而来的贵公子瞠目结舌,脑海一片空白。

    徐周正,那安国公徐战的嫡长孙,前一刻还在谈笑风生的勋贵公子,如今已经从那破洞中出了安庆楼,生死不明!

    在一片死寂中,封佑陵冲那脸色苍白尚书公子一笑,轻声问道:“是不是我离开太久了,你们就都忘了小爷还有个外号,叫做封疯子?”

    年轻王子指了指那破开的大洞,认真地问道:“你们来这里,不就是想惹小爷生事吗……现在够吗?!”

    说话间,封佑陵一脚踹在了离得最近的尚书公子小腹上。那尚书家公子捂着肚子跪在地上,死死张着嘴,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脸上迅速布满了汗水与泪水。

    “就算我现在已经被削职夺爵,可小爷依旧是卫国的王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在我面前撒野的。”年轻王子微讽地挑着嘴角,目光扫过一遭缓不过神来的公卿子弟,声音平静地陈述着。

    “我不在乎你们和你们家族是站在我哪个哥哥身后的,也不想知道,可你们要明白一点……”封佑猛地一拂袍袖抬步离开,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你们终究不是我的哥哥!”

    杨御移开了紧盯着羊肉锅的目光,放在桌子上的手臂不再在一松一紧中随时准备着发力,杨薫茉也松开了袖中紧握着一包药粉的手。

    两人相视一笑,然后起身跟在封佑陵身后一同离去。

    那群勋贵子弟中,除了文官大员的后辈,也不乏将种子弟。可在封佑陵最后一句话蕴含着的凛冽杀意中,他们终究不敢动手。

    那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勋贵子弟也不是些傻子,他们已经听明白了年轻王子的意思。勿论自己这些人出现在这里是代表着哪一位王子,但既然不是他的亲哥哥,再在这里轻举妄动一下,那就别想着这个最后已然带着满身杀气的家伙,会手下留情。

    自从九岁那年上元节的王宫宴会间,封佑陵在王宫云永湖畔单挑了国公巷十一个勋贵公子后,那个鼻青脸肿却依旧紧握着拳头的小男孩,便成了武威城的疯子。

    今日之后会有许多人明白,无论封佑陵离开了多久,他依然是这座王城的疯子,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