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四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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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

    这世上竟然有这般怪事。

    虽是怪事,却也是好事。

    花间柳独自坐在几前,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茶案:茶案长有丈余,纯由上好金丝楠木,精雕细镂而成;案上摆着一副茶具,观其变幻无穷的紫瓯乌金之釉,必是水吉建安窑的兔毫纹饰无疑。

    单只这一桌一釉,其价值便远胜千亩良田。

    但更妙的却还不是这一桌茶案,一副茶具,而是那黑釉兔稁盏中,静静斟着的一盏茶水,以及水上浮着的几片茶叶。只看这茶水之晶莹,便不难发现,水定不是凡水,茶也必不是凡茶。

    世上好水千万,好茶万千,若不细品,花间柳也不知这究竟是何方之水,何处之茶。

    忽听得门外帘动,便有一道倩影悄悄走了进来。仍是一袭黄衫黄裤,跃动着专属于少女的轻灵——正是柳依人。

    她静静走到茶案边,在花间柳身旁坐下,低声道:

    “哥哥,我刚才已经仔细观察过。虽说没有发现什么机关陷阱,但除了刚才那名管家,这庄内少说还有十多名一流好手。你说,他们会不会……”

    花间柳摆了摆手,轻笑道:“我倒不觉得他们会暗害于我。再者,想要杀我,只凭这些人,却还不够。”

    “可是,万一他们在茶水中下毒……”

    “茶中无毒,一看便知。”花间柳不急不缓地道,“二来,敢在如此名贵的茶中下毒的,全天下怕也没有几人。”

    柳依人不由撅嘴道:“他们既然不想害我们,却又特意派人在杭州城门等候。我们一入城,便被他们邀请到这里来。可我们在这里也足足等了有两个时辰,此间主人却迟迟仍未现身。他们如此大费周章,莫非只是想请我们喝这一碗茶不成?”

    “自然不会如此。”花间柳笑道,“我们既然已等了这么久,再等片刻又有何妨?此间风致典雅,庭院深深,又有茗茶相伴,岂不妙哉?”

    柳依人作了个鬼脸,以她多动的性格,自然不会像花间柳一样规规矩矩地坐在这里。于是便娇声道:“哥哥这个呆子,我还是再出去玩一会儿。这里小桥流水,倒也有些趣味。”

    说罢,正要站起,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笑着道:

    “柳姑娘,眼下华灯初照,夜幕将至,室外昏暗,还是小心些为好。”

    只见屋外款款走进一位女子。她着一件淡蓝色长裙,披一件雪白的轻纱,长长的头发上扎着一条绸带,轻轻垂在肩后。再看她面貌,秀丽纯净,脸颊如玉,几缕青丝飘在额间,若隐若现;丹唇微合,勾出一抹动人的微笑——她竟也是人间绝色。

    花间柳不由得静静地望着她。

    但花间柳此刻心中想的,却全然不是这名女子的美貌。从她进屋的那一刻,花间柳就已然发现,这女子年岁虽轻,武功却甚是了得,举手投足之间,隐隐透露着渊厚的内功与轻逸的身法。只怕她的武功,不会在文君如、蓝双双等人之下。

    只听这女子笑道:“花公子,柳公子,两位想必已是等得久了。家父现已归庄,略备茶宴,正在偏堂稍侯。”

    柳依人长出一口气,一下子跃起,理了理衣衫,道:“欸,主人终于来了吗。留客人等候,天下竟还有这等待客之道。”

    女子笑道:“礼数欠周,自是敝庄之罪。只是家父需等晚间才能见客,以致令二位久候,还望姑娘莫怪。”

    “晚间才能见客?”柳依人疑惑,心里暗自道:“莫非这女子的爹爹是只蝙蝠不成?”

    花间柳却道:“在下早已盼望能与令尊一见,还需姑娘带路。”

    女子脸上露出一抹柔和的笑容,身子稍顷,微笑道:“二位请这边走。”

    花间柳和柳依人于是跟着女子,缓缓走过长廊,拐过一条幽深的竹径,又跨过一弯小桥,绕过一池春水,直走了半晌,似也还没有到那偏堂。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花间柳欣赏着周围深幽的春景,不由感慨。

    那女子于是便回头微笑,道:“公子无需着急,家父便在前面那座厅中。”

    说话间,她已是走到了门旁,轻轻将门拉开,便让在了一旁。花间柳往屋内望去,却见一扇雅致的屏风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屏风上画着西湖山水,墨笔清淡,想来也该是名家墨宝。

    于是花间柳便悄声进屋,兀自还听到柳依人在自己身旁喃喃着,许是在埋怨此间主人故作神秘。

    二人绕过屏风,却见一名白衣公子,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执一毛笔,正伏在桌前,静静地写着字。听得二人前来,便缓缓搁下手中的毛笔,转过身来,轻笑道:

    “贵客远来,未曾相迎,恕罪恕罪!”

    花间柳眼见此人,心中一惊,不由失笑道:

    “此间主人神秘万分,我还猜他是谁。想不到,竟是你这个小子。”

    原来眼前这位文质彬彬,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赫然就是那位“小楼亭台君若来,紫霄宫中文曲星”的文君如。花间柳记得,自己日前与这位文公子分别之时,他还说自己要先回一趟扬州。现在还不过四五天,他怎么又会出现在这杭州城之中,还成了这么一位神秘的主人?

    此时,先前那名女子已是轻轻掩上屋门,走了进来。柳依人心中本就奇怪,又见这名女子,不由脱口而出,道:“哇,文公子,几日不见,你怎么还竟多了这么大一个闺女?”

    柳依人此话一出,不仅是那名女子,就连文君如脸上都是一红。只见那女子竟是又羞又怒,连道:“错了错了!这家伙才不是我爹爹,我爹爹在隔壁那间屋子里。”

    柳依人顺着这女子的手看去,果见一旁还有一扇拉门,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是错怪了他们。但是,见这两人的神情,却似有些非同寻常的关系,正欲再问,忽听得文君如干咳两声,红着脸道:

    “间柳兄莫怪,我这就引你们去见这清心坊的主人。”

    说着,便推开那扇门,引着三人走了进去。

    花间柳走进屋内,却见偌大的屋中,竟只摆着一台茶案,几只坐垫。案上一尊茶盘,盘上茶匙、茶针、茶漏、茶夹、茶则、茶桶等茶道六君子悉数齐聚。桌边正坐着一位中年男子,衣着华贵,仪态万分,正悠悠地烹着一壶水。见众人进屋,忙站起身,笑着道:

    “花公子,柳姑娘,请坐,请坐。我早已备好香茶,只待佳客了。我素来听闻花公子最善品茶,故特准备了极品茗茶,欲与公子共论茶道。”

    花间柳笑着拱手道:“不敢当,不敢当。”

    于是便和柳依人两人在中间坐下,文君如和那名女子也分居左右坐了。

    那中年男子挽着衣袖,用茶则舀了一小勺茶叶,轻轻放入壶中,微笑道:“鄙人清心坊主,久闻花公子仪表万分,今日一见,更胜闻名呐。故特此以茶会友,望公子勿辞。”

    说话间,他已是沏好了一壶茶,缓缓为花间柳四人各自倒了半盏,又道:“不知公子,可品得出这碗茶,是何方佳茗?”

    柳依人此时已是微微斟了一口,虽觉水温适中,不淡不腻,口感甚好,但却也察觉不出与平时喝得茶有何区别,心里暗道:“天下之茶,都是一个味道,我既没看见你用的是什么茶叶,又如何知道这茶产自何方?”

    谁知花间柳轻轻托起茶盏,细啜一口,微微回味了一下,便道:“茶分南北,北有双窨茶、大叶茶,南有龙井、瓜片、沱茶、普洱、君山、岩茶,而其中,南茶又以西湖之龙井,武夷之岩茶为尊。坊主隐居西湖之畔,不赠我龙井,却赠我岩茶。而若是我品得不错,这恐怕还是岩茶中之极品,红袍树茶。”

    清心坊主道:“花公子名不虚传,果然是茶中名宿。我料想公子久居江南,早已喝惯了西湖之龙井,而武夷之岩茶怕是还品得不多。正巧,我这清心坊中还有些许珍藏,便欲与公子共饮。只是不知公子能否知道,我这壶水,又是何方之水?”

    “泻从千仞石,寄逐九江船。”

    花间柳轻叹道:“此水甘腴清泠,具备众美,而这世间,恐怕唯有庐山康王谷水帘水能有此般真味。”

    听得花间柳此话说出,不仅柳依人三人为之震惊,甚至连清心坊主都是微微一怔,抚掌笑道:“妙极妙极!花公子果然不愧为茶中君子。昔年茶圣陆羽品鉴天下泉水,分评二十品,唯庐山康王谷水帘水第一,无锡惠山寺石泉水第二,蕲州兰溪石下水第三。我这泉水,正是今晨托人专往庐山带回来的康王谷水帘水。正是为了等这壶泉水,才烦请花公子和柳姑娘专侯了两个时辰。”

    花间柳哈哈笑道:“如此说来,我等这两个时辰,倒还是大赚了一笔呢。”

    两人一见如故,已是开怀畅谈起来。而柳依人三人对茶道一窍不通,却只能在一旁呆坐着,也不敢插嘴。

    两人笑谈了一会儿,忽见花间柳轻轻放下茶盏,正色道:“坊主特意寻我来此,恐怕不只是为了和我品茶论道吧。”

    “是啊,自然不止如此。”

    清心坊主又为花间柳沏了一盏茶,缓缓放下茶瓶。但他话音甫毕,手腕一抖,一枚木制茶针已是出现在了他的右手,转眼就向花间柳眉心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