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四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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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聚散苦匆匆(本卷终章)

    那年江湖乱。

    那日风云变。

    那夜月正圆。

    无论是江南四公子,还是此刻已然醒转,却仍躺在地上的白骨魔王与楚笑天,都在静静回味着当年在无影峰巅的那场惊天决斗。

    这场令风云变色的决斗,本是武林秘辛,二十三年来,江湖无人知其始末。而就在此时,此屋,此人,这首波谲云诡的史诗,终是展现在了世人眼前。

    众人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静静看着张子先,等待着他再次开口。

    张子先深邃的瞳孔中流露着一股浓浓的哀思,有着说不出的惆怅与寂寥。他怔怔地看着前方,心里却是在想着那一年,那些事……

    故事,还远没有结束。

    “我们四人匆忙下山,丝毫不敢逗留,便向南疾驰。不久,我们就得知了无影宗倾覆的消息,心中虽不免悲凉,但却是知道,此刻万万不能泄露这个秘密,否则无论是对我们自己,抑或是对师兄的江湖声望,都将会是致命的打击。”

    “那夜暴雨,雷奔云谲。我们为求避人耳目,只能暂息在一座破旧的山神庙内。许是天行有常,如烟她月前与师兄血战,又是长途奔波,再加上雷声惊吓,终究是伤了胎气,那夜竟是腹中大痛,撕心裂肺,急着便要生产。”

    “我们三人都甚是慌张,不知如何是好。三弟轻功最佳,当即便离开,去附近找寻医生和产婆。我和二弟待在庙内,看着如烟遭受着万般折磨,却根本无可奈何。”

    “但若仅是如此,以如烟习武的根基,也根本不会因此丧命。”

    说话间,张子先眼中闪过一丝悔恨,也闪过一抹厉色,眼神狠狠剐向白骨魔王。白骨魔王那骷髅般的脸上似乎也微微颤抖了起来。

    “当时我没有想到,无影宗‘天’‘地’‘黄’三派掌门,那任天骄、丁阳、邓百岁三人,竟从我们离开无影峰开始,就一直跟着我们,想夺走我们手中的《无影八荒决》!想必他们觊觎这本秘笈已是良久,无奈一直寻不得机会。”

    “他们三人料想打不过我四人,但也不愿这秘笈流入他人之手。所以迟迟都未动手,却也并没有将消息传入江湖,只是暗中跟随。而就在那日夜晚,武功最高的三弟不在,如烟也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真可谓是动手之良机。”

    “那任天骄为人胆小,躲在暗处,先是偷发暗器,便欲取我性命。那金钱镖上喂了剧毒,就算只是擦到半分,也非得殒命不可。幸好那时我四处留心,这才侥幸躲过这一镖,没着了他的道。”

    “但虽说躲过了暗器,但他们毕竟有三人,且均非等闲之辈,我和二弟斗他们三人,本已就算是必败之局。那‘地’字派掌门丁阳只需将二弟缠住,而任天骄和邓百岁两个战我一个,招招致命,处处杀机。我左支右绌,却已是身受重伤。”

    “那邓百岁善使双刀,任天骄善使单剑。我至今还记得那时,双刀与单剑齐至,双刀攻我下腹,单剑刺我眉心。我腿上早已被邓百岁割了一道,身形不便,只能堪堪避过双刀,那单剑却是无论如何也躲闪不及,眼见眉心便要被任天骄刺穿。”

    说到此处,听他讲故事的四人也不禁紧张起来,仿佛身临其境,又是回到了那夜,那场暴雨之中,那一场恶战。柳依人更是小手紧握,暗暗为张子先揪心。

    张子先缓缓叹息着,眼神飘渺,许久才道:

    “不过幸好,虽然如烟当时身体已是极为虚弱,但其神智尚且清醒。她眼见我即将丧命于任天骄剑下,当即就不顾一切,用尽全身内力,将她随身佩戴的玉剑,掷向任天骄心头。”

    “但可惜如烟当时气力已竭,虽然任天骄毫无防备之心,这一剑却也是刺得不准,偏偏差着任天骄心口两寸,但已然将之重创。邓百岁为人狡黠,眼见任天骄将死,便欲逃遁。我气息稍缓,知道不能任由这三人逃脱,不然今后怕是再无一日宁日。于是就算拼尽全身气力,也是要将之斩于此地。”

    “虽然那时我已是心力交瘁,强弩之末,但却是抱着必杀之决心。邓百岁心中害怕,本也无恋战之心。此消彼长之下,他终究逃脱不及,被我一剑穿心。二弟飞刀暗器功夫甚是了得,也终是把那丁阳杀了。只恨那任天骄虽被如烟重创,但却早已逃脱,我们也追之不及。”

    “我那时消耗过大,本已是必死无疑。但念及如烟,还是强撑着身子,回到庙内,却是见到了地上的一大摊血迹,血上的两个女婴,以及,垂死的如烟……”

    张子先竟是说不下去了,他已是哽咽着,想是深深沉浸在那份绝望的悲痛之中。但是他也不必再说,因为众人已能猜想到之后发生的故事。

    凄美的绝恋,生离与死别。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月明,星稀。

    廊下四人,静静走过。

    “只是我不明白,郁青灵既然是张庄主的亲生女儿,她又为何会让郁庄主代为抚养呢?”柳依人撅着小嘴,兀自不解。

    蓝双双也道:“而且而且,张庄主好像是说,慕容小姐生下的是一对孪生姐妹,那么另一人又在哪里呢?”

    花间柳苦笑:“当年事,当年情。除了那时在场的四人,又有谁能真正清楚他们之间的感情纠葛呢?兴许是因为张庄主自觉武功已废,难以护得两个孩子周全,就让他的两个义弟代为领养。但庄主既然不欲多说,我自然也不能妄加置评。”

    文君如叹道:“年华似水,往事如烟。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惟有鹧鸪飞。世事变幻,朝代更替,都能随时间抹平。二十三年前的恩怨情仇,现在还能动情的,又能有几人呢?”

    原来在那间屋中,张子先说完那夜恶战,已是形容憔悴,不愿再多说一字,摆摆手,便一个人缓缓步入了黑夜之中。

    白骨魔王骷髅般的面具之下隐藏着的,赫然竟是当年逃走的任天骄惨白的面庞。他当年偷学“无影剑势”,二十余年一直待在绝情谷,依凭剑势杀人,这才练成了一身深厚内力。但他此时内功已是尽废,再也害人不得。众人商议之后,又见张子先无意取他性命,便任由他离去。

    至于楚笑天,他毕竟是杀害梧桐山庄郁庄主之人,也是这件事的主谋。于是四人当即便决定将他带回厅中,由郁青灵和郁繁坤发落。

    众人走过回廊,却见庄内的下人管家,以及其他赴宴的朝廷贵客,此刻都是远远躲在厅外,似乎都已是惊慌失措。那张令羽见到四人回来,忙上前道:

    “四位公子,那厅内……”

    他的脸上却露出了一阵后怕与胆寒,竟是说不下去了。

    花间柳眉头微皱,虽然已经心有猜测,但等他推开厅门,见到眼前情景,却还是不由一惊。

    原本满是喜气,热闹非凡的大厅,如今却是一片狼藉。杯盘尽碎,桌几四散,那几根镶金玉柱也是被深深刻上了一道道剑痕。

    的确,这些常人们,几时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难怪会被吓得如此手足无措。

    只见躺在厅口血泊之中的,是那“南岭五虎”胡氏兄妹,和武当派的赵鹏、钱鹤、孙雀三人。他们似乎人人皆是手足不全,胸中心口兀自插着利刃。华山东剑真人的额间穿过了一枚算珠,而那吴谄、吴骄二人一个倒在东首,一个倒在西首。少林无争禅师被一柄长刀钉在玉柱上,右手却狠狠穿过了那柄长刀主人,“威震两浙”刘一真的心头,左手犹自紧紧抓住那楠木盒子。

    这些人到死,估计还不知道自己为之拼命的,只是一本假的武学秘笈。

    厅内似乎已然没有了活人。但花间柳耳朵一动,却还是听到一个角落里,隐隐传来低微的啜泣声。当即足尖轻点,纵身跃了过去。却见郁青灵的一身红衫上沾满了鲜血,犹自伏在地上,轻声哭泣。而在她的身下,正是她的二哥郁繁坤,只是他的身体也已然冰凉。

    厅内群豪,除了郁青灵,竟已然悉数丧命。

    柳依人忙走上前,蹲下身子,轻声安慰着郁青灵。郁青灵见到众人,眼泪稍歇,哽咽道:“二哥……二哥他,也想抢那个盒子,结果……”

    话未说完,她又是掩面哭泣了起来,甚至哭得更伤心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郁繁坤想必也是经不住秘笈的诱惑,以致白白丢了性命。

    文君如将背上的云上风放下,缓缓道:

    “郁姑娘,这位‘笑里藏刀’楚笑天,你打算如何处置呢?”

    郁青灵脸上悲伤之情暂歇,仇恨地看了一眼楚笑天,便拿起剑来,就欲刺穿他的喉咙。这楚笑天是她的杀父仇人,如若不是因为他,今天的一切本也不会发生,郁繁坤也不会身死。她早就想要手刃这楚笑天,但无奈她始终没有机会,现在眼见他毫无还手之力,只要将剑轻轻刺入他的脖子,这一桩大仇就能得报,恩怨就能了结。

    但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郁青灵握剑的手却是颤抖起来,竟是迟迟刺不下去。

    蓝双双见状,微微叹气道:“郁姑娘内心善良,想必从未杀过人吧。”

    郁青灵轻轻点头,眼泪却是一滴滴掉了下来。

    花间柳只能道:“既然姑娘下不去手,那不如便将他……”

    但话还未说完,郁青灵的眼神瞬间就坚毅起来,抹掉了眼角的泪珠,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手中剑也不再颤抖,而是缓缓地,又精准,又狠辣地,在楚笑天惊恐的注视中,朝他喉咙间刺了下去。楚笑天张大了嘴巴,但只能流出一股股鲜血,却再也说不出话了。

    “笑里藏刀”楚笑天阴谋一生,最终还是死在了郁青灵的剑下。

    花间柳四人见此,心下不由一凛,对郁青灵却是多了几分敬佩。

    从今日起,她不再是一位少女,而将开始真正踏入血与火的江湖。

    但江湖路远,惟君珍重!

    一汀春水,十里长亭。

    “花似伊,柳似伊。花柳青春人别离。”

    文君如在亭前勒马回首,笑着对花间柳和柳依人道:

    “此情此景,春意正浓,但却是别离之时。间柳兄,柳姑娘,蓝姑娘,过了此处,小生便要向北而行,恐怕便不能与你们同路了。天涯何处不相逢,相逢即是有缘人。不过,下次与诸位相见,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君如兄此言差矣。”花间柳微笑摇头,“有君一友,更胜春风十里。君如兄又何须伤怀。我和依人去过了杭州,便会到扬州来寻你!”

    柳依人俏声道:“哥哥说得对极。嘻嘻,到时候可还要去你家喝一碗小酒呢!”

    蓝双双也道:“文公子心中若是还念着我,也可随时来新月山庄做客哦。”

    文君如当即笑道:“如此甚好。那小生便先行一步。”

    说罢,已是策马扬鞭,大笑而去。

    “双双姑娘,你呢?”

    见文君如去得远了,花间柳才转头,向蓝双双微笑道。

    蓝双双眉毛一蹙,笑骂道:“你这么想让我走啊?哼哼,不巧得很,我恐怕还要再叨扰你一阵子呢。回我那新月山庄,和去你那杭州城,刚!好!顺!路!”

    说罢,把头一扭,便已是策马先行。

    “而且,你可要记得,去杭州水月斋见完那令你心动的轻羽姑娘之后,一定要先来新月山庄哦。我还欠着柳妹妹一壶苏合香呢。”

    “还有一曲瑶琴呢!”

    柳依人笑着,赶上前去,与蓝双双并肩同行,亲如姐妹。花间柳微微愣神间,两匹快马便已是绝尘而去。

    花间柳微笑着,却也不急,轻轻拍着骏马,缓缓跟了上去:

    “我与行云共一舟,风流江南任我游!”

    (九龙月宴·终)

    题解:

    史书载,此宴名曰“九龙月宴”。

    何谓“月宴”?自是月夜之下,月影之中,道出月前之事,故谓之曰“月宴”。

    何谓“九龙”?后人却有说二种。

    一者曰:九龙者,盖花间柳、柳依人、蓝双双、文君如、云上风、楚笑天、郁青灵、张子先、白骨魔王等九人是也。

    二者曰:九,虚也,概况宴席之盛,豪杰之多,并无实指。龙,神也,暗喻江南四公子之所为,堪比龙凤。故谓之曰“九龙”。

    至于其中真相究竟为何,至今恐已无人能真正了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