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四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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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大宴八方客

    自苍南镇往北行八九里路,便是玉苍山,而月影山庄,便在那玉苍山之上。只因苍南镇本就是小镇,月影山庄又地处偏僻,这条通往月影山庄的必经之路经年鲜有人踏足。然而此时这条小路上,正有十余人骑着骏马,缓缓前行,后面跟着辆小车,车上摆着些精致的古玩玉器,但却只占了车子的小半地方,余下的大半都是空着的。

    为首的有五人,三男两女。两名年轻少女一人红衫,一人黄衣,端的是俏丽佳人。三名男子中一人清新脱俗,俊秀万分,另两人却生得甚是野蛮。这五人想必便是花间柳、柳依人与郁青灵等三人了。

    郁繁坤性子憨厚,始终寡言少语。那魁梧大汉“威震两浙”刘一真一路上却是叨叨唠唠,只听他又道:“刘某人向来久仰花公子大名,也对花公子为人高义深感敬佩。刚才在那伊尹楼中,定是那贼人使奸计诓骗公子,公子不明真相。俗话说‘不知者无罪’,刚才无礼之处,希望公子莫要责怪。”

    花间柳心里暗笑:“这个莽汉,刚才楼中那般粗鲁,想不到倒还能说两句正经话。只是他名号‘威震两浙’,武功倒也平平,我却也从未听说江湖上还有这等人物。”当下嘴里却是应道:“刘兄的名号,在下也是久仰的。只是蓝姑娘似有什么难言之隐,怕是还有些误会,想必到了那月影山庄,就会有些头绪,到那时再分说却也不迟。”

    刘一真听得花公子也是久仰自己的名号,不禁面露得色,之后花间柳说了甚么,却也没听在心里。花间柳也不再理他,面露微笑,转而向郁青灵道:“先前听闻郁姑娘说知,蓝姑娘来劫你们礼车时,有刘兄和云兄两位仗义援手。刘兄想必就是这位‘威震两浙’刘一真前辈了,只是不知那位云兄是……”

    “哦?花公子阅人无数,定是早已猜出那位云前辈的身份了。”郁青灵颔首微笑,“若问这江浙一带哪位云前辈有这般武功侠心,那必定是那位‘义薄云天’云上风前辈了。只可惜他出手相助之后,不说一字就已离开,若非二哥早些年见过云前辈一面,我们恐怕至今还不知道那位高人的名姓哩!”

    “果然是他!没想到连这位踪迹人鬼莫测的云上风都是来到了此地,这普通的寿宴莫非有什么古怪。”花间柳心里暗惊,嘴上却是微笑道:“久闻云公子高义薄云,武艺玄妙,今日若能一见,实是在下之幸了。这月影山庄的寿宴,当真是愈发有趣了。”

    只听柳依人突然娇声道:“哥哥,你说那月影山庄张庄主的八十岁寿宴,究竟有什么趣事,你定是要拖着我过来。这一路上你都不肯告诉我,现在都快到那庄子了,你也该告诉我了吧。”

    花间柳微微一笑,道:“嘿,你到了月影山庄自会知晓。我若是现在就告诉了你,只怕你就不让我去了呢。”

    郁青灵看着柳依人焦急的俏脸,心里有些不忍,当即道:“妹妹,我来告诉你。那张子先庄主遍邀八方客到他那月影山庄,既是为了八十寿宴,却也是一场婚宴。”

    “婚宴?是张庄主哪位儿子或孙子的婚宴呀?”柳依人当即便不理花间柳,转向郁青灵,好奇问道。

    郁青灵神秘一笑道:“都不是,是张庄主自己的婚宴。”

    “自己!?”

    “更奇的是,他那新人更是一位年方十八的少女。你倒是说说,八十岁的老头要娶一位十八岁的少女,算不算一件趣事?”

    郁青灵说完,已是自顾自轻笑了起来。柳依人也是讶然:“这可当真有趣得紧了。”转念间似乎想起了什么,猛然回过头面向花间柳,娇嗔道:“啊,你这坏哥哥,原来是要看人家十八岁的新娘,才带着我跑这么远。哼!不许去,不许去!”

    花间柳哈哈笑着,已是策马扬鞭,飞驰而去。

    本来与红尘隔绝的月影山庄,今日竟是喜气盈门,门庭若市。两扇黑漆大门大开,门檐上挂满了灯笼。此时日已西斜,灯笼也已经点亮,三五个青年身着红衣,站在山庄门口,喜迎四方来宾,见到前来赴宴之人,便匆匆迎上前去,收了贺礼与拜帖,便将之迎入庄内,好不热闹。

    众人策马前来,距离庄门约莫半里便下马步行,已有人前来牵了马离开。慢慢走得近了,眼见庄门两旁贴着一幅对联,看那飘逸的行草,料想必是文学大家的墨宝。只见那对联:

    右书:“天增岁月人增寿”

    左书:“腕如霜雪颜如玉”

    横批:“比翼双飞”

    刘一真抚掌笑道:“好极,好极!想来那张庄主新娶的女子必定也是个尤物,真想赶快大开眼见。”

    此时已有一名红衫青年迎了上来,笑道:“这位客人所言极是,五小姐自是风华绝代,有闭月羞花之容,怕是……怕是不输给这两位小姐。只是不知客人们如何称呼?”青年瞥见柳依人和郁青灵,也是微微一怔。好在他阅历非凡,顷刻间便已回过神来。

    刘一真“哼”了一声,似乎对这名青年不认识自己颇有些不满,但还是从怀中取出一封拜帖和一只礼盒,递了过去,边道:“我乃是‘威震两浙’刘一真刘大爷,你可曾听过我的名号?”

    青年虽心里暗自嘀咕,但还是含笑接过拜帖和贺礼,笑道:“久仰!久仰!原来是刘先生大驾光临敝舍,家父一定欢喜得紧了。有请,有请!”

    说罢,青年的目光已是转向了郁繁坤等人,郁繁坤忙上前一步道:“在下是梧桐山庄郁繁坤,这位是舍妹郁青灵,特奉家父之命前来为张庄主贺喜。这是拜帖和贺礼。”

    青年笑得愈是灿烂,忙拱手道:“令兄妹莅临寒舍,这可真是望外之喜。家父也早已久仰令尊之名,快请,快请!”便招呼下人牵了礼车入内,也着人领着梧桐山庄的其余人等入了庄内,神色远比对“威震两浙”刘一真恭敬多了。

    这时一行人只剩花间柳与柳依人还在庄外。花间柳正欲自报名姓,那青年已然开口道:“二位想必就是‘如醉如痴如梦里,一步九笑千般花’,江南四公子之首的花公子,以及‘小鸟随花有伊人,柳絮飞雪满长堤’的柳姑娘吧。若非二位,世上再难找出如此男才女貌,才子佳人了。”青年脸上笑靥如花,“能接待到二位公子,实是三生之幸。在下是月影山庄少庄主,双名令羽。花公子,柳公子,快快有请,家父在白玉桥等候多时了。”说罢,也不待收取花间柳的拜帖与贺礼,便欲亲自领二人入庄。

    花间柳听得张令羽一下子便道出了自己二人的身份,甚至都猜出了柳依人便是江南四公子之中柳公子,不禁讶然,转念一想,自觉一定是手中的这柄“江河扇”暴露了身份,于是忙将折扇藏入袖***手道:“张兄谬誉了,我兄妹二人只是一介布衣,游荡江湖,怎堪兄台盛赞。”说话间已将拜帖与贺礼递了过去,“小小心意,万望莫怪。”

    张令羽恭敬地接过,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花公子,柳公子,请这边走。”

    二人随着张令羽穿过前庭,拐过一株桂树,便见到一池碧玉流水,一弯白玉小桥,桥头有一名耄耋老者,身着红衣,白须及肩,正笑着与来客拱手行礼。奇怪的是,观其行走姿态,脚步沉重,竟似不会丝毫武功,但虽已年近权朝,依然步履稳健。这名老者,想必正是今日的寿星,也是今日的新郎,月影山庄庄主,张子先。

    张令羽忙上前两步,向老者低声说了几句,老者脸上额间的诸多皱纹瞬间便缩在了一起,喜上眉梢,缓缓向花间柳和柳依人走来,大笑道:“花公子,柳公子,老朽看到你二人,便似看到年轻时的自己,也是‘万花丛中一点绿,万绿丛中一点红’呐,那般风流,那般潇洒。只可惜,那段岁月已然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咯。”说着,张子先已是渐渐沉默了下去。纵使英雄人物,也总有迟暮一天;似玉美人,也会迎来白发之日。生命轮回,本就无可奈何,年轻的风华绝代,也只足以让人在白发迟暮之时,见到秋风落叶,有事可回忆,有情可追思罢了。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英雄枯骨,自当无人问津。

    花间柳听张子先说罢,自是明白他心中所思所想,也是沉默片刻,这才笑道:“张庄主真是有志不在年高,竟要娶这么一位桃李风华的少女,晚辈着实又是羡慕,又是佩服。只是不知庄主得此美眷,心中作何感想?”

    张子先这才从追念中回过神来,微一沉吟,便笑道:“刚才心中的确有所感悟,难以言表,只欲作诗一首,略表此情。”当即随口吟道:

    “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红颜我白发。

    与卿颠倒本同庚,只隔中间一花甲。”

    “妙极,妙极,此诗作得绝妙。”

    诗甫一吟罢,众人忽听得桂树后传来一阵笑声,只见一位青衫书生自桂树后踱步走出,抚掌微笑,“小生听得张老先生这一首诗,不觉胸中诗性大发,也欲作诗一首以相酬和。”

    于是吟道: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张子先一怔,想不到自己随口念出的诗,竟然有人能在顷刻间便作和诗,虽不同韵,却也甚是难得,当即又惊又喜,忙道:“公子文采斐然,才兼文武,这一首和诗璧坐玑驰,老朽着实钦佩。只是恕老朽眼拙,不知……”

    青衫书生忙微笑拱手:“小生扬州文君如,特来为张庄主贺寿。”

    花间柳虽然心里早有猜测,此刻听这书生亲口承认,也是有些惊异。原来这青衫书生,不是别人,正是江南四公子中,“小楼亭台君若来,紫霄阁中文曲星”文公子。若是算上之前在酒楼中遇到的‘琴公子’蓝双双,名动江南的四位公子今日竟是齐聚这月影山庄。

    文君如与张子先酬和已毕,正面向花间柳与柳依人,微笑道:“两位想必就是与小生齐名的花公子与柳公子了。小生也曾听闻柳絮飞雪的柳公子其实是位天仙少女,今日一见,果然不虚。江南四公子之中,‘如醉如痴如梦里,一步九笑千般花’,花公子以‘情’闻名;‘小鸟随花有伊人,柳絮飞雪满长堤’,柳姑娘以‘秀’闻名;‘新月飘渺蓝衣衫,瑶琴一曲人断肠’的蓝公子以‘琴’闻名;‘小楼亭台君若来,紫霄阁中文曲星’,小生也以‘文’闻名。今日得见二位公子,小生实觉欣喜。只可惜,若是能有琴公子的一曲瑶琴为伴,那可真是幸甚至哉。”

    “文公子不必遗憾。”柳依人忽笑道,“其实蓝姐姐也是来了此处,想必是会赴宴的。”

    “哦?”文君如先是一怔,继而微笑道,“如此说来,这位一曲千金的琴公子,竟也是位秀外慧中的女子,真是妙极,妙极!”

    张子先已是迎接了一位贵客,此时回身对三人笑道:“三位公子风度翩翩,莅临此处,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晚宴将于酉时开始,还有约莫一个时辰,诸位请先入内小坐。”

    三人当即向张子先拱手行礼,便随着张令羽过了白玉桥,一座壮丽辉煌的大厅映入眼帘。此刻这座厅前已是张灯结彩,也早已铺上了红红的地毯,正有两三对相互间许久未见的江湖中人正在叙旧,见到四人跨桥行来,仪表不凡,许是料想几人定非凡俗,忙拱手抱拳,花间柳等也是微笑还礼。

    进入大厅,一股震耳欲聋的喧嚣扑面而来。只见这大厅长宽各有数十丈,高也有十数长,四根粗壮的柱子立在厅中间,镶以珠黄,饰以翡翠,雕着些精致的纹路。此时已有数十人落座,既有豪爽的江湖汉子,也有富贵的官府老爷,更有些纨绔子弟带着些清秀的风流女子:三教九流,尽聚于此。

    厅上的众人也不曾留意四人,兀自三五成群地谈笑。张令羽引着三人,直走到右首的几个位子,笑道:“几位都是贵客,便请在此落座,在下还需出庄招呼客人,便先告退了。”说罢一拱手,已是退了下去。

    柳依人看到小桌上的小酒小菜,大眼睛一亮,也不客气,已是坐了下来,举杯欲饮。花间柳也不管她,向文君如微笑道:“文兄请!”

    “花兄请!”

    说着,两人已是一同落座,一见如故,言谈甚欢。只听得文君如道:“张庄主才高雅望,最喜结交天下豪杰,无论江湖人士,抑或官府中人,他都有所交集。但小生却也没有想到,今日竟会有如此之多成名已久的豪杰前来捧场,看来小生还是小看了张庄主的懿范。花兄请看,坐在对面的那三位身着白衣的道士却是何人?”

    “在下观他们衣着举止,想必是武当山门下。”花间柳为自己斟了一小碗茶,微笑道,“若再仔细考校一下他们的轻功,估计是曲山洞王真人门下。近年来,武当派赵鹏、钱鹤、孙雀三位在江南的名头也是不小,在下也偶有听闻。”

    “正是如此,花兄果然好眼力。”文君如微笑,“再看那边二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贵一贱,又是何方英雄?”

    花间柳只瞟了一眼,便笑道:“若是我连这二人都不识得,就枉负我这‘四公子’的名号了。那二人想必就是‘贫而无谄,富而无骄’兄弟了。那又高又瘦,且衣衫褴褛的便是哥哥吴谄;那又矮又胖,且锦衣华服的便是弟弟吴骄。这兄弟二人生得如此怪异,江湖上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坐在左首的那四男一女,花兄可识得?”

    “‘南岭五虎’的名声,在下也是听过的。只是想不到这五人竟然也不远万里,到得此地了。”花间柳轻托瓷盖碗,细啜了一口,“这茶可是云南普洱?清茶风雅,又淡且涩,真乃茶中极品。”转而又道:“文兄考校我良久,我也来问你一问,坐在那里的两男一女,文兄可识得?”

    文君如托腮道:“那憨厚寡言的汉子和那红衫少女,小生是识得的,应当是梧桐山庄的二爷郁繁坤与其妹郁青灵。只是那浓眉大眼,身材魁梧的壮汉小生倒的确不识。”

    花间柳哈哈大笑道:“那人名唤‘威震两浙’刘一真,我本也不识得,只是他那外号却是响亮得紧,我就记下了。”

    文君如正欲微笑应答,忽见厅门口进来两个人,笑容顿时凝固,清秀的脸色甚至也逐渐阴沉下来,低声道:“花兄请看,那刚进来的两个人,你可曾见过?”

    花间柳放下盖碗,扭头看去,微笑也是渐渐消失,抹上了一层阴云。只见刚进来的那两个人,一男一女:男子甚是阴柔,惨白的脸上既无表情,又无血色,只有一对泛着杀气的眼睛里有着丝丝血腥,一双手瘦得只剩一层皮,露出骨骼的轮廓,宛如秃鹫的利爪;女子却甚是妖艳,脸上始终挂着妖异的微笑,眼睛里也透着慑人的光芒,好似吸人魂魄的蜘蛛精。这一对男女,无论是谁见了都不会觉得舒服。果然,两人一进大厅,厅里原来的喧闹声就渐渐平复,似乎所有人都被这两人吸走了魂魄。

    花间柳也是顿了良久,这才沉声道:

    “白骨魔王、绝情谷主座下,摄魂夫妇:‘食尸秃鹫’仇人鸠;‘吸血蜘蛛’巫月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