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刺使
杨正背靠着土墙，蜷缩在猪圈最肮脏的一角，身上披盖着一块破布，破布上满是猪粪与泥浆。
他听不到街道上的动静，也看不到街道上的人流。
看不到，是因为视角的原因，听不到，不是因为这里距离街道有多远，而是因为他是一个聋哑人。
家里人说，这是得了祖宗的认可，才有这份荣耀。
杨家最早，传于隋朝皇子杨谅，而最知名的，当属宋朝开国时为太宗披上黄袍的杨信了。
前面这两位，也都是聋哑人，同他一般，不能说，不能听。
杨家因着祖宗杨信的从龙之功，深受赵氏宗族照顾。这次南下，大部分都跟随而来，他作为这一代家主的儿子，当然不能落后。
南下温州前，益王下令皇城司招人，杨正不顾家人的反对，进入皇城司，成为一名密探。
这次的任务，是益王亲自吩咐下来的，他因为表现突出，有幸参与这次往泉州探查蒲寿庚是否有叛变之心的任务。
初到泉州，杨正借着家中关系，私下接触一些泉州官员调查，结果尚好。
可几日前，官场上的风气变了，杨正千辛万苦，终于确定消息：有蒙元使者不伯、周青已到泉州。
探查的结果有了，领队的上官决定把消息传回温州，杨正自然是传递消息的不二人选。
杨家底蕴深厚，无论在什么岗位，总会得到方方面面的照顾。
然而在这件事上，杨正却一反常态，没有接受上官的指令。
“有我在泉州官场周旋，总好过上官，杨家底蕴深厚，终究要更受待见一些。”
这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皇城司在国朝确实不怎么受待见，又因为权利不似明朝锦衣卫一般权力足够大，可以震慑百官，因此就更加的被人看低。
那上官犹豫再三，却难下决定，一边是杨家的嘱托，一边是实际需求，让他一时难以决断。
“益王尚且可亲临前线，我又有何不能留在泉州，长官带我信件回去，若我亡于此，方才不辱没家声。”
杨正这话写的铿锵有力，长官最终为他留下一队护卫，自己亲自带消息北上。
等长官走了，杨正成为这一队间谍最高长官后，他立刻下达指令：刺杀。
是的，从最开始，他就没想着离开。
汉朝班超远赴西域尚且敢带着三十六位手下斩杀匈奴使臣，他又有何不敢。
这个决定，在他知道不伯、周青到来之后便下了决心，只是不曾告与旁人，直至支走上官，才开始实施。
此时，他就躲在猪圈里，就是为了实施刺杀。
不伯、周青二人乘船而来，居住在偏僻的城郊，他就躲在城郊的一家猪圈中。
留给他的十三名护卫，此时也都在杨正周边，跟他一样在猪圈中的，有三位，对面街道树上，有三位。
街上卖柴火的两位，卖糖人的两位，也是他布置的。
其余人，都在四方游走，跟踪确定不伯、周青位置。
不伯是蒙元人，周青是汉人，两人搭配出使是为了方便，不过决策权，在不伯手中。
杨正的目标，也是不伯。
蒙元使者共有三十余人，杨正的兵力不够，只能刺杀，他也不敢托关系要人，怕暴露。
今天阳光很足，三月的泉州已经很热了，隔着毯子，杨正紧了紧手中的长刀。
他最擅长的，是盘龙棍，其次，才是长刀，而暗杀，盘龙棍显然不如长刀，因此他弃棍用刀。
被他安排在树上的，是三名神臂弩弩手，他们是刺杀的主力，自己和其他人，都是为了吸引火力。
阳光很足，晒得杨正身上出汗，他却一动不动，脑中整理着信息，进行刺杀前最后一次确认。
在他的暗访中，泉州军政并无敢战之心，这里的商业气氛太过浓郁，人们都在忙着与金钱打交道。
金钱会迷惑人的心智，奢华会磨平人的心气，这是不可颠破的道理。
时任福建安抚沿海都制置使的蒲寿庚更是商人秉性，何况其身后有泉州三武卫左翼军统领出身的夏璟，有调遣泉州军队之权的田真子，以援城功授永春县达鲁花赤的林纯子，“以全城功归诸故家”的颜伯录。
这些掌管着泉州军政大权的精英人士，对于益王并无支持态度，即便是对宋朝廷，也无什么好感。
土皇帝坐久了，总觉得自己就是皇帝，宋朝和蒙元之间，他们选择多会选择待价而沽。
杨正调查蒲寿庚的党羽孙胜夫、尤永贤、王与、金泳等人，通过他们的言行判断，蒲寿庚的态度很清晰：这一次不会投降，但也不会撕破脸皮。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蒲寿庚在给自己留后路，也在给蒙元一个清晰的信号：我可以投降。
左右摇摆的蒲寿庚，让杨正下定杀使的决心。
“咕咕咕~~~”
猪圈边上传来鸟叫声，身边侍卫向杨正打出暗号。
敌人来了，杨正点点点头，紧了紧手中的刀，身体开始缓慢的活动，驱除僵硬。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耳聋的人对脉搏感受更加明显，他知道自己紧张了。
这不可怕，早已预料的事情。
虽然早早下定决心杀使，可他还没有什么机会真刀真枪的拼杀，紧张是在所难免的。
他时刻关注着身边人的动静，因为耳聋，他的目光便更加灵动与锐利。
“噗通、噗通、噗通……”
杨正默默数着心跳，当心跳到达六百多下的时候，面前的侍卫跳起来，冲杀出去。
杨正几乎在侍卫刚刚起身的时候就跟着跳起来，他矮着身形调过低矮的猪圈，直接来到街道上。
入目的街道已经混乱起来，自己的属下正在跟一个三十来人的队伍拼杀。
劣势是显而易见的，他没有急于加入战场，此时身上的破布犹在，长刀也依旧裹在破布中，他看起来并不像此刻，反而像是街边慌乱的人们。
目光扫过三十余人的队伍，因为需要御敌，十几人冲在前方与自己的属下厮杀，其余人则警戒着。
街上的人群纷乱，难免冲散了他们的队伍，因为是秘密来访，他们也没有把甲胄穿在外面，因此震撼力不足，即使杀了一两个人，也难以控制纷乱的人群。
就是这个机会。
杨正几乎是瞬间便判断好形势，矮身如同张皇失措的百姓一般冲入蒙元的使者队伍。
他遇到的第一个人还属于外围守卫，并未亮刀，只是拿着刀鞘向他拍打。
“啪。”
杨正不躲不避，反而贴上去，刀鞘拍打在他的肩膀上，瞬间让他跌倒在地，甚至在地上滚了两圈。
就是这两圈，让他更深入道使者的队伍，随后他头也不抬，貌似惊慌的向前奔跑。
这个时候已经进入内圈，那些护卫已经亮出刀剑，有人注意到他，看他狼狈的样子并不在意，不过手中的刀却没有留情，斩向杨正。
杨正一路跌跌撞撞，好似吓得不会走路，与长刀交错而过，堪堪躲过刀刃。
“好运的家伙。”那护卫嘀咕一句，并不在意。
里面的护卫皱皱眉，持刀拿盾，想要上前结果杨正。
“饶了他的性命吧。”一个温和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侍卫心中不爽，不过还是微微点头，因为说话的人是此行副使周青。
杨正跌跌撞撞来到近前，裹着长刀的破布已经有些要散落开了，庆幸的是他距离目标只隔着最后一个侍卫。
这个侍卫必须斩杀，否则他刺杀的时候容易背后受敌，只是他也怕此人与他缠斗，那样一来目标一定退走。
就在他心中思索对策的时候，侍卫走上前，用脚踹向他的脑袋。
轻敌？自大？
疑惑一闪而过，随后被他抛去，手中长刀瞬间握紧，破布松开，借着身体向前翻滚的力道，周青长刀由下而上，直接把对面身经百战的军士开膛破肚。
看也不看一眼身前的侍卫，更不去抹掉脸上的热血，他直接快步冲向面前的两人。
左侧是一个身宽体胖的蒙元人，右侧是一个留着三寸短须的汉人。
不用细想，长刀直接砍向蒙元人，这一定是蒙元使者中的主使——不伯。
“杀。”
杨正在心中呐喊，眼中喷射着炙热的火焰，那火焰中燃烧的，是身死也要杀敌的决心。
不伯有那么一瞬间慌了神，他疏于战阵多年，身体已经发福，只凭借本能抽出腰间的弯道。
“咔。”
本能救了不伯一命，可仓促间力道不足，弯道直接被杨正长刀磕飞。
可一瞬间也够了，周围警戒的护卫已经反应过来，三把长刀直接斩向杨正。
“咻。”
一道箭矢从杨正头顶飞过，直直的插在不伯的咽喉上。
杨正一愣，随后瞬间反应过来，必然是自己突破这里后扰乱了护卫的阵型，让他安排的弩手有机会射出致命的一箭。
心中喜悦，鼓动着浑身仿佛都充满了力气，对于身后扫来的三把长刀，杨正灵巧的前扑抱住不伯软下来的身体，一个旋转。
不伯的身体覆盖在杨正身上，三把长刀稳稳的砍在将死未死的不伯身上。
杨正双腿蜷着，此时用力一蹬，不伯肥胖的身体便飞出去，而紧跟尸体的，是杨正的身形。
他甚至有时间在奔跑间收割掉一个侍卫的生命，随后带着自己的手下扬长而去。
他听不到街道上的动静，也看不到街道上的人流。
看不到，是因为视角的原因，听不到，不是因为这里距离街道有多远，而是因为他是一个聋哑人。
家里人说，这是得了祖宗的认可，才有这份荣耀。
杨家最早，传于隋朝皇子杨谅，而最知名的，当属宋朝开国时为太宗披上黄袍的杨信了。
前面这两位，也都是聋哑人，同他一般，不能说，不能听。
杨家因着祖宗杨信的从龙之功，深受赵氏宗族照顾。这次南下，大部分都跟随而来，他作为这一代家主的儿子，当然不能落后。
南下温州前，益王下令皇城司招人，杨正不顾家人的反对，进入皇城司，成为一名密探。
这次的任务，是益王亲自吩咐下来的，他因为表现突出，有幸参与这次往泉州探查蒲寿庚是否有叛变之心的任务。
初到泉州，杨正借着家中关系，私下接触一些泉州官员调查，结果尚好。
可几日前，官场上的风气变了，杨正千辛万苦，终于确定消息：有蒙元使者不伯、周青已到泉州。
探查的结果有了，领队的上官决定把消息传回温州，杨正自然是传递消息的不二人选。
杨家底蕴深厚，无论在什么岗位，总会得到方方面面的照顾。
然而在这件事上，杨正却一反常态，没有接受上官的指令。
“有我在泉州官场周旋，总好过上官，杨家底蕴深厚，终究要更受待见一些。”
这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皇城司在国朝确实不怎么受待见，又因为权利不似明朝锦衣卫一般权力足够大，可以震慑百官，因此就更加的被人看低。
那上官犹豫再三，却难下决定，一边是杨家的嘱托，一边是实际需求，让他一时难以决断。
“益王尚且可亲临前线，我又有何不能留在泉州，长官带我信件回去，若我亡于此，方才不辱没家声。”
杨正这话写的铿锵有力，长官最终为他留下一队护卫，自己亲自带消息北上。
等长官走了，杨正成为这一队间谍最高长官后，他立刻下达指令：刺杀。
是的，从最开始，他就没想着离开。
汉朝班超远赴西域尚且敢带着三十六位手下斩杀匈奴使臣，他又有何不敢。
这个决定，在他知道不伯、周青到来之后便下了决心，只是不曾告与旁人，直至支走上官，才开始实施。
此时，他就躲在猪圈里，就是为了实施刺杀。
不伯、周青二人乘船而来，居住在偏僻的城郊，他就躲在城郊的一家猪圈中。
留给他的十三名护卫，此时也都在杨正周边，跟他一样在猪圈中的，有三位，对面街道树上，有三位。
街上卖柴火的两位，卖糖人的两位，也是他布置的。
其余人，都在四方游走，跟踪确定不伯、周青位置。
不伯是蒙元人，周青是汉人，两人搭配出使是为了方便，不过决策权，在不伯手中。
杨正的目标，也是不伯。
蒙元使者共有三十余人，杨正的兵力不够，只能刺杀，他也不敢托关系要人，怕暴露。
今天阳光很足，三月的泉州已经很热了，隔着毯子，杨正紧了紧手中的长刀。
他最擅长的，是盘龙棍，其次，才是长刀，而暗杀，盘龙棍显然不如长刀，因此他弃棍用刀。
被他安排在树上的，是三名神臂弩弩手，他们是刺杀的主力，自己和其他人，都是为了吸引火力。
阳光很足，晒得杨正身上出汗，他却一动不动，脑中整理着信息，进行刺杀前最后一次确认。
在他的暗访中，泉州军政并无敢战之心，这里的商业气氛太过浓郁，人们都在忙着与金钱打交道。
金钱会迷惑人的心智，奢华会磨平人的心气，这是不可颠破的道理。
时任福建安抚沿海都制置使的蒲寿庚更是商人秉性，何况其身后有泉州三武卫左翼军统领出身的夏璟，有调遣泉州军队之权的田真子，以援城功授永春县达鲁花赤的林纯子，“以全城功归诸故家”的颜伯录。
这些掌管着泉州军政大权的精英人士，对于益王并无支持态度，即便是对宋朝廷，也无什么好感。
土皇帝坐久了，总觉得自己就是皇帝，宋朝和蒙元之间，他们选择多会选择待价而沽。
杨正调查蒲寿庚的党羽孙胜夫、尤永贤、王与、金泳等人，通过他们的言行判断，蒲寿庚的态度很清晰：这一次不会投降，但也不会撕破脸皮。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蒲寿庚在给自己留后路，也在给蒙元一个清晰的信号：我可以投降。
左右摇摆的蒲寿庚，让杨正下定杀使的决心。
“咕咕咕~~~”
猪圈边上传来鸟叫声，身边侍卫向杨正打出暗号。
敌人来了，杨正点点点头，紧了紧手中的刀，身体开始缓慢的活动，驱除僵硬。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耳聋的人对脉搏感受更加明显，他知道自己紧张了。
这不可怕，早已预料的事情。
虽然早早下定决心杀使，可他还没有什么机会真刀真枪的拼杀，紧张是在所难免的。
他时刻关注着身边人的动静，因为耳聋，他的目光便更加灵动与锐利。
“噗通、噗通、噗通……”
杨正默默数着心跳，当心跳到达六百多下的时候，面前的侍卫跳起来，冲杀出去。
杨正几乎在侍卫刚刚起身的时候就跟着跳起来，他矮着身形调过低矮的猪圈，直接来到街道上。
入目的街道已经混乱起来，自己的属下正在跟一个三十来人的队伍拼杀。
劣势是显而易见的，他没有急于加入战场，此时身上的破布犹在，长刀也依旧裹在破布中，他看起来并不像此刻，反而像是街边慌乱的人们。
目光扫过三十余人的队伍，因为需要御敌，十几人冲在前方与自己的属下厮杀，其余人则警戒着。
街上的人群纷乱，难免冲散了他们的队伍，因为是秘密来访，他们也没有把甲胄穿在外面，因此震撼力不足，即使杀了一两个人，也难以控制纷乱的人群。
就是这个机会。
杨正几乎是瞬间便判断好形势，矮身如同张皇失措的百姓一般冲入蒙元的使者队伍。
他遇到的第一个人还属于外围守卫，并未亮刀，只是拿着刀鞘向他拍打。
“啪。”
杨正不躲不避，反而贴上去，刀鞘拍打在他的肩膀上，瞬间让他跌倒在地，甚至在地上滚了两圈。
就是这两圈，让他更深入道使者的队伍，随后他头也不抬，貌似惊慌的向前奔跑。
这个时候已经进入内圈，那些护卫已经亮出刀剑，有人注意到他，看他狼狈的样子并不在意，不过手中的刀却没有留情，斩向杨正。
杨正一路跌跌撞撞，好似吓得不会走路，与长刀交错而过，堪堪躲过刀刃。
“好运的家伙。”那护卫嘀咕一句，并不在意。
里面的护卫皱皱眉，持刀拿盾，想要上前结果杨正。
“饶了他的性命吧。”一个温和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侍卫心中不爽，不过还是微微点头，因为说话的人是此行副使周青。
杨正跌跌撞撞来到近前，裹着长刀的破布已经有些要散落开了，庆幸的是他距离目标只隔着最后一个侍卫。
这个侍卫必须斩杀，否则他刺杀的时候容易背后受敌，只是他也怕此人与他缠斗，那样一来目标一定退走。
就在他心中思索对策的时候，侍卫走上前，用脚踹向他的脑袋。
轻敌？自大？
疑惑一闪而过，随后被他抛去，手中长刀瞬间握紧，破布松开，借着身体向前翻滚的力道，周青长刀由下而上，直接把对面身经百战的军士开膛破肚。
看也不看一眼身前的侍卫，更不去抹掉脸上的热血，他直接快步冲向面前的两人。
左侧是一个身宽体胖的蒙元人，右侧是一个留着三寸短须的汉人。
不用细想，长刀直接砍向蒙元人，这一定是蒙元使者中的主使——不伯。
“杀。”
杨正在心中呐喊，眼中喷射着炙热的火焰，那火焰中燃烧的，是身死也要杀敌的决心。
不伯有那么一瞬间慌了神，他疏于战阵多年，身体已经发福，只凭借本能抽出腰间的弯道。
“咔。”
本能救了不伯一命，可仓促间力道不足，弯道直接被杨正长刀磕飞。
可一瞬间也够了，周围警戒的护卫已经反应过来，三把长刀直接斩向杨正。
“咻。”
一道箭矢从杨正头顶飞过，直直的插在不伯的咽喉上。
杨正一愣，随后瞬间反应过来，必然是自己突破这里后扰乱了护卫的阵型，让他安排的弩手有机会射出致命的一箭。
心中喜悦，鼓动着浑身仿佛都充满了力气，对于身后扫来的三把长刀，杨正灵巧的前扑抱住不伯软下来的身体，一个旋转。
不伯的身体覆盖在杨正身上，三把长刀稳稳的砍在将死未死的不伯身上。
杨正双腿蜷着，此时用力一蹬，不伯肥胖的身体便飞出去，而紧跟尸体的，是杨正的身形。
他甚至有时间在奔跑间收割掉一个侍卫的生命，随后带着自己的手下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