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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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三请三让始称皇

    温州江心寺是个神奇的地方,建炎四年(1130),金兀术举兵南下攻临安,高宗赵构由越州(绍兴)、明州(宁波)航海至温州,避居江心寺。

    时隔一百四十六年,伯颜领军南下,赵昰由临安至婺州,再转至温州,避居地点,同样是江心寺。

    当年高宗避居时留下的御书“清辉浴光二轩”六字,尚且留在寺中。

    然而,时移世易,南逃流亡小朝廷的心情,远远低落于当初的高宗一行。

    赵昰等人二月二十八号从婺州出发,历经数天,三月六号来到江心寺,一行人决定在这里休整一番。

    按照历史,赵昰应该在这里被群臣共举为天下兵马都元帅,只是赵昰如今已经自领此称谓,显然江心寺便要少了一些传奇。

    三月六日,修整三日的群臣聚集在大殿之中,梳理朝务。

    “昺哥儿,这椅子不甚宽广,哥哥给你备了椅子,你坐那里。”

    朝臣方就坐,便听到高台上传来赵昰的声音,随后便看到赵昰指着御座下方左手边放置的一把椅子。

    昺哥儿年幼,向来听话,赵昰说了,他便从御座便走向那椅子上,独自坐下。

    朝臣神色复杂,赵昰那话骗小孩可以,他们这帮大人,却哪里骗得过。

    那御座宽有六尺不止,两个孩童坐在上面,怎么可能拥挤?

    但赵昰的意思,朝臣们可以领会。

    司马光著的上写的清楚:惟器与名,不可轻许。

    御座上只能做一位,正如‘国无二日之说’,亦是‘名正则言顺’。

    赵昰的话简单,行为更简单,但这简单的动作中,由不得群臣不用心思索。

    “我昨天听到皇城司传来一些临安的事情,这里想分享给诸位。”赵昰再次开口,向王道摆摆手,道:“你给诸位大人讲一讲。”

    “是,王爷。”王道点头应下,朗声道:“二月二十八日,董文炳、唆都欲遣文士刘躑然,及太学诸生员前往元大都。

    太学生徐应鑣不欲前往,持酒牲祭品,前往临安岳武穆祠,誓与子女共焚殉国,要让自己英灵长伴岳飞神主。

    祭祀完毕,酒肉赏与仆从,徐应鑣题诗一首,曰:二男并一女,随我上梯云。烈士甘焚死,丹心照紫雯。

    其二子徐琦、徐崧及16岁女元娘亦写绝命诗句,四人同登住所梯云楼纵火自焚,后被救未死,怏怏出户去,不知去向。

    翌日众人得其尸于岳武穆祠前井中,皆僵立瞠目,面如生人。”

    王道一口气讲完,朝臣们屏息后纷纷直言此人为忠臣之表率。

    “诸位议一下追赠之事,不可让忠臣于祖前无光。”赵昰吩咐道。

    底下群臣自然纷纷谏言,唯独陈宜中眉头深皱,思想不在这里。

    “臣建议追赠徐应鑣朝奉郎、秘阁修撰。”陆秀夫道。

    朝奉郎是文官散官,正六品,秘阁修撰为贴职,两者相加,算是对徐应鑣的殊荣。

    朝臣们听了陆秀夫的话,讨论一番,最后确定下以此追赠。

    陈宜中没有参与讨论,他的心神,更多的还是在猜测赵昰的心思——陈宜中以善识人心而闻名于世。

    独揽御座,为忠臣正名,御座……名……

    一瞬间,陈宜中的念头通达了,御座,只有皇帝可做,名,名正言顺的做皇帝。

    “王爷,太皇太后降了,官家也降了,大宋三百年江山,万里国祚,没了啊。”他这一嗓子凄凄惨惨,间夹着哭声,回荡在朝堂,惊诧一众朝臣。

    所有人都停下讨论,望着陈宜中,互相对视,不明白丞相这是怎么了。

    “益王尚在,广王尚存,丞相,怎可说国祚不存?”朝堂上有资格跟陈宜中顶牛的,也就只有江万载了,他不能任由事态发展下去,让众人觉得没有希望。

    群臣不明所以,赵昰却眼前一亮,他只是试探、尝试,并没想一锤定音,可看陈宜中这架势,仿佛明白了自己心中所想。

    “若国祚尚存,何以不见官家?”陈宜中泪眼婆娑,环顾左右,随后面向赵昰,狠狠的跪下,重重的磕头:“臣请益王登皇位,做天子,教化万民,牧首天下。”

    群臣中自有反应快速的,尤其一群将令,其中又以甘俊反应最快,顿时跪下一片,哭喊哀求声不绝于耳。

    “官家尚在,岂容我等私自登基,等我们救出太皇太后及官家,再说此事。”赵昰言辞拒绝。

    这可跟天下兵马都元帅不同,这个要是一口应下,试探的余地都不留,肯定有官员不满,于地方也不利,更甚者,掌管四方土地都会名不正言不顺。

    人家只会说:赵昰就是想当皇帝,便是没有国难,也是要篡位的不忠之臣。

    这就像混江湖的做事一样,与人交流,面子先给足了,事情最后好坏不说,总不至于成仇,若是事事独断朝纲,必然仇家遍地,寸步难行。

    赵昰拒绝,群臣自然不可能就这样了事,不开口还好,开口就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

    两相争论,赵昰最后以没有太皇太后、官家的诏书,不能登帝为由,奋然甩袖而去。

    这一次不成,群臣却并不慌张,这是应有之意。

    朝廷里潜规则不少,比如官员乞骸骨,一般来说都是因为政治斗争等原因自愿辞官,可即便如此,皇帝也总要挽回两三次,做做样子,留个面子。

    再比如夺情,即便臣子想被夺情,可总要推拒几次才能应下,否则便是不孝。

    赵昰的情况也类似如此,因此群臣却并不担心。

    可如果经过这般多次沟通交流得出的结果,通常来说有两个意义:

    首先,因为多次推拒,这其中就可以沟通,与那些有意见者沟通,如此一来定下来的结果没有后患。

    再有,在皇位上,这是仅次于奉召登基的方式,按照历史,赵昰应该是群臣在福建推其上位,带有很大的被动性,可如今推拒几次就不同了,这就是天命所归,群臣所望。

    夜晚,杨淑妃自然来劝,这事她很开心,可见儿子拒绝,却又真让她担心,怕群臣一生气,推举赵昺——虽然她把赵昺当亲儿子照顾,可那到底也不是亲儿子啊。

    赵昰哭笑不得,自己这母亲当真一点点的政治素养也没有啊,群臣绕过自己推举赵昺?

    他赵昰同意,天下人同意么?

    放着九岁的益王不推举,非要推举五岁的赵昺,怎么的?朝里出了权臣?

    这些自然无法跟杨淑妃细说,只能用朝堂上的借口,说什么不能贸然违背祖宗令法,天无二日什么的应付过去。

    第二天,群臣请赵昰参加朝会,这一次,众人拿出官家被蒙元定位瀛国公的事情说事。

    官家自动退位,按照礼法,赵昰确实是第一位继承人,这回赵昰无法推拒了。

    赵昰认可了这条,不过又开始推拒,这一次的理由是自己年幼。

    国难当头,岂可以幼龄之姿引领朝臣,不如举荐秀王一类成年亲王登基为帝。

    赵昰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狠狠的盯着秀王,仿佛要把秀王每一个细微表情看在眼中。

    秀王赵与檡瞬间成为众矢之的,幸亏秀王脑子不笨,政治素养更非杨淑妃可比,瞬间跪倒在地,抱头痛哭。

    说什么自己德能无法与益王想比,更是名不正、言不顺,言益王早熟,正是天赐洪福之相,当为帝王。

    他刚刚可是看到赵昰眼底那一抹异色,心想自己但凡漏出一点有取而代之的想法,估计肯定有人跳起来给自己一刀。

    他这想法也不能说错,赵昰昨晚确实点拨了一些人,毕竟群臣要是顺势推舟,那他真是自找麻烦了。

    “秀王怎可如此贬低自己,国难当头,正是你等宗亲效力国家之时,何以推诿。”赵昰步步紧逼。

    许是福至心灵,或是早有预谋,秀王的回答大大出乎众人意料。

    “出临安前,太皇太后亲自与我说,益王出生时浑身喷香,与太祖同,正是天有异象,圣君临世的征兆,我怎敢妄想。”

    这话说出,群臣哗然。

    这年代可没有无神论,天有异象是圣人征兆,由不得他们不认真。

    于是,众人的目光望向杨淑妃。

    “我当时晕厥,不曾……不曾注意。”杨淑妃据实回答。

    群臣又望向秀王,秀王一口咬定。

    热闹的大殿沉寂了一阵,随后,群臣跟着一口咬定,劝赵昰登基。

    “这等事情是皇家隐私,秀王怎可拿出来说事。”赵昰再次发怒,挥动衣袖,大步离去。

    秀王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心知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如此,第二次劝说不成,不过这一天更多人在私下讨论赵昰的天生异象。

    要知道,香孩儿那可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小名,赵昰有这等异象,众人不得不敬重、畏惧。

    第三天,群臣再次请赵昰登基,赵昰这一次,却以才能不足拒绝。

    这一次拔得头筹的,还是陈宜中,仿佛猜到赵昰想法一般,早有准备的陈宜中列数赵昰种种事迹。

    统筹十万军民南下,用间打破范文虎,整合工部研发震天雷、板甲等,成立元帅府统合兵力等诸多事迹。

    这可是实打实的事迹,也会随着赵昰登基通告天下,如此一来赵昰的才能就为世人所知。

    有了这些事迹,赵昰的理由不成立,所以,他只能接受皇位,责令丞相陈宜中操办此事。

    当一切尘埃落定,众人反过来看,才发现,赵昰三天里所做的一切。

    第一天确定法理上的正确,第二天确定神赐上的正确,第三天确定才能上的正确。

    通过三天拉扯,彻底确定了赵昰坚不可摧的皇位继承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