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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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做亡国奴

    月牙挂在天上,薄云围绕着,遮去了一丝亮洁,又透出些许薄光照在大地上。

    大地上,十余万人的队伍拖出一条长龙,点着零星的火把艰难前行,这队伍很是杂乱,前、中、后各有一队衣着整齐的禁军。

    而三段禁军的中间,是一群衣着杂乱、兵器混杂的队伍,若只是两支队伍掺杂,还不能称之为杂乱。

    在中间禁军保护的队伍中,充满了拖家带口的工匠、背着书袋子的士子和太监宫女,若是细看,甚至能在队伍中找到身着黄衫的皇族。

    这支成员驳杂的队伍,便是急切间遵从太皇太后谢道清命令出逃临安奔向婺州的流亡小朝廷,其中最为尊贵的,莫过于刚刚被封为益王的赵昰与被封为广王的赵昺。

    赵昰此时九岁,长得眉清目秀,身着黄色王服,正艰难的徒步行走,身边是他的母亲杨淑妃及弟弟赵昺。

    杨淑妃由宫女搀扶着前行,弟弟赵昺则由侍卫背着,小家伙还不能感受命运的恶意,趴在侍卫背上睡得正香。

    出逃临安的时候尚有马车软轿,可随着大军逃入树林中的羊肠小道,代步的工具只能舍弃,一行人也都放下了身份,活命要紧。

    “益王,还是让末将背您吧。”开口说话的是一个身形修长的汉子,他是江万载老将军的第四子江钰,任义军先锋副将,被老将军派来保护皇族。

    这十万人中,军士只有两万,一万五的禁军,五千由江万载及其家人招募的义军,其余八万人,由宫女、太监、工匠、士子、皇族组成,整支队伍由江万载老将军率领,太皇太后的外甥杨镇作为副手。

    “昰哥儿,不行舅舅背你。”一个声音插进来,这人是杨淑妃的哥哥,赵昰的亲舅舅杨亮节,只见他瞪了江钰一眼,才对赵昰说话。

    赵昰哪能不晓得舅舅的想法,心中肺腑一句小心眼,抬头对江钰歉意的一笑,江钰点点头,并未理会杨亮节。

    “舅舅不必担心,侄儿没事。”赵昰笑着安抚自己的舅舅,对这个权利控重症患者,他也只能安抚。

    莫名其妙穿越至今已经三个月了,看得开的看不开的,都已经不重要了,从趁夜出逃临安之后,他便知道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在临安,虽然他不是一个重要的人,但身为皇族,奢靡的生活即使这个国家即将灭亡也不会改变。

    然而,自从知道自己身处宋末这最后一哆嗦的节点后,他便知道,老天爷让他穿越,不是让他来享受生活的。

    益王赵昰的命运,因为前世自己跟此人姓名相同,所以他是了解的:一路流亡九死一生,两年后在海上流亡的时候被风暴卷入海中,江万载老将军舍身相救,可惜自己这身子骨不行,加上一个十岁的孩子经历这么多,实在太可怕,就这么半病半吓的,崩了。

    然后,便是身边趴在江镗背上睡觉的弟弟赵昺继位,这位比自己还惨,三年都没挺到,直接被陆秀夫抱着跳海了。

    这样的命运,哪有心情享受生活,他前世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混了三十好几,自己开了一家广告片拍摄公司,也只能维持生计而已,在宋末这样的乱世中,他自认为没有擎天之力。

    命运有时候很调皮,她从你身边走过,有时候需要你准备好才能抓到她,有时候,却又不管你准没准备好,劈头盖脸的砸过来,只能接受。

    于是,赵昰开始接受命运,尝试在这一哆嗦中煽动翅膀,然而,事实告诉他:你真的只是一个资质平庸的少年郎。

    三个月的努力,除了把自己身体锻炼了一番,赵昰唯一做出改变的,便是逃亡队伍中多了三万人,这三万人由工匠和少部分士子组成,就这,还是靠着他舅舅的关系拉来的。

    有了明确的自我认知,赵昰并不气馁,前世能从工商管理毕业做到广告片导演,靠的不是天赋,而是刻苦认真的努力和低姿态的请教。

    煌煌大宋,不缺人才,便是他这个得了权利控重症的舅舅,也是文武双全闪耀一时的人物,非自己可比。

    无力便去借力,他这身份还是很好用的,而且会越来越好用。

    山间小路并不好走,可后面有范文虎大军追杀,十万余人中妇孺不少,行军速度被严重拖慢,只能日夜兼程。

    这身体锻炼了三个月,赵昰主要锻炼的便是跑,因此虽然疲惫,但尚能坚持,他回头望了一眼母亲,只见母亲双目迷离,显然已经撑到极限。

    “江钰将军,还要烦请您做个软轿,请两位军士抬着我母亲前行才好。”赵昰道。

    江钰回头望了杨淑妃一眼,郑重的点头应是,吩咐军士去砍伐林木,制作软轿。

    软轿还没制作出来,队伍便缓缓停下来了,驻军的命令是江老将军下达的,队伍中坚持不下去的不只是杨淑妃,已经有很多老弱掉队了,大军停下,正好还能等一等他们。

    杨贵妃及赵昺等人的安排自然不用赵昰操心,即便是他也有人安排好帐篷等物,只不过赵昰却没心思吃饭睡觉。

    由江镗护卫着,赵昰走出专属于皇室的队伍,来到前方士子队伍之中,这些士子中的领袖,都是赵昰通过舅舅亲自招揽的,每个人他都面谈过,一共有三十六位他认为合格的士子。

    这三十六人和舅舅一起,又招揽了四百三十二人,组成了这个接近五百人的士子队伍。

    不是不能发展更多的人,而是这些人都有一些赵昰需要的特性:忠贞不渝、通晓变通之道、能言善道。

    赵昰来到队伍中,立刻受到了众人的拜见及欢迎,三个月的接触,这些人都知道,赵昰是一位有志驱除鞑虏恢复山河的王爷,这正是他们希望的,也是他们愿意追随的。

    众人围绕着赵昰分开坐下,赵昰站在一个小山头上,望着眼前四百六十八名士子,心中充满力量。

    他要做的事情,放在前世很常见,便是每一个形成规模的公司都会进行的新人培训。

    “经过一天的跋涉,大家一定累坏了,我也很累,我也想休息,但我想了想,我觉得我还不能休息,还没到我可以休息的时候,山河破碎,家破人亡,就在我们身后的临安城,伯颜率领的蒙古大军,已经对临安城进行了包围。”

    “明早,天一亮,天子,我的血亲弟弟,将会跪在路左,向蒙元行降国之礼。”

    赵昰停下来,静静的感受身前士子身上的愤怒,在不远处,有禁军汇聚过来,赵昰看到了江老将军的身影,看到了杨镇的身影,看到了舅舅的身影,甚至看到了母亲的身影,越来越多的身影汇聚在一起,悲伤、愤恨在整个场域中积累。

    “从明天开始,有人会说,大宋没了,蒙元胜利了,我们是奴才了,我们是奴隶了,我们是两脚羊了。”

    人群中,失落者流下悲伤的眼泪,有人露出迷茫的神色。

    “我说不,大宋是天下百姓的大宋,大宋是所有华夏后裔的大宋,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我华夏子民,不能为一人一姓之降而降,不能因一家一族之败而败。”

    下面的年轻士子涨红了双眼,有人想呐喊,想跟着发声,但他们都没有这么做,而是望着赵昰,死死的盯着这个矮小的家伙,他们要听下去,他们要继续听下去。

    “何况,我便是这一人一姓,一家一族中的一员,我有权利,有义务,有责任代表赵家发声。”

    “我要呐喊,我要宣言,我要让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我赵昰不会跪在临安城门前的左道旁,我赵昰,头可断,血可流,就是不做亡国奴。”

    “轰~~~”

    仿佛一道阀门打开,所有人的脑海中都被一句话劈开,混乱、恐怖、愤怒全部消失不见,仿佛一道光招进脑海,照进了江老将军的脑海,照进了杨贵妃的脑海,照进了江钰的脑海,照进了每个人的脑海。

    “不做亡国奴。”

    “不做亡国奴。”

    “不做亡国奴。”

    越来越大的呼喊声汇聚在一起,十个,百个,千个,万个,十万个,所有人一起呼喊,呼声震天,甚至远远的传入临安,惊醒了一城人,也惊哭了一座城。

    等人们渐渐冷静下来,所有人望向赵昰的目光都不同了,之前,人们的希望在将军身上,在淑妃身上,可从这一刻开始,人们的希望都在赵昰的身上。

    赵昰抿抿嘴,他有些紧张,因为他知道,如果不能有一个好的目标在此刻竖立起来,那么之前形成的凝聚力,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大打折扣。

    他用力的咬破自己的嘴唇,让自己从激动与恐惧中抽离出来,他开始专注,仿佛进入了片场,仿佛在给演员讲戏,他调动自己的精神,自己的力量,甚至自己的灵魂。

    他必须承认,哪怕在之后无数次演讲中,他从未如这一次一般畅快淋漓,也从未如这一次一般影响深远。

    在他年老之后,老的开始怀疑这世界有鬼神之后,他觉得,这一次,一定是华夏民族中那些神圣的灵魂、不屈的灵魂、倔强的灵魂为他加载了力量,为他壮大了精神,否则:

    何以平凡如他,可以影响一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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