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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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知愁断白首(四)

    身为六贼,总要有点特殊的地方。

    譬如那童贯,虽是个宦官,但下额留须,可谓是惊奇。

    单就朱勔此人来说,坏事做绝、恶贯满盈那只是基本操作,民间私下称朱勔为东南王,朱节度掌管整个东南地区,这一带刺史、郡守多出自他的门下。

    苏杭应奉局设在东南,当地官员无人敢不从命,这家伙三天两头的往京城里送急报,报上说今日费尽千辛万苦找来朵奇花,明日仙人托梦再从哪哪哪挖来个异石。

    随着这一件件贡品送往京城,所用的官、商、客船不计其数,一度影响了漕运,而导致江南一带物价飞涨,百姓生活苦不堪言。

    这些还不算什么。应奉局借着替官家搜罗珍奇为由,去百姓家里贴黄条敲诈勒索,逼得百姓卖儿鬻女、倾家荡产,却捞的自家腰包鼓鼓大发横财。

    要说朝廷里不知道?

    知道的话为什么不管?

    对,没错!

    我天完朝廷就是不管。

    ……

    沈默也曾被应奉局敲诈过,哪里会对他有好脸色,仔细看了他一会儿,却冒出别的想法。

    难怪书上会将朱勔列为佞幸,长得还真是有几分姿色,也难怪会有那一条传闻——

    朱勔他爹叫朱冲,在苏州城里整日瞎混就是个泼皮无赖,今天去王家偷个鸡,明天去酒楼里白吃一顿,没事就找人打打架,有事就去偷个钱进赌庄,后来实在是在城里混不下去了,终于被人赶去城外。

    就在这时,遇见一游方道人……咳……传闻里说,估计几度后庭,老道爽极,送那朱冲几个药方……至于药效如何,有没有用,其实不重要,反正找人当托,赚一个是一个,便由此发迹。

    ……

    朱勔如今虽是上了年纪,但也能看得出他年轻时那也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只是那举手投足间夹杂着的一丝阴柔,便让沈默颇不畅快,心里直犯恶心。

    如此番想着,沈默急忙将手抽了回去,含糊道:“朱节度好意,长卿心领了。只是时常听知州提及苏州园林,长卿心中不免好奇,知州每每赞不绝口,称节度家的园林美轮美奂,倘若能置身其中如登天台仙境,直逼东京皇宫里的艮岳啊!”

    沈默可是张口就来,嘴上说的是煞有其事,甭管你朱勔跟苏敬亭是什么关系,反正先恶心你们一下,只要能引起二人心里的嘀咕就成。

    沈默的小伎俩一旦使出,却收获了很大的效果。

    朱勔先是拿目光询问了一下苏知州,随后又满脸委屈,再次伸出手来要拉沈默……

    “节度使啊——朱节度可要替下官做主,下官……”

    此时,从船舱中跑出一男子,那男子衣不遮体,浑身上下狼狈不堪,且有恶臭四散。因此,周围的人们避之不及,纷纷向着两边退去。

    男子脚步匆忙,一路上跌跌撞撞终于到了近前,他抬眼见了沈默,好似见了杀父仇人般,嘶喊道:“快来人,来人啊!将此人拿下!拿下!!!”

    沈默平平淡淡地盯着他,砸吧了几下嘴,笑呵呵道:“蔡一手,你弄错了吧?将沈某拿下,你还不够格吧?况且,沈某犯了何罪,为何要将我羁押?”

    “你!你殴打朝廷命官!”蔡贤手指沈默,慌不择言道:“朱节度,此人方才在船舱内无故偷袭,下官一时疏忽,竟让他得手……朱节度可一定要替下官做主啊!”

    沈默听后大笑起来,径自走入场中,面向人群高声道:“我,沈长卿今日应邀前来参加知秋诗会,说是请长卿做评委,实则自知才学不佳,因而在心里打鼓,本不愿前来。我长卿怕露怯啊,但怕有什么办法,我家娘子想来,总不好让她失望……这一路走来,承蒙金陵百姓错爱,自是收获了不少瓜果点心,蜜饯月饼……哦,对了,方才还在岸边时,人太多了,进不来,长卿一着急,擅用了古公子、苏小娘子、秦行首的名号……”

    除了逢年过节,平日里几乎看不见沈秀才的身影,船上有不少人是第一次见他,目光里满是好奇,想他这个远近闻名的大才子,居然会把话说的这么直白,明说自己露怯?稍稍打量了他一番以后,纷纷竖起耳朵来静听。

    也有一些金陵本地的才子佳人习惯了他这般,沈秀才这人最爱说怪话,算得上是对他有所了解,或许为表亲近,抬手高声发问,接过话茬。

    “沈秀才嘿,说重点,你再给我们绕弯子,小心我手里的酥饼!”

    “长卿兄,莫忘了《百家姓》一事,你可小心些……”

    “哈哈哈……”

    好嘛,眼看着气氛高涨,近乎一半以上的人笑作一团,整艘船上呈现出一派祥和局面,加上朱节度使、苏知州站在那儿无动于衷,蔡贤心中暗道不妙。

    蔡贤不知沈默是何人,方才被他强行拖进了茅房,之后就被摁进了马桶,不堪回忆……

    而今听到了“沈秀才”三字,听到了《百家姓》,这使得他不禁想起一人……

    看看沈默,再看看他身旁的红装女子……

    莫不是沈家夫妻?

    想到这里,心中不免慌乱,仰后大退两步,将将稳住身形,不至于摔落在地。

    ……

    沈默拿余光扫视四周,船上各处的反应尽收眼底,他反手从腰间抽出纸扇,开始胡说八道:“眼瞅着过了时辰,还进不来,长卿心里急啊,没了办法,只能喊了句“沈秀才又又又,又打人了”……之后终于登船,可是!月饼和蜜饯上有油啊,长卿染了一身油渍,便下了船舱整理……呵!结果,就撞见了这蔡贤蔡一手欲行不轨之事!这还了得?我当即跑了过去,就见咱们的秦行首绕着舱柱子躲避,所以……我真的又打人了!”

    “秀才打的好!这人竟然对秦行首无礼!他活该!”

    “沈秀才,你怎把他打成这样,身无寸缕?”

    “沈长卿啊,你还真是个乌鸦嘴,说什么就有什么嘞!”

    “啧啧,沈长卿英雄救美,怎的好事都让你沈长卿赶上了?”

    “人以类聚,沈秀才是大才子,身边当然是美女如云……哪像你,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哼!”

    “就是,嘤嘤嘤,我们沈秀才就是大英雄!”

    ……

    这时,木梯旁停下登台脚步的秦三娘望着沈默,目光里有一丝感激,她深知沈默是为了顾全自己,才将当时的情况说成了绕柱躲避。

    如此看来,他沈长卿还是对我没死心!

    如若不然,他干嘛色眯眯地望着人家!

    沈默刚好眯着眼睛,他看的又正是秦三娘所在的舞台方向,只因他瞧见了青衣小厮的身影,当真是像极了四爷。

    可是眼下这般光景,他也不可能走去那里搜寻,毕竟,四爷曾经是清风寨上的四档头,是有名的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