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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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没了念想

    二月二十五日清晨,晚晴楼开张后的第五天,陈映容惺忪着睡眼掀开身上的棉毯。

    她又在大厅里坐了一宿,门外守候的丫鬟听见了动静,小声道:“娘子,还能睡半个时辰,再睡会儿吧。”小梅说着说着,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陈娘子白天要为晚晴楼操劳,回了家里又为姑爷操心,整日茶饭无欢、寝食难安,眼睁睁看着她一天天消瘦下去,看着她精神越来越差。

    小梅恨极了沈默!恨他的不辞而别,也恨他的薄情寡义。

    陈娘子待沈默如何,家里仆人都看得清楚。为他缝制、浣洗衣物倒也罢了,便是连一日三餐的供应也是陈娘子亲自准备,更不用说朝思暮想着为其作画,聊解相思之苦。

    小梅从娘子的房里整理出一沓画作,那画中男子时而低眉冷淡,时而意气风发,渐渐的画作上多了一名无面女子。

    小梅曾经揣测了几回关于女子的人选,算来算去除了陈娘子本人,再无其他可能。

    “吱呀”声响,陈映容出现在门前,她扶着额头,数日不眠不休加上相公失踪,消耗掉了她所有的心力。惨白的憔悴面容,见者无不感伤。

    小梅匆忙打来热水,劝说道:“娘子晌午别去楼里了,有张师傅、吴娘子看着生意,出不了什么乱子。”

    她虚弱无力的声音传来:“不能不去,万一能有沈郎的消息,还是晚晴楼里最先知道。”

    小梅嘟嚷起嘴,到了这个时候娘子还在想着姑爷,没好气儿的说:“西门大郎昨夜又派人来了,让二牛把他们打跑了,临走前他们还说今日再来。”

    陈映容呢喃叹气,自从沈默失踪之后,这些烦心事一股脑儿的全冒了出来,一件件的叠加累积,几乎快要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她决定吃些东西,只有吃饱了才会有力气,才能去找她的沈郎。想通了此节,便让小梅端来早点。

    ……

    晌午,陈宅门前聚集着一大批人,随着大门的关闭,人群议论纷纷。

    “西门元庆真是个孬种,男人刚没了几天,他就找上门来。”

    “是极!当初做缩头乌龟,如今真是恬不知耻。”

    “你们懂个求甚,西门大郎卧薪尝胆的苦衷,是你们几个书生能看透的?哼!”

    “兄台所言甚是,学生旧闻西门大郎盛名,不知兄台与大郎是否相熟?”

    “作甚?”

    “学生想向大郎借……借几幅画作欣赏。”

    “哦?好说,好说。”

    陈宅门前的四名壮汉煞是威武,粗胳膊粗腿看上去就是一副打手模样,一脸横肉不动如山扫视着人群,以至于无人胆敢上前半步。

    宅内,西门大郎在小院里好生晃悠了几圈,东瞅瞅西瞧瞧,不禁暗叹其富庶。

    有模有样的说了句,“富丽堂皇,典雅别致啊!”

    其身后一干人等连忙吹捧大郎好眼力、好审美,深知陈娘子秉性,二人相得益彰,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小半个时辰后,陈宅大门被人推开,当先映入眼帘的陈娘子蹙眉冷淡,疾步上前,厉声呵道:“西门元庆,你今日来我沈宅所为何事!”

    “哟、哟、哟。”从西门元庆背后走出一人,一身书生打扮,讥诮道:“明明门前挂着陈宅,如何又变成了沈宅?”

    书生本在场中盘旋,不料西门大郎一脚将其踹开,冲着陈映容谄笑道:“陈娘子,家里的下人无礼,不必介意、介意啊!”说完向旁人示个眼神。

    下人立马抬来箱子,开盖一看,摞满了白花花的银子。西门大郎再道:“城里人都知道,晚晴楼四方筹股,每股一万两。如今沈秀才已经不在了,也就没了入股人。我西门元庆呐,虽然没什么钱,但为了陈娘子,还是变卖家产东拼西凑了五千两,陈娘子你看?”也难为大郎背下这套说辞,昨夜里挑灯夜战一宿,好在是让他背了下来。

    陈映容的目光没有偏转,冷淡道:“此事待我夫君回来处置,小女子不敢定夺。”

    “你!”先前被踹的书生指着她道:“陈映容,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今这金陵城里,除了我们家西门大郎,谁人还愿意入你那晚晴楼,你可要想想清楚!”

    西门大郎乘势说道:“他这人,话说的是直白了点,但小可一心为了陈娘子好,只要能日日与陈娘子相见,五千两而已,元庆不在乎。”

    大郎说完此话便看向书生,书生当即说道:“我家大郎待陈娘子拳拳之心天地可鉴,陈娘子何必执迷于姓沈的秀才。如今他生死难料,若是生,恐怕也是在别处逍遥;若是死,陈娘子可愿做一世寡妇?”

    陈映容听后大怒,在小院里转过一圈,抄起扫帚便是一顿猛打,将那书生敢去门外。

    小梅等一众丫鬟被壮汉们拦住,张师傅和陈二牛等人闻讯正从晚晴楼赶来,陈映容独身面对这般情况,占不到半点优势。

    西门大郎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面前美人,她洁白的脸蛋上惨无血色,明眸皓齿里满是倔强,他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嘴唇,方道:“陈娘子,我西门元庆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今日没去晚晴楼里找你,便是给了你几分面子。我二人往后终究是要睡在一张床上,元庆可不想因为这些小事,让陈娘子记恨。娘子可否体谅,元庆的一番苦心呐?”

    见对方不言语,西门大郎又道:“据我所知,陈娘子京城里的靠山,对这回晚晴楼改建并不知情。生意好了自然是相安无事,若是生意不好,嘿嘿……”大郎故意拉长的语调,饱含深意道:“卖身契这种东西啊,一般是十年、二十年、终生的,不知那靠山手里的契约文书上,是多少啊?”

    听完此话,陈映容的脸一下子惨白,白兮兮的脸颊上没了光润,失魂落魄的蹲了下去,把头埋进了膝盖处,人也打着颤。

    似乎是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西门大郎蹲下身子,换将上一副温柔的语气,安慰道:“陈娘子也是知道,我西门家中长辈在朝里还是有些威望,要是元庆亲自去向长辈请托这件事,些许卖身文书罢了,不日便为陈娘子赎来如何?”

    陈映容仍不答他,抬起泪迹未干的脸蛋,指着门:“滚!你滚!”

    西门大郎闻言频频摇头,失笑道:“陈映容啊,他日我西门大郎要来了文书,到时日夜折磨于你,再叫来几名友人同乐,找来画师做工,看你又能如何!”

    压抑在心底的想法终于暴露了出来,西门大郎仿佛已经预想到那时的光景,不免心生惬意,淫笑连连。

    陈映容瘫坐在地上,眼眸里空洞洞的,呢喃重复的喊出“滚”字,声音越来越小。

    她不想再活了,若非对她的相公还有一丝期望,早已撞向石墙。

    破碎的日子是她心里永远的伤痛,与沈默在一起的时光温暖的抚慰着伤口,填补上那些残破的缺口,今日又一次被人打碎,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将它拾回。

    她时常问自己、也问老天,生为女人,生来有罪?

    没有得到过答案。

    命苦的人儿,也没了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