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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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来者犹可追(三)

    头顶的屠刀迟迟未下,突生的变故让徐怀柔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嗓音,惊色道:“沈……沈默?!”

    “四爷。”沈默见地上的四爷一脸粉子,就将其扶去墙边,“待去救下二爷,再来寻你。”

    转进房内,拿鱼肠剑割断绳索,中途周娥娘一声未发,只得强忍住泪水,待他脱下褴褛的长衫披在她身上,她再也控制不住压抑许久的情绪,撞进对方怀抱。

    伸开双臂的沈默等候着,然而他并没能抱得周娥娘,她在对方身前三寸停住,神色复杂,如泣如诉。

    “相公,不嫌弃娥娘吗?”

    “傻瓜。”一把拥她进怀,安慰道:“你是最干净的小娘子,我如何会嫌弃于你,倒是娥娘莫要嫌弃我会的太少,养活不了你。”

    愁怨的姑娘走在寂寥的雨巷,撑着油纸伞的人,到了她身旁,细声说着体己话儿。

    她笑了笑,投出的眼光凄婉迷茫,藏入肩头。

    沈默没有看见这些,事实上他也并没有很了解她,惊魂一夜群魔舞,饱经磨难的二人相偎成依。

    大难不死又有如此良辰,本是相互安抚的时间里却是有人来扰。

    门外,以泪洗眼的徐怀柔斜靠在门槛上,泛红眼眶有些浮肿,大致看清了门内情形,愕然嘶喊:“不可!!!不要……”

    沈默尚未来得及反应,周娥娘已夺过他手里的兵刃,刺入胸腔。

    ……

    下一刻,面前开出了绽放的血花殷红的血色透过他的长襟。

    ……

    徐怀柔嘶喊不迭,大步冲上前来,地上歪七扭八的桌椅尽数被他撞飞。

    沈默怀里的娇娘笑靥凄楚,弥留之际的眼神里满是不舍,他愣住了。

    只听怀中的她道:“晌午时候,妾以为从今往后,会与相公过上幸福日子。妾会织绣,会拳脚,也会写字,如今……只能等到来世了,相公要好好的活着,若是想我……还是莫要想了……妾在下面,静静等着相公……用力忘了我……”

    风裹着凄冷的细雨倾斜,山路上峭壁陡立,古树枯藤曲折攀援。

    日光降临被阴云遮盖,霏霏霖雨仍然没有停歇的意思。

    未名山上的景象,凄风冷雨吹打在他身上,如同哀怨的哭诉切入愁肠。袅袅而来的风声作响,时隐时现,如同子规啼血凄厉悲怆。

    无法倾听这如怨如恨的哭诉,谁能知道我的内心是多么痛苦悲伤。

    人生最痛苦的是生生离别,更何况香消玉殒的永远湮灭。

    在这寂静的黎明,二爷身在何处?

    只有支离破碎,伴着细碎的风雨哀怨悲切。

    托着她泪迹未干的脸颊,沈默仰天长啸。

    ……

    ☆

    「沈默之妻周氏墓」

    未名山下,红着双眼。

    沈默突然转头怒吼:“徐怀柔!你个王八蛋,你早知道她会这样!你为什么不说!我问你!你为什么……”怨愤的声音越来越小,身形渐渐蹲下。

    有很多很多话,徐怀柔是不能说的,他也不想说。

    这与周娥娘的“骄傲”有关,也与她凄惨的身世有关,如今她已故去,徐怀柔更不能再说了。

    目光里闪过一丝果决,他平淡道:“你想不想报仇?”

    “抱什么仇!”沈默抬起头来,抹掉泪水,“许子夫那个杂碎,已经让我剁碎了喂猪,山上没跑的汉子被你杀了,那些妇人也都放了,你去找谁!你又能找谁!!!”

    仓惶而又无力的呐喊,压抑心中的憋闷得不到发泄,沈默形如癫狂。

    徐怀柔悄悄转过身去,声音缓缓。

    “金陵东二十里处有一县,名为溧水。十五年前,苏敬亭任知县,甚喜戏曲,常邀曲艺班头入府唱调。一日见那唱曲的童子嗓音奇妙,似黄鹂鸣柳,绕梁三日,自是将其留下,常随左右。那童子以为天降鸿福,更是下了苦功作业,不料一日夜里,苏敬亭入他房内,猥亵与他。半年后,他又将童子打入贱籍,一世不得翻身。如今,十余年一晃而过,那苏敬亭已是深受百姓爱戴的苏、知、州!”

    沈默对于那些文人的特殊癖好早有耳闻,现下听徐怀柔所述,皱眉道:“这与报仇有何干系?”

    徐怀柔顿了良久,才说:“当日,派人掠你上山的便是苏知州之女苏馨语。”

    “当真?”沈默急道。

    徐怀柔接着说:“大哥被杀,二爷故去,都与苏敬亭脱不开干系。若非他暗中与许子夫达成约定,岂会有昨夜之难?”

    沈默却不接话,反问道:“昨夜你曾要我应下一事,想必便与苏知州有联系。”

    徐怀柔回头端了他良久,才说:“沈秀才若是怕了,尽可一走了之。昨夜你已救某一回,我二人两不相欠。”

    “你不妨说来听听。”

    ……

    山脚下的微风夹带着不少水汽,吹在沈默的脸上,蜷缩的身躯渐渐挺拔。

    ☆

    晌午时分,官道上有一名衣衫褴褛的男子,脸色阴沉的恐怖。

    凡是路过的商贩,无不退避三舍,唯恐触了他的霉头。

    他已经走了二十里,有些累。

    他的体质算不上太好,再加上手里抓着一颗人头。

    春日里的蚊蝇开始孵化,顺着他身后的血路追到了这里,长远的飞行对于这些新生的幼虫来说是很费力的,眼看着目标就在前方,它们却顿住了。

    扑腾扑腾的翅膀,发出“嗡嗡”的杂音,不敢再上前。

    似乎是前方太过危险,它们意识到极为模糊的危机,聚拢在男子身后数丈外,不敢再进分毫。

    如此奇景,倒也引起了路人的注意,跟身旁人小声嘀咕着。

    “这人谁啊?抓着颗人头在手里,他也不觉得慎得慌!”

    “嘘,小声点,你没看他一脸血迹,搞不好是朝廷通缉的要犯。”

    “胡扯,还要犯?要犯敢光天化日之下走在官道上?”

    “依我看呐,估计是官府里的班头,出城缉凶来了。”

    男子似乎是听到了人们的讨论,稍稍偏头一看,先前碎语的几名男子立刻变换了神情,佯装无事。

    男子挑了挑眉毛,走上前道:“各位可是金陵城里的商家?”

    中年男子看了一圈身旁随从,方说道:“咳、咳咳……你作甚!”

    “敢问是哪户商家?”男子再道。

    “远山坊。”中年男子回道。

    男子听后却是笑说:“怪不得,怪不得听你们谈论,还觉得有几分道理,原来是做文房生意的远山坊。”

    “你又是何人?”中年男子皱眉道。

    “无名小辈,不足挂齿。敢问这位兄台,城中晚晴楼的生意如何,小弟半个月前离开金陵,这不……”男子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在他人看来却是渗人的厉害。

    中年男子立马露出一个鄙夷的神情,便将他当成了去官府里领赏钱的粗人,“阁下恐怕有所不知,晚晴楼早已改建,如今做起了开门生意,吃喝玩一应俱全,至于以前的生意嘛,恐怕得另寻他处了。”

    “哦?”男子疑惑道:“这晚晴楼为何说改就改啊?他那生意如何?”

    “这说起来话就长了。”中年男子有些炫耀的意味,将那关于沈秀才的故事填色加彩,直逼文曲星下凡。可人算不如天算,孰料那秀才却在开业前一天失踪,晚晴楼倒也不隐瞒此事,在城中大肆搜寻,甚至出了极高的价钱悬赏,凡能寻回沈秀才者,奖银一万。此事闹得城中沸沸扬扬,闲汉、乞儿恨不得将金陵城挖地三尺,来找秀才。

    听他说了半天也没说出生意如何,男子不耐烦道:“那晚晴楼的客人可还多吗?”

    “多!怎的不多,文曲星替着谋划,那生意还能差了?只是……”

    “只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