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朝天殊途同归
字体: 16 + -

第二章:一人一狗

    深沉的夜色如浓稠的墨渍涂满整片天空,厚重的墨色云层遮挡住了所有星光,天边那轮明亮皎洁的圆月也似是陷入浓稠的泥潭中挣脱不开,洒向人间的光华是那般黯淡清幽。



    充满草木气味的密林之中,一个绝美的赤脚少女奋力的奔跑着,尖锐的石棱,破裂的树干,破土的树根不断在她那白皙精致的莲足上留下一道道深刻入骨的痕迹,猩红鲜血如涌泉般流淌而下,可她却是犹不自知,只是奋力往前奔去。



    “我会死么?”



    青稚的嗓音从她怀中响起,一个面容可爱的七八岁小男孩从她怀里微微探出了头,稚气未脱的小脸上因为疼痛变得有些扭曲。



    “不会!”少女肯定的答道。她的声音很好听,宛若风中清铃又似是鸢啼凤鸣。微热的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淌落,啪嗒一声砸碎在小男孩额头上,霎时开出一朵妖艳而凄零的血花。



    少女奔跑的身影忽的一阵踉跄,一根破土而出的尖锐树根深深的扎进了她的莲足中,她眉头紧皱,绝美的脸蛋变得一片苍白,汗珠混着鲜血不断淌落,有些砸在地上,有些砸在小男孩脸上,还有一些淌入小男孩嘴里。



    “痛吗?”小男孩看着她,声音有些颤抖。



    少女看着他,嫣然一笑,整片世界在这一刻都似乎明亮了起来,“当然痛。”她轻声说,可声音却显得那般轻描淡写,平静的吓人。



    她咬着牙,绝美的脸上不见丝毫情绪,可是汗珠却是不停的淌落,有一些砸在他眼里很涩,很酸,很痛!



    “你走吧!不要管我了!不然你会死的!”他突然哭嚎起来,不知道怎么,看着她这副模样,他感觉很伤心。即便是胸口上还插着一截断箭也不曾哭过的他,在此时却一边抹着泪,一边撕心裂肺的哭嚎着。



    “不会死!你不会,我也不会!”少女语气坚定的说着,不知是说给小男孩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然后她又忽然笑了起来。



    她笑魇如花,看着怀中的小男孩很是高兴的说道:“楚思楚,你可要记住,你第一次流眼泪可是为了我!不是为了大楚,也不是为了帝后!”



    她强忍着疼痛,猛地抬脚,一道血箭从她早已血肉模糊的玉足喷溅而出,染红了一大片地面。她紧了紧怀中的小男孩,在原地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再次向前奋力奔去,奔向不可预知的世界以及未来……



    。。。。。。



    雨后的华海市行人渐多,虽然天空中还洋洋洒洒的飘着一些如牛毛般的细小雨丝,但已经不妨碍人们上街溜达亦或者回家。



    楚思楚从睡梦中醒了过来,眼角不知何时滑落了两行热泪,他伸出手胡乱的擦拭了一下,便从椅中坐了起来。



    原本拥挤嘈杂的车厢如今早已显得十分空荡,几名保洁人员正埋头清理着地面的杂物和垃圾,似乎谁也不曾注意到这个独自一人坐在车厢最不起眼角落中的年轻人。



    楚思楚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左右,身材匀称修长,即便是坐着也比身后的靠垫高出半个脑袋。白皙的脸庞稍显秀气,青稚的眉眼古井不波,似乎并没有被快节奏的现代都市生活侵扰半分,一头如瀑般的黑色长发用一根蓝色发带松散的束在身后,有些发白的青色席地袍子很干净,却有意无意的与设备齐全的现代化车厢有些格格不入。



    他坐在椅中,闭眼凝神享受了片刻难得的安静,旋即站起身,伸手从座椅上方的行李架中取出自己的行李。



    他的行李很简单,一个稍显破旧的竹篾小巧书箱,一柄古意盎然的带鞘长剑,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黄色油纸伞以及一条通体洁白如雪的可爱小狗。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一次坐火车的缘故亦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毛发雪白的小狗此时看起来却有些焉焉的。



    楚思楚毫不顾忌那几个保洁人员的奇怪目光,背上长剑和书箱,腋下夹着黄色油纸伞,怀中抱着小白狗,在那几个保洁人员惊愕的注视下施施然走出车厢来到外面的站台上。



    飘飞的雨丝中,楚思楚看着站台对面高墙上的“华海市火车站”六个闪烁的红字不禁有些微微失神,他在有些泛白的青色席地袍子中掏了掏,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



    信纸只有一半,正面用娟秀的笔迹写着一个详细地址:华海市金融街189号萧氏集团,而信纸背面则是以华海市火车站为起点画的一幅简易路线图。



    虽然三年来楚思楚已经把这幅路线图记得烂熟于心,但此时却依旧认真的看了很久,待到确定与心中所记住的路线完全一致后,这才小心翼翼的将信纸再次放入怀中。



    楚思楚抱着小白狗迈步走入雨帘,凉凉的雨丝伴随着徐徐清风迎面而至,扑在脸上有些湿湿的、润润的。他抬头看了看稍显阴沉的天空,黑云翻腾间似有重新凝聚的迹象,恐怕不久后又会有一场声势浩大的倾盆大雨。



    他摇了摇头,兀自呢喃道:“人欲静而风不止!何况是以万物为刍狗的天道?”



    便在这时,不少衣着艳丽的男男女女趁着大雨刚歇的间隙涌入站台,年轻漂亮的女孩们看着站在细雨中神神叨叨的楚思楚都露出了极为惋惜的神情,她们心想,这人看着挺秀气的,就是没想到脑子有些不正常,真是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而闲来无事的男人们则对着楚思楚的衣着打扮指指点点,有的说他是哗众取宠,有的则说他是脑子有病,反正说什么的都有,一时间站台上嘈杂一片,谈论声、嘲笑声此起彼伏。



    楚思楚眉头微蹙,习惯了一个人在山野林间安静独处的他并不是太喜欢这种现代化都市所带来的热情和关注,然而他也并未理会太多,因为今后很多年他都要在这座城市里生活,所以他必须要适应这种热情和一些别样的眼光。



    “呜呜。”怀中的小白狗忽然一阵扭动,声音中夹杂着委屈和不安。



    楚思楚摸了摸小白狗那毛茸茸的脑袋,低头看着那对如黑曜石般带着些许委屈的眼睛,轻笑道:“你我都是第一次入世修行修身修性修心,谁也帮不了谁的。”



    “呜汪!”似乎是听懂了楚思楚的话,它眼中的委屈之色更加浓郁了几分,颇有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意味。它翻了个身,找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颈间系着的一个金色圆形铃铛因为它的动作而轻轻摇晃起来,发出一串清脆悦耳的叮铃叮铃声。



    为了不太过引人注目,楚思楚出了火车站后并没有走平坦宽阔的柏油大街,而是选择了相对偏僻幽暗的小巷,一是因为他习惯了安静,大街上人来人往太过吵闹,二则是他那身行头走在大街上确实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楚思楚走在狭长幽暗的小巷中,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拿着半张信纸,黄豆大小的雨点砸在油纸伞的伞面上噼啪作响,在他身后的雨幕中,小白狗迈着小短腿在积水中蹦蹦跳跳,水花四溅间悦耳叮铃声不时响起。不过令人心生奇怪的是,不论小白狗是身处于厚重雨幕还是在积水中蹦哒,一身雪白毛发始终片尘不染、滴水不沾,依旧是那般干净蓬松。



    果真是奇怪的人,古怪的狗。



    狭长幽暗的小巷约莫有两米宽,长不知几许,但在信纸背面的简易路线图上显示,穿过这条小巷便是华海市的经济中心——金融街。



    一条占了半数小巷宽度的排水渠不知绵延向何处,临水一面的墙壁上爬满了滑腻的青苔,或许是昨天清明节的缘故,涟漪阵阵的水面上几张黄色纸钱不断沉沉浮浮。



    忽然,小白狗停住了前进的脚步,它歪着头直愣愣的盯着那几张在水中沉浮的纸钱,圆溜溜的大眼睛中满是感兴趣的神采,模样显得有些滑稽而可爱。



    簌簌而下的雨滴砸落在它光滑的蓬松毛发上,便诡异的如同滴落在荷叶上的水珠般摇晃着向它身下的水泥地面坠去,逐渐和地上的积水融在一起,而它那雪白的茸毛上却不曾留下半点水渍。



    它在重重雨帘中蹲坐下来,伸出短小的前爪试图去捞起离自己最近的一张纸钱。



    “白泽。”楚思楚没有停步,亦没有回头,只是语气稍显无奈的轻声唤道。



    小白狗停下动作,扭头看着楚思楚的背影,旋即轻轻晃了晃小脑袋,清脆叮铃声骤然在雨帘中响起,只不过此时的叮铃声稍显急促。



    楚思楚终是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身子看着蹲坐在排水渠旁的小白狗白泽,也同样轻轻摇了摇头。



    “呜——”白泽仰头呜咽一声,似乎是为了发泄心中的不满,不过嚎过之后还是乖乖的收回爪子,屁颠屁颠的向楚思楚跑去。



    跑动时颈间金色铃铛轻晃,叮铃声再次富有节奏的在这幽寂的雨巷中响起。



    楚思楚温和一笑,蹲下身摸了摸白泽的小脑袋,然后起身继续不疾不徐的向前走去。



    待到一人一狗渐行渐远,悦耳的清脆铃铛声也逐渐听不真切,一阵微风忽的自幽暗雨巷的巷口徐徐吹拂而来,排水渠涟漪阵阵的水面被吹拂的微微荡漾,水渠底部堆积的泥沙也随之轻轻翻腾。



    好半晌后,风停,水止,水底泥沙亦不在翻腾,但在泥沙中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截毫无血色的苍白手臂,一张清秀的女子脸庞在水渠中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