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工团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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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第九章

天很热,正在拖地的何花脸上冒汗了,她喊:老马,把窗子打开一下!你不嫌热?马副司令已经不是副司令了,现在是离休老干部马虎。老马慢腾腾走过去打开窗子,又坐回到沙发上,戴上眼镜,重新拿起报纸看。老马刚看了几行字,何花又喊:老马,快把窗子关上!风一刮,尘土都跑进来了。

何花的声音还是像年轻时那么清脆响亮。老马觉得耳膜都给震疼了,觉得她挺烦人,他放下手中的报纸,并没有站起来去关窗户,而是抬了头看着何花说:你一会儿叫我开窗户,一会儿叫我关窗户,两分钟都不到,你变化也太快了,叫人无所适从嘛!

何花乜了眼老马,撂下拖把,自己去关窗子。边说:要根据情况的变化办事嘛,你过去指挥打仗,不也是随战场变化灵活指挥吗?刚才热,就要开窗,开开窗户通通风,进来点新鲜空气,开的时间长了,灰尘就会飘进来。你看看,现在外面是不是在刮风。有灰尘,就得关窗!

夫妇俩正在说闲话,马东东回来了,听见爸妈说话声音挺大,以为他们在拌嘴,就随口问:你们吵啥呢?老吵。咋回事嘛。马东东已经从学校毕业,到文工团做了专职作曲员。老马和何花见儿子回来了,很高兴。见他问,就争着把自己的理由说给儿子听,让他给评评谁对谁错。马东东还没听完爸妈的话,就挥了挥手说:爸说的是爸的理,妈说的是妈的理。天天就为这点碎芝麻似的小事吵来吵去,没意思。感觉热了,当然得开窗;有灰尘吹进来,就是要关窗。可是也不能老是指挥我老爸开呀关的,老人家多累呀,哪受得了!怎么办呢?安空调嘛!空调一安,问题迎刃而解。

何花和老马相对一笑,你再看看我,我再看看你,几乎同时说:装个空调吧。儿子说的。

马东东要装空调的目的达到了,心里得意地笑。其实,他心里得意,是还有更为得意的事。他创作的两首歌曲,最近刊登在权威音乐杂志《人民歌声》上。这可是正经的创作成就,是能否成为作曲家的万里长征第一步。马东东来到文工团,担任专职作曲,专业对口,本来是很好的事。可是,他有点急于求成,想很快出创作成果。但是你拿文工团的工资,总得干事,不能老苦思冥想搞你自己的创作。自留地可以种,但你得利用业余时间。

文工团专职作曲的工作很繁重。团里的管弦乐队要演出,你得给写出总谱,必须把木管、铜管、弦乐、打击乐这四大块的曲谱全部写下来。这工作非常严谨,也非常熬人。有时候,一首歌曲,管弦乐队演奏下来也就是几分钟,而写这首歌曲的总谱就得好几天,既费时,又耗力,繁琐极了。

马东东在学校学习的时候,老师一再讲,搞音乐创作,一定要耐得住寂寞,要潜下心来,进入一种灵动状态,寻找创作冲动的点。音乐与其他门类的艺术一样,要想找到创新点,一定是在生活里,而且还要创作者的刻苦追求。可是这些,马东东眼下很难做到。

金玲从部队转业进了文工团,当上了一名职业歌手。金玲的到来,使马东东成天泡在兴奋和幸福的潮水之中。马东东在爱情的海潮里劈波斩浪,创作的灵感汹涌澎湃。他接连创作两首歌曲,全都被音乐杂志刊用。这是货真价实的创作成果!在自己的房间里,马东东横抱起金玲,连续转了三个圈,嘴里喊着:啊,你是我的音符,你是我的旋律,你是我的灵感,你是我的生命,你是我的仙女!

金玲喘着气说:哎呦,你是疯啦?傻啦?

马东东说:尊贵的女王,您说对了,爱情和疯傻从来就是三胞胎!

俩小年轻闹腾的动静也许太大了,乒乒乓乓的声音,惊动了客厅里的两位老人。何花大声喊:喂,该吃饭了!

于是,马东东和金玲结婚的问题,及时摆在了四菜一汤的餐桌上。看来,他们结婚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的事了。何花极力催促。老马虽然不怎么乐意,也无话可说。那就结吧,反正房子是现成的。

陈丽丽大学学的是器乐,专攻二胡。这也许是受了她爸杨辉的熏陶。她毕业后也分配到文工团乐队工作。因为大家都是从小的玩伴,所以被金玲邀请当伴娘。陈丽丽原本对马东东也有爱恋的意思,后来看到他和金玲好上了,慢慢也就转移了追求的目标。现在,既然金玲邀请,自然高兴地答应做她的伴娘。

婚礼上,陈丽丽落落大方,举止得体。不过从内心讲,她还是觉得若有所失。看着金玲幸福得要死的样子,陈丽丽安慰自己说:世界上的好男人,比厕所里的苍蝇多得多!

新婚之夜,马东东和金玲已非**,所以,自然少了一些猴急癫狂,多了一些挑逗情趣。更何况,马东东已经见识过飘满雪花的黄带什么的,自然就会滋生出一些带色的故事。两人甚至研究“姿势”的性课题。金玲骑乘,颠簸起舞,节奏明快,飘飘欲仙。马东东如醉如痴,神魂激荡。忽然,他天眼洞开,灵感从头顶百会穴破壳而出,不能自已,急喊:停!停!

金玲很不情愿地停下问:怎么啦?你!

马东东一边坐起一边说:灵感!灵感!

金玲似乎不大明白。马东东已经不管不顾,赤身身体爬起来,下了床,来到桌边,抓起笔,在五线谱纸上,龙飞凤舞写起来,全忘记自己一丝不挂的丑态。那金玲似乎明白了,也忘记自己乃贵妃出浴之体,爬过来站在马东东身后,前胸紧护东东后背。马东东疯狂忘我,完全沉浸在神奇的旋律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东东扔下笔,长出一口气,说:啊!山上的妹妹你下来!

金玲问:怎么回事?

马东东像刚下过蛋的母鸡“咯咯哒”叫蛋:成啦!我成啦!

金玲拿过马东东的五线谱纸,头一页的第一行,风吹一边倒地写着《山上的妹妹你下来》。

山上的妹妹你下来。

就像蝴蝶飞过来。

哥哥我把门打开。

任你飞呀任你采。

山上的妹妹你下来。

就像彩云飘过来。

哥哥我把胸敞开。

等你亲呀等你爱。

马东东对金铃说,刚才,你的颠动颠出了优美的节奏,那节奏萌生了神奇的旋律,那旋律孕育出莫名的灵感,于是,《山上的妹妹你下来》就出生了。她是我们俩的孩子!金玲,你是我的上帝,感谢你美妙的颠荡!

去你的!金玲抱着全身冰凉的马东东滚到**。两人捂着嘴傻笑,但是,压抑的笑声还是通过门缝,挤进两位老人的房间。

金玲特别喜爱《山上的妹妹你下来》这首歌。她第一次在在省剧院演唱,获得观众经久不息的掌声。没多久,她举办了《山上的妹妹你下来》独唱音乐会,连续演出多场,刷新了文工团个人演唱会的历史。后来,在一次全国性的大赛中,金玲演唱这首歌参赛,获得大奖。

马东东因创作这首歌而走红,他发表过的几首歌也因《山上的妹妹你下来》而受到关注,一些较有名气的歌唱演员开始经常演唱马东东创作的歌曲。有记者采访,问马东东创作出《山上的妹妹你下来》这样优秀歌曲的体会。马东东十分认真地回答:有两条,一,生活;二,爱情。是生活的积累,给了我创作的源泉;是爱情的激发,给了我创作的灵感。

记者采访写的文章和马东东的照片刊登在一家发行量很大的晚报上,马东东音乐家的帽子戴得更稳了。

马东东和金玲的蜜月甜得有点过分,两人一进家,就卿卿我我,黏黏糊糊,唧唧喳喳,好像这里就是他们两人的天下,爱的潮水泛滥成灾,殃及无辜。已经解甲离休的老马就不大满意,他就用放大电视机音量来抗议。何花则对老马的抗议提出抗议:老马,你的耳朵也不至于聋到要把别人耳膜震破的地步吧?我一辈子怕的就是噪音。老马不置一词,关了电视机,到院子里去打太极拳。

何花对小两口也有看法,她的看法很微妙,很不可思议。看着儿子和金玲亲热的样子,何花的确高兴。可是,高兴之余,似乎又感到莫名的失落。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我把他一口奶一口水地喂着,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着,一根针一条线地牵连着。现在,我的儿子长大了,有出息了,他的人和心都被另外一个女人俘虏走了!我的儿子不属于我了,他属于别的女人了!真像民间唱的那样,“小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把娘扔到高山上。”何花自己也觉得这种想法既无聊,又变态。可是,这种想法就像有个小虫子,钻进了她的心里,时不时地躁动一下,闹得她很不舒服。

小两口的房间里又传来暧昧的笑声。何花从柜子里拿出一大包东西,推开小两口房间的门进去。不巧,金玲正坐在马东东的怀里撒娇,见婆婆猛然进来,金玲赶紧站起身来,瞬间脸便张羞得像块大红布。马东东也觉尴尬,拖着六拍节的长音喊:妈——其意自不待言。

何花此时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她径直走到金玲面前,把手里的包交给金玲,铃铃,这是你爸爸“改革”时让我替他保管的东西,

现在,我觉得应该交还给你了。

金玲接过那包,看着婆婆,脸上挂满问号。

何花解释说,这是你爸爸的心血,“改革”时怕保不住,就托我保管。我把它放在军区司令部老马的办公室里才完好地保存下来。现在,完璧归赵吧。

金玲慢慢打开那沉甸甸的纸包,里面是好厚一摞五线谱纸,第一页写的是《北方民歌大全》。马东东伸长脖子看了一眼,立即抱起何花转了一圈,放下后,还在何花脸上亲了一口说:啊,妈妈,您真伟大!您的功勋将永垂史册!

何花的脸竟然像小姑娘似的红了一下:别闹,没大没小!

马东东大致把那包里的东西翻了一下。他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两眼突然放光。他看出了这包发黄的纸的珍贵价值。那绝不仅仅是一张张写满各种符号的发黄的纸,而是历史,是文化,是艺术,是传承。他在学校就知道学术专著的价值,评职称,没有这个东西,是叫不响的。他对金铃说,我认为,应该赶快整理出版。是金子,不能永远埋没。但是,这是沙金,要提炼。因为你爸搜集到的仅仅是原始资料,有些歌词需要推敲,一些曲谱不连贯。整理工作做起来很麻烦,还必须有专业知识和技能。

金铃问:咱团有谁能胜任这个工作?

马东东心里不高兴,脸上却笑得自豪。那肯定是大作曲家我马东东了!

何花、金玲、马东东三人很快达成了共识:争取尽快出版《北方民歌大全》。

问题也接踵而至。谁有权利处理这些手稿呢?何花没有,她保管了,充其量也就是无私,品德高尚。马东东根本不搭界。金玲呢?如果她要的话,顶多有一半的处理权。最主要的还是童灵。很显然,金浪的这些手稿,首先应该交给童灵。

何花当然也这样认为。她说:金玲,把这些东西拿给你妈去吧。不过,你要对她讲明白,“改革”一开始,你爸就意识到这些手稿不安全,因为团里有人早就想搞到手。你爸觉得我家比较安全,不会有人敢抄家,所以,才委托我代为保管,没有别的意思。我之所以现在才拿出来,是因为,现在上面已经明确提出,以后不再搞什么运动,大环境安全了。这些,你一定要对你妈解释清楚,请她不要有什么误会。实际上,何花觉得,这事确实有点“那个”。金浪不把他认为珍贵的东西交给自己的老婆,却瞒着老婆交给另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过去曾经被自己老婆怀疑是“情敌”。她把金浪的手稿交给金玲而不直接给童灵,也是因为顾虑童灵当面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会令她难堪,下不来台。

马东东另有想法,他生怕这些宝贝送到童灵手里再也拿不回来,就对金玲说:我妈保管这么多年,毫发无损,干嘛急着拿回去?你还是先把事情给你妈说一说,看她的想法如何。

想不到,金玲回家刚把这事提一个头,童灵马上说:什么?原来在她那里!拿回来,赶快给我拿回来!

金玲记着婆婆的嘱咐,急忙解释:妈,你听我说嘛!

童灵似乎很激动,容不得女儿解释:你要说什么?替你婆婆评功摆好是不是?没良心的东西,才嫁过去三天半就对你妈变心了!我再说一遍,你赶快给我拿回来!

金玲想不到妈妈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她不但插不上话,还挨了骂,委屈得流着泪跑了。

童灵不是不知道金浪搜集民歌的事,因为金浪当年一有时间就朝民间跑,有时候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回来时头发和胡子都长了。她虽然没有帮什么忙,也没有反对。从内心讲,童灵没有把搜集民歌当一回事,她觉得,搞那些“下里巴人”没什么意思。所以金浪那些“破烂”放在什么地方,她也不管不问。但是,当她知道金浪是把他认为珍贵的东西交给何花保管的时候,作为女人,她的嫉妒心就不可抑制地大爆发了。

夜晚躺在**,童灵慢慢冷静下来。她设身处地为金浪想了一下,当时,老婆和自己闹翻,贴自己的大字报,自己认为珍贵的东西还敢交给老婆吗?那是老婆翻脸在先,怨不得金浪。再想一下,当时还就是把东西放在何花家最安全。再想一想何花的为人吧。在她和女儿最困难的时候,是何花让马副司令把手中仅有的一个名额从儿子手中拿走,给了金玲,让金玲去当兵,女儿才没有到农村插队落户受苦受累。落实政策,何花是第一个把她从工厂请回来的。何花对自己应该说是仁至义尽了,自己干嘛为那个根本就看不上的东西,大发神经,以怨报德呢?再说,就算那东西是什么值钱货,人家也没有要你的,干嘛歇斯底里,还伤了女儿的心!唉,女人啊女人,你的心地还是放宽些吧。童灵实在地责备自己了。

金玲回家把妈妈的态度对马东东一说,马东东就急得火烧尾巴。童灵如果真的把那手稿要走不再拿出来,那可就完了!不行,一定不能让金玲把手稿拿给她妈,让金玲想办法回去做思想工作,再说,金玲也有一半的权利呢!金玲挨了妈妈的骂,不愿回去再挨骂。

马东东看金玲不回去,就死皮赖脸耍橡皮:小姐,求你回去吧。不回?真不回?那我就要给你下跪了!我跪了,真跪了!娘子,小生我这边厢有礼了……

金玲嬉笑着拽起马东东说:傻帽,男儿膝下有黄金!

金玲硬着头皮,提着一大包苹果回妈妈家去了。路上她想好了,如果妈妈问手稿的事,就说忙得忘了,然后再瞅机会向妈妈慢慢解释,进一步说明那东西对马东东有用,当然就是对女儿我也有用。这样如果还说不通,金玲就要将妈妈一军,质问她为什么爸爸不把东西交给她,她为什么要贴爸爸的大字报。当然,不到万不得已,金玲不会这样问。但是,为了自己的男人,金玲真有这种想法。女人结了婚,真的会变成这样吗?金玲问自己。

想不到,金玲回家见到妈妈,妈妈根本就不提那手稿的事,难道说她忘了?不能,妈妈的记忆力很好。童灵很关心地问起女儿婚后的生活。金玲当然说丈夫如何好,公婆如何好,房间如何舒适,日子如何美满等等。最后,她终于憋不住了,试探着说:妈,那些手稿,你看,我忘了带来……

童灵很随便地说:算了,我不想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金玲高兴得差点蹦起来,不过,还是不动声色地说:其实,我们就是为了实现爸爸的遗愿。不让马东东整理出来,那就是一堆废纸。是我叫他抽空整理的,他还嫌麻烦,不想干。我说,为了我爸爸,也是你的岳父大人,你累死也得干。他才答应了。将来书出来,还是爸爸的大名,他不过在爸爸后面加个名字。

童灵说:好了,好了,你不要再给我解释,你的那个马东东,谁不知道他贼精,他是个白出力的主吗?我不管那么多,只要你们两口子能过好,我就省心了。

金玲来家向马东东汇报她去斡旋的结果,马东东喜不自禁,立即开工,马不停蹄地开始了整理工作。金玲也不闲着,给马东东打下手。马东东整理好一页,金玲就及时给誊抄一页。两人白天都要去文工团上班,整理的工作只能利用晚上和礼拜天干。有时候,甚至工作到凌晨两点。马东东实在疲乏,头昏脑胀。

金玲就说:大脑的血液太多了,容易出问题,我给你把脑袋上的血往下降一降。于是,她就抱着马东东滚在**,通过激烈的运动给马东东往下面降血。此法甚为灵验,马东东被降血后,立即呼呼大睡,简直比安眠药都管用。

马东东睡着了,金玲把桌子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归整好,然后,端来一盆洗脚水,给马东东把脚擦洗干净,这才小乖猫似的躺在马东东身边,慢慢闭上眼睛。

这期间,马东东带着金铃沿着金浪当年走过的地方又走了一遍。那些当年见过金浪、还活在世上的民间老艺人、基层的文化工作者,一说到金浪就眼圈发红。多好的一个人,多好的一个音乐家,可惜,可惜了!马东东每次听到这种评论,就增加一份责任感和自豪感,工作起来也更努力。手稿终于整理完了,马东东几乎蜕了一层皮,金玲的俏脸也瘦了一圈,眼圈乌得像大熊猫。搞得何花老两口甚是心疼。

马东东接着就是联系出版。廖团长在省文联常务副主任的位子上快要退休了。他对这本书稿非常重视,也非常关心,亲自审读了全书,建议民歌不能用“大全”,最好叫《北方民歌集萃》,搜集金浪整理马东东。他还为此书写了序言。马东东自己写了个后记,主要内容是称赞金浪为文化传承做的贡献。当然,也用浓笔记述了何花、童灵和金玲对此书所做的无私奉献,来了个皆大欢喜。

书出版后,省音乐家协会和出版社为《北方民歌集萃》联合举行首发式,省文联廖副主席出席。童灵代表搜集者金浪讲话,向所有对《北方民歌集萃》有过贡献的有关领导、亲朋好友、仁人志士表示最衷心的感谢,并深鞠一躬。童灵真的动情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有今天;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金浪搞的那些破烂今天会得到如此的重视。她在内心呼唤:金浪,金浪,你都看到了吗?今天这一切的一切……

马东东用所得

稿费买了二百本《北方民歌集萃》。金玲把一摞书抱在怀里说:啊,东东,这是我们俩的孩子!

马东东说:百尺竿头,你快给咱们生一个会哭会笑会拉会尿的孩子吧……

一天,童灵忽然找到何花说:团长,我想请一段时间的假,回老家处理遗产问题。何花现在虽然是团长,她不让那些老战友称呼她团长。这会儿,童灵很认真地称呼她团长,她感到奇怪,说,童灵,咱们是老战友,又是儿女亲家,干嘛这么外道!遗产是怎么回事?

童灵大致讲了事情的缘由。何花沉思了一片,真诚地劝道:这事看来比较麻烦,费时费力的。你尽管回去办吧,办利落了再回来。

原来,童灵出身小资本家。她家里有一大片宅院。刚解放,这片宅院被一家街道工厂占用,后来,工厂迁走了,有十几家人搬了进去。现在,这里要拆迁,原房主会得到一大笔补偿费。可房主在哪里呢?童灵的爷爷只有一个儿子,童灵的爸爸只有童灵一个女儿,所以,童灵就是这宅院唯一的合法继承人。

童灵不在老家,但是,童姓旁系亲属还很多,这些人不甘心一大笔钱白白流走,就想起了童家还有位叫童灵的老姑奶奶。于是,远房侄子侄孙们通过多方打听,找到了童灵,向她报告了这一喜讯。童灵对这件事没有把握,侄孙们给她提供了不少线索,还帮着请律师,鼓励她志在必得。童灵这才决定试一试。

童灵花费三十五天办好了这件事,虽然很累,但收获颇丰,她拿到了一大笔补偿费,这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事。不过,她回来后没有告诉金铃这笔补偿费的事。她有她的想法。她又去找何花,开门见山地提出要辞职。我觉得现在年纪大了,在文工团也干不了什么,纯属占着茅坑不拉屎,不如把位子让给年轻人干。

何花说:哎呀,老战友一个个离开了,祁小丽走了,陈小妹走了,现在,你也要走。看来,我也待不长了。童灵,你想干什么?难道在家等着离休?

童灵说:咱的第二代成长起来了,第三代也大有希望。别的我也干不了,想办一个少儿艺术学校,培育人才嘛!

何花很惊奇:啊,你要私人办学?你可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好吧,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说。

童灵送了一双高跟鞋给何花。她说,咱们这一代人这辈子没穿过时尚,到老了再不时尚一把那可要后悔。何花接过试了试,不但个子高出一截,胸脯和腰板也挺直了,整个人精神倍增。

童灵说干就干。她先让马东东帮她跑批文。这事比较麻烦,马东东交际广,在政府各部门都有关系网,让他办最合适。女婿为丈母娘办事,理所应当,不跑快点都不行。童灵把她老家的侄孙侄孙女,挑有文化有能力的,叫来几个,帮她购置东西,管理杂务。

很快,手续办好了,房子租好了,一切齐备。马东东又在报纸上和电视上打广告,做宣传。童灵觉得,看起来,家里就是得有个靠得住的男人才行。

“铜铃铃少儿艺术学校”举行开学典礼,文化厅的陈丽丽处长亲临祝贺。教育厅也派人前来。省音协的祁小丽来了,还带来省音协、剧协、舞协、美协送的花篮。童灵觉得很有面子,自然感激不尽。何花让文工团的乐队前去助兴,场面十分红火。当然,过后,童灵少不得给乐队车马费、茶水钱以表示酬谢。电视台和报社记者前来采访开学典礼,很快把采访新闻报道出来了。

那时候国家宣传计划性育政策已有些年头,很多家庭都是独生子女,家长特别注重孩子的教育,舍得花钱,而且想让孩子全面发展,所以,课余时间,送孩子到艺校学习的很多,学习乐器的尤其热门。童灵的学校办得很红火。

“铜铃铃少儿艺术学校”开了好几个艺术班,但是都没有专职老师。这些艺术门类的授课老师,全是童灵聘请,而最主要的师资来源就是文工团。一次,童灵请何花到艺校讲课,课后,童灵交给何花一个信封。

何花问:这是什么?

童灵说:讲课费呀。

何花一听,似乎觉得高雅的艺术受到铜臭的玷污,这不是沿街卖唱。忙说:不要,不要,我不是为钱来讲课的!

童灵笑道:别不好意思,这表示对你的劳动的尊重。如果你辛辛苦苦讲完课没有任何酬劳,那岂不是说明你的劳动一钱不值?

何花坚持说:我不拿这个。就算我为孩子们义务劳动。

童灵摇摇头,笑了。

两人走在铺着午后阳光的人行道上。童灵突然叫了一声“亲家”。她说,当年选择丈夫,我还对你选择老马而对你有偏见。认为老马年纪长你好几十,又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军人。你嫁给他是因为他是个……经过这一生的坎坎坷坷,我反倒羡慕你,你的选择是对的!

何花说,你的选择也没有错啊!金浪虽然人去了,但他的艺术生命永远不会结束。童灵凄然一笑。

印刷厂的车间主任钱天翔把他的宝贝孙女送到童灵的艺校来学舞蹈,他一进办公室就高声大叫:老战友!说着伸出手来。童灵赶快站起来和他握手,这次握手,钱主任还算识相,仅仅握了一下童灵的手指尖。

钱主任大声说:我早就看出你是有本事的人。那时,你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不过,有我在,谁敢欺负你!哈哈!

钱主任拉过身边的小女孩说:老战友,你看,这是我的孙女,叫钱鑫鑫。我看她很有跳舞的天才,就来叫她学跳舞。交给老战友,我一百个放心。这学费钱,得多少?

童灵忙说:钱主任,你的钱,绝不收,完全免费。在工厂时,你对我多方照顾,我感谢还来不及呢!

钱天翔哈哈笑着说:看,我就说嘛,啥叫老战友?这就是!

庞天明也把她的小女儿送来学唱歌。她现在是个不大不小的老板。“改革”结束,庞天明的革委会副主任没了,她不想再回矿上的灯房干,就自己卖馒头。人们的生活节奏快了,有些人自己不在家蒸馒头。到了每天下班时,她的馒头店门前排起很长的队。她讲究信用,面用上等的,不添任何添加剂。有人送她个外号叫胖馒头。她也乐意接受。有一次她对何花说,我姑叫胖嫂,现在也有人叫我胖嫂,这也遗传呢!说完哈哈哈大笑。她是个既能吃苦又胆大的人,没多久,她的馒头摊变成了小饭馆。又经过几年打拼,她的小饭馆变成了大饭馆。后来,她把大饭馆开到了省城。

庞天明是坐着桑塔纳来的,她一见童灵,就拉着童灵的手亲热地说:哎呀呀,童灵,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看你,还是这么漂亮!人啊,你要是长得漂亮,到八十岁也漂亮。

童灵见了庞天明,急忙热情招呼:你也没怎么变啊!

庞天明说:我忙啊!一天到晚忙得个鞋旮旯长草慌了脚。我开了个“天明大酒店”,里里外外都得管。哦,对了,你的学校要是给学生订餐包伙啥的,就找我,保证物美价廉,多多优惠!

童灵说:谢谢,以后如果需要,我一定麻烦你。不过我现在还不招住校生,全都是课余教学。

庞天明这才说到正题: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忙啊!这不,抽空才把我的老疙瘩闺女送来了,跟你学唱歌。姚天,过来见见老师,今天就拜师学艺来了!

童灵看站在面前的姚天。这女孩子看来像一棵茁壮的树苗,发育很好,眼睛里透着一股不羁的野气。

庞天明说:姚天,过来,给你老师唱几句听听!

姚天不怯生,张嘴就唱《北方好地方》,唱得还真有点意思。

童灵说:不错,是棵好苗子!

金玲把《山上的妹妹你下来》唱红了,《山上的妹妹你下来》把金玲捧红了。然而,就在金玲春风得意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不想要这个孩子,马东东也在犹豫,可是老马和何花坚决要保他们早就盼望的第三代。

何花对小两口说:你们不要说什么工作重要事业需要,那完全是为自私找借口!我怀你的时候,怀你弟你妹的时候,工作比你们忙。不能光为自己着想,还要为祖国的下一代着想。孩子必须生下来!

金铃躺在**时对马东东抱怨说,你妈这老太太现在也那么自私了!马东东说这不叫自私,叫人之常情。

孩子生下来了,是个女孩。孩子降生时,是夜里十一点二十九分。何花一直在医院等候。听到孩子响亮的哭声,何花向外一看,正是繁星满天。何花说:好,孩子就叫星星吧。母女平安了,何花抱起孙女细看,高兴地说:看,我孙女多漂亮!眉毛里还有颗红痣,这叫眉里藏珠,将来必定大福大贵!

何花高兴,没想到苦恼的事也来了。有一天打开鞋柜,发现童灵送的高跟鞋不见了,她自己买得一双高跟鞋也不见了。再仔细查找,发现那两双高跟鞋的后跟变成平底了。她马上明白了,是老马把鞋跟给她拿掉了。她提着鞋到老马面前一扔,看看,你就没事搞破坏吧!老马头也没抬,嘟哝着道,我搞破坏,我成阶段敌人了!

两口子你一句我一句叮咚叮咚争了大半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