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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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耿直爷孙

    “刘大人,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白!”杨素的声音回荡在聚义堂内,让耿大爷打了个激灵。

    他仔细瞧向刘思唐,果然见这个内卫汉子面如金纸唇如蜡,一副快要不行了的样子。

    刘思唐也被杨素的叫声吓了一跳,他歪了歪脑袋,只见杨素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向桌上的圣旨,立即明白了其中含义。他身怀武艺,本身又受了伤,只微微用力就崩裂了伤口,过了一会儿便额头见汗,似乎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杨素见刘思唐已经领悟了他的意思,立即大声对老山贼喊道:“他在今天的战斗中受了伤,想来是失血过多了,你快去弄点儿伤药来帮他止血啊!”

    耿大爷没想到偏偏在只有他一人时发生这种突发情况,他皱着眉头嚅嚅喏喏道:“姚军师说的对,这人杀了我们好几个兄弟,在这儿死了也好,也算是安慰了兄弟们的在天之灵。”

    杨素哪能放过这个机会:“你在说什么蠢话!两军交战和江湖仇杀是一回事吗?若都按这种准则行事,天下间哪里还有和平可言?”

    此话一出,却见耿大爷还在犹豫,于是继续进行说服:“刘大人是内卫千户,是天子亲军,若是死于战阵咱们还能说道说道。但要是在被俘的过程中死了,这白云寨休想接受朝廷招安,你既然想他死,不如把所有人一并砍了,大家来个玉石俱焚。”

    “招安”两字似乎有一股神奇的魔力,老山贼沉默片刻,说道:“若是朝廷招安我们,我那娃娃还有机会读书吗?”

    杨素微微一怔,良久才说:“我除了是钦差大臣,还是国子监的教书先生,你孙子虽然不能考取功名了,但是我可以将他收入格致馆学习格…额…一些杂学,也能成为国家的栋梁。”

    老头哪里明白什么国子监和格致馆是什么东西,但还是听懂了孙子仍有读书的机会,他咬了咬牙,在聚义堂最角落处的一个小箱子里翻出了些伤药。

    耿大爷剥开刘思唐的上衣,果然见右臂上那条两寸长的伤口正往外渗着鲜血,整条手臂看起来惨不忍睹。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也不知这个内卫千户是怎么忍了这么久的,赶紧拿出伤药在他手臂上涂抹。

    杨素本以为这山贼会走出聚义堂寻找伤药,却没想到竟然在屋内就能解决,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刘思唐身上,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刘思唐也真的机灵,他看了眼正在上药的山贼,忽然大叫一声:“好痛!你用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怎么抹上比不抹还要痛!”

    这种痛苦似乎无法忍耐,竟让刘思唐打起了滚,他手脚被缚,在地上左翻右滚,一下子撞到了一张矮桌。桌子瞬间倾倒,圣旨却极其不和物理规律地滚到了杨素脚边,而不是飞向厅正中那堆正在烤着肉食的火焰。

    功亏一篑!

    耿老头双手将刘思唐制住,喘着气说:“刚才还看你像条汉子,伤成那样都能一声不吭,怎么现在就忍不了这么点儿疼痛?再敢叫唤,老子砍了你!”

    刘思唐眼神瞄着圣旨滚走的方向,差点儿气得以头抢地。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说道:“放屁!你到底给老子抹的什么东西,怎么这般火辣辣的?别用你那破烂玩意儿了,老子怀中有内卫特质的金疮药,你取出来,给我用那个!”

    耿老头还真是个实诚人,大概是制服刘思唐这个大汉弄得他真的累了,把他挪回了柱子处,又将倒了的桌子扶起,嘴里嘀咕着:“你小子真够事儿多的,我这就好好伺候你还不成吗?”

    杨素见他伸手在刘思唐怀中摸索,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这边,就以双脚和臀部为两个着力点,小心翼翼地向前挣扎了一小段儿距离,正好可以用脚踢到卷作一团的圣旨。

    杨素咬紧牙关,双脚狠狠蹬出,奈何他双脚被绑得结结实实,这一脚根本踢不实落,圣旨本身又轻飘飘的,只飞出了一小段距离,在熊熊燃着的火堆边停下了。

    刘思唐双目圆睁,差点儿下意识喊出“快啊”,见圣旨还是没能送入火堆,整个人便如失去了最后一点儿力气,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死定了…”

    却没想到耿大爷一边儿给他上药,一边接了一句话:“死个屁,就这点儿伤,捱上那么几天就没事儿了,在这瞎说啥呢。”

    杨素和刘思唐对视一眼,都有点儿哭笑不得。

    “唉,功亏一篑呐…”

    三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两位大官儿闭着眼睛等着砍头,山贼同志则哼着小调儿给人上药,心思竟是各不相同。

    也不知苦熬了多久,聚义堂的大门终于被一脚踢开,一阵夜风吹入屋内,还送来了姚鼎的抱怨声:“我就说不能把那些马养在仓库附近,就自燃了一点儿火药,也能惹出这么大动静。”

    熊黑子粗声粗气地说:“姚老弟,实在是寨子里面没地方了,总不能送到妇孺们住的地方吧,只能先这么将就着了,这段时间派两个弟兄时刻在那边候着就是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姚鼎打断:“艹,这是什么情况!这劳什子圣旨也忒轻了吧,怎么风一吹就飞进火堆里了?”

    杨素听了这话,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却没想到圣旨还在刚才那个位置没挪窝,但是已经被细小的火苗覆盖了,想来是刚才开门时的那阵夜风做的好事儿。

    姚鼎早就忘了出门时把圣旨随手扔到了哪里,也就没怀疑是两个俘虏搞的鬼,他快步跑到火堆边,用脚把圣旨勾出来,然后奋力跺上几下,把火彻底扑灭。

    杨素眼看着他将圣旨残骸展开,心脏狂跳不止,终于听到那句“完了,全给烧成炭了”,这才舒了口气。他想想今日发生的这些偶然,似乎只有熊黑子那句“今日或许真是你命不该绝”可以解释其中奥妙。

    熊黑子没读过书,对圣旨倒是不怎么关心,他看了一眼刚刚上过药的刘思唐,见他绑得还是严严实实,也就大体一问没多做纠缠。然后走到杨素身边,说道:“先给你们关起来吧,你们的生死也不是我一人就能决定的,还得征询所有人的意见。”

    杨素听了这话,也不知道他说的“所有人”包不包含寨子中的妇女儿童,这些人大多不渴望跟着家中男人过刀口舔血的生活,是以若是参考妇孺的意见,他们生还的几率就会高上很多。

    熊黑子沉吟片刻,对手下吩咐道:“这两人和那个胖太监都是大官,得跟别人分开关押,咱们正好要派人看守仓库,不如将他们关在那里,还能节省点儿人手。”

    姚鼎知道今日强杀几人的想法已经不可能实现,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心中想着怎么说服别的山贼跟他一条道走到黑。

    杨素和刘思唐被押到仓库时,董遂良已经在里面待着了,借着开门时的光亮,他看到两人被丢进屋内,只将目光移开,不愿与他们对视。杨素知道他今日受尽屈辱,心灵必然受了很深的伤害,是以也不为难他,和刘思唐坐到另一个角落,让他自己静一静。

    刘思唐看着周围漆黑一片的环境,无奈地说道:“杨大人,你说过‘希望是美好的,也许是人间至善,而美好的事物永不消逝’。可是现在我们似乎只有绝望,生死全都捏在别人手里,你能想点儿办法吗?”

    杨素差点儿一口气没接上,心说这鸡汤就算再好,现在这个情况也喝不进去啊。

    他苦笑一声:“事情总会有转机的。被山贼围了,我们没被砍死;青霜刺我一剑,被小玉佛挡驾;圣旨眼看着要暴露,却被风吹过去的火星点燃…这就叫‘吉人自有天相’,但愿这种好运能多延续几天…”

    他话音未落,忽听仓库角落里传来“咔咔”的响声,但是四周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于是开口问道:“董公公,是你吗?”

    董遂良刚要开口答话,却听黑暗中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怎么有人”,然后屋内便有一点儿火光亮起。屋内三人朝着光源望去,只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正站在那里,手中举着一个简易的小灯。

    那小男孩儿见了他们也不害怕,好奇地瞪着眼睛看他们:“你们是谁,怎么不和别的坏蛋关在一起。”

    杨素见这个小孩儿的眉眼有那么几分熟悉,脑中灵光一闪,微笑着说:“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却能猜到你是什么人,你是不是姓耿?”

    那小孩儿听得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地说:“这你怎么知道的,你见过我吗?”

    杨素进一步追问:“我还知道你叫虎子,应该开过蒙,读过一点儿书,对不对?”

    虎子越发觉得神奇,小步跑到杨素身边:“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比姚军师都厉害!”

    杨素哈哈大笑:“这就叫‘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你们那个姚军师还没考取功名吧,怎么可能比得了我?”

    虎子被他无所不知的样子忽悠瘸了,有些迫切地问道:“那你一定是个秀才啦?你告诉告诉我那些火药是怎么回事儿呗,为什么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炸了?”

    杨素微微一怔,下意识地觉得今天的事情可以串联起来,开口说道:“今天仓库有些火药自燃,是不是你为了研究弄出来的动静?”

    虎子毕竟年纪幼小,脸上神色在昏暗的灯火照耀下一变再变。杨素见了这个情景哪能不知道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于是微笑着说:“喜欢研究火药是好事儿,没什么好羞于启齿的。我也算是个教书先生,若你想学习,可以拜我为师。”

    虎子哪能想到天底下会有这样的好事儿,刚要开口,忽然想到杨素等人是白云寨的俘虏,是他们的敌人,一时间又谨慎地退后一步,不敢轻易说话了。

    杨素噗嗤一笑:“我们三个手脚被缚,还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之所以要收你为徒,实在是因为我们现在肚子空空如也,想从你那弄点儿吃的。我也不白要你的,就当是你给的束脩好了。”

    虎子用灯光一照,果然见三人神色委顿,都是没精打采的样子,想到自己开蒙时也曾送过束脩,就对杨素的话信了半分。他犹豫片刻,从怀中摸出一个大馒头,不是很确定地说:“我只有这个,还是为我爷爷留的…”

    杨素本以为能得一个粗面饼子就不错了,哪曾奢望过这种高级货,他吸了口气,说道:“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这个馒头完全可以当作束脩,你行拜师礼吧。”

    虎子异常兴奋,也不犹豫,按照去见开蒙老师的那一套流程走了个过场,然后对杨素说道:“谢先生收我为徒!”

    杨素点了点头,说:“你是山寨中人,为师也不能叫你给我们解绑,你只需将这馒头分给我们三人吃就好了,填饱了五脏庙之后,就给你上第一课。”

    虎子见自家先生如此善解人意,赶紧将馒头分了,依次喂给刘思唐和董遂良,留了最大的一块就要送进杨素嘴里,不知怎么,他忽然想到了这馒头是留给爷爷的,一时觉得自己有些自私,竟然只顾着自己求学,动作就有些犹豫。

    杨素哪里看不出他的变化,片刻间就想通其中关节,他微微一笑:“你去把这半块儿馒头送到你爷爷那里,就当是为师给你上的第一课了。”

    虎子这才发觉自己被老师看了个通透,羞红了脸说:“人无信不立,答应了先生的事情,学生怎么能…”

    杨素哈哈一笑:“好一个‘人无信不立’,你的蒙学没有荒废,但为师今日教导你的是‘百善孝为先’,你尽管按为师的话去做。”

    虎子眼中闪过一抹复杂,咬了咬牙,给杨素磕了个头,随着“咔咔”一声响,杨素眼看着这小子挪开了几块木板走了出去,屋内重新回归了安静。

    杨素的肚子咕咕作响,他叹了口气,对一边的刘思唐说:“老刘,你说我逞什么能啊?”

    刘思唐还未接话,屋内忽然传来一阵清风,门口附近亮起一点火光,又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谁叫杨兄好为人师,收徒都收到白云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