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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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聚义堂内

    好痛…

    杨素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揉自己的后颈,却感觉手腕一疼,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反剪在身后绑着,被山贼擒获的记忆也逐渐清晰起来。他慢慢睁开眼睛,发现那青年文士正反复踱步,青霜宝剑就挂在他的腰间。

    “钦差大臣这一觉睡得倒踏实,只是苦了这位将军,明明负了伤还要一路把你扛上山。”

    杨素的头发被猛地一拽,整个上半身被拉离地面,熊黑子的大脸就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人袭营时带着头盔,夜色中看不清面貌,现在再看,才发现他长得实在丑陋,偏偏是个络腮胡子,每根都直直立着如同黑乎乎的钢针,简直就是个“赛张飞”。

    杨素痛得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就有些龇牙咧嘴,熊黑子哈哈大笑,伸出大手把他身体扳正,让他坐起身子,然后说:“瞧你这没用的样子,老老实实坐好了,敢乱动我剁了你的手。”

    杨素被他拉扯得眼冒金星,深吸了几口气才恢复过来,他脑袋没受限制,便左右张望观察情况,看见刘思唐和董遂良跟他绑得很近,背靠着同一根巨大的柱子,还好他们都还活着,只是神色有些委顿。

    此地似乎是白云寨的聚义堂,只是设施实在简陋,贴着墙壁立了一面杏黄旗,上面的“义”字写得歪七八扭。厅中连个虎皮大椅都没有,只有几张粗制滥造的矮桌和长条凳子,中央烧着一堆柴火,正烤着肉食,肉香混着木柴的浓烟熏得杨素有点儿难受。

    除了熊黑子和那青年文士,还有十好几个山贼聚在厅内,他们要么像熊黑子一般壮实,要么就多少上了点儿年纪,这些人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杨素他们。

    熊黑子走到杨素身边,嘿嘿一笑,拿着钢刀在他面前比划:“你说你是督办黄河堤坝修复的钦差大臣,那我倒要问问你,为什么那胖子衣服比你华贵这么多?你不是在骗我吧!”

    杨素差点被钢刀晃花了眼,赶紧解释:“那位是宫内的执事,我和他都是钦差大臣。修复黄河堤坝要用很多银钱,皇上担心官员克扣,做空账面,这才派了这位公公前来监督。”

    熊黑子不太懂什么“做空账面”,但还是明白“公公”二字的含义,他大手一挥,竟然叫来一个手下去扒董遂良的下衣,董遂良嘴里大叫:“走开,我有腰牌可以证明我真是宫中太监!”

    那山贼哪里会管他的哀求,拉开他的罩袍,一把褪下了裤子。只瞧了一眼,就嘟囔着“真他娘的晦气”退到了一边,竟然也不给他把裤子重新套上。

    熊黑子哈哈大笑,拍了拍那山贼的肩膀:“太监可是稀罕事物,也算是让你见识见识市面嘛。”

    这话瞬间引爆了聚义堂内的气氛,山贼们哄堂大笑,有那么几个眼睛还不时往董遂良那边瞟。

    董遂良只在初入宫时吃了些苦头,已经几十年没受这等侮辱,一时间悲从心起,眼泪就掉了下来。但他偏偏不能埋头去哭,只因看见裸露的下体会更觉得屈辱,只能尽力弓着身子,把自己缩成一团。

    杨素听着他的啜泣声,背在身后的双手狠狠握成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眸已被怒火点燃。

    熊黑子瞧了杨素一眼:“瞧你的样子也不像个没卵子的,今天就饶过你这次。”

    他似乎也觉得自己做的有点儿过火,走到董遂良身边帮他提上裤子,然后说道:“咱们这儿叫聚义堂,对待俘虏也得遵照道义行事,刚才的事儿也是没有办法,我替弟兄们跟你说句对不起了。”

    大概是这熊黑子在山贼中威望很高,众山贼听了他的话全都收了笑声,也不再拿嘲讽的目光盯着董遂良看。只是董遂良受到如此打击,根本振作不起来,一直在那里哭哭啼啼的。

    熊黑子被他哭得心烦,像是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让人把董遂良拽了出去,此时屋内的俘虏就只剩下杨素和刘思唐两人了。

    他沉吟片刻,走到青年文士身边,低声问道:“姚老弟,这些人到底该怎么处理?不是钦差大臣,就是天子亲军,杀了他们视同谋反,兄弟们以后就再没了回中牟的可能,只能一辈子在这深山老林中当上贼了。”

    姓姚的摇了摇头:“寨主,咱们今天没搞清处就围了钦差行营,已经是犯了谋反的大罪,现在再说那些回乡的蠢话,简直如同白日做梦!”

    杨素眉头一皱,暗道这人好生奇怪。书生造反,大多想着能够接受招安,然后某个出身,这位倒好,竟然巴不得宰了钦差大臣,把一众山贼逼上梁山。

    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是以大声说道:“熊寨主,我以自己钦差大臣的身份发誓,只要你们肯饶过我们性命,我们定会回来对你们进行招安。熊寨主,想想那些孩子,难道要他们一生下来就做贼,世世代代做贼?就在一个多月前,你们还是在开封安居乐业的良民呐!”

    这话无疑打动了很多人,聚义堂内几个上了年纪的都忍不住想要出口劝说熊黑子。他们年事已高,渴望安逸的生活,更不愿意自己的儿女做啸聚山林的贼人,他们说话老成持重,熊黑子渐渐有了放走杨素他们的倾向。

    姓姚的眼见着局势不妙,皱着眉头片刻想出了对策,压低声音说道:“寨主,此时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我们刚才已经袭杀了几名内卫,这谋反的罪名已经洗不脱了,这个人如此年轻,他的话能有多少分量,一定是在欺骗我们。”

    他说完这话眼见熊黑子还在沉思,暗恨那些碍事儿的老家伙们,下意识扫了一眼大厅,计上心头,提高声音让厅内所有人听到他的话:“寨主,咱们今日死了四十多个兄弟,这等深仇大恨都不报,还对得起聚义堂的那个‘义’字吗?”

    他这话立即得到了厅内年轻人的响应,年轻山贼们没读过书,天不怕地不怕,以为拿着大刀就能杀出一片天,还真没把杀个把钦差当回事儿。一时间,厅内群情汹汹,熊黑子眼中也逐渐升腾起了杀气。

    杨素眼看着就要刀斧加身,自然不会做出引颈受戮的蠢事儿,他大喝道:“姓姚的,你到底是何居心?他们不识字,你总归识字吧,看着我们树立的钦差旗帜,仍然让熊寨主下令围攻我们,你是不是本来就想让白云寨惹上杀身之祸?”

    “闭嘴!”青霜剑瞬间出鞘,直直刺向了杨素心口。

    此时,姓姚的已经不知何时挪步到了杨素身边,是离他最近的人。这一剑下来,竟然避无可避了。

    杨素大骇,他手脚被缚,不能左右腾挪,只能下意识地往后靠,却重重撞上了身后的木柱。下个瞬间,剑尖便刺破了他的衣服,他痛苦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来临。

    “叮”的一声脆响,没有痛感袭来,杨素惊讶地张开眼睛,恰好也对上了姓姚的惊讶的双眸。但见他眼中杀意一闪而过,作势又刺,这次改取杨素咽喉。

    熊黑子却不会再给他机会了,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喝道:“姚鼎!到底该如何处置他们还没有定数,你竟然想滥用私刑?”

    失望之色只在姚鼎脸上出现了片刻,立即就被愤怒所取代:“寨主,让我杀了他,他竟然挑拨我们的关系!”

    熊黑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替他将宝剑插入剑鞘,安慰道:“姚老弟为我们出谋划策,做出无数贡献,我怎么会怀疑你呢,何必被他几句话就激怒。”

    姚鼎愤愤不平地怒哼一声,发泄似的踢了一脚身边的矮凳,将脸转到一边不说话了。

    杨素看着姚鼎如同变色龙一般的应对,心中变得不安起来。这个姚鼎要杀他时,眼神绝对不属于一个愤怒的人,那股凌厉的杀意是真实存在的。杨素陷入此等绝地,还要时刻提防这样一个对手,求生的难度瞬间变大。

    熊黑子又好生哄了一番“生闷气”的姚鼎,这才走到不再吭声的杨素身边蹲下:“钦差大人,你看看那面旗上是个什么字?那个‘义’字儿,连我们这些没读过书的都认识,你就别想着下绊子玩阴的了,老老实实求饶,说不定还有一条生路。”

    他威胁了一番,又饶有兴趣地盯着杨素看了半晌:“你个文弱书生,也不像练过武的,刚才那一下怎么就没弄死你呢?”

    他将手伸进杨素怀里一阵摸索,一下子抓出了一个小玉佛,见到玉上已经留了一道深深的刻痕,这才笑道:“原来是这个小东西救了你一命,今日或许真是你命不该绝,至于到底能活多久,却不一定了。”

    杨素呆呆地看着那枚玉佛,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熊寨主,此物是我未婚的妻子所赠,却没想到是她保佑了我。熊寨主,想想你的家人,你就是他们的‘玉佛’,若是杀了我,在大军面前,你还能充当他们的护盾吗?”

    熊黑子被他说得一呆,有些烦恼地摇了摇头,忽然看见杨素凌乱的胸口处露出了一点儿黄布,有些奇怪地说:“不是只有皇上才能用这种颜色吗?”

    杨素眉头一皱,有些别扭地说:“你们的那面‘义’字旗不也是杏黄色的吗?”

    熊黑子哪里会听他胡说,一把将那黄布取出,展开来看,只见里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字,有些不解地问道:“别说那些没用的,这到底是何物。”

    杨素额上见汗:“此物是圣旨,里面是我等钦差接受的修复黄河堤坝的命令。”

    熊黑子看着圣旨啧啧称奇,将它递到姚鼎手里:“今天见识的稀罕物可真够多的,钦差大臣、太监、圣旨…姚老弟看看这玩意儿吧,你们读书人应该最稀罕这个。”

    杨素的心瞬间悬了起来,若是让这帮山贼知道了他们本来的任务是去南方弄钱,而不是修复河堤,必然会要了他们的小命。杨素一日之内陷入死地多次,唯有现在,却是再也想不到脱身的办法了。

    眼看着姚鼎就要展开圣旨,忽听外面传来了巨大的“嘶…嘶…”的马叫声,紧接着就传来“马受惊了”的喊声,厅内山贼全都刷拉拉站起来,不安地看着门外。

    白云寨今日刚刚经历了大战,还掳了钦差回来,人人都很紧张,熊黑子也不例外。他皱着眉头下令:“留下个人给我看着他们,其他人跟我走,姚老弟也来看看怎么回事儿。”

    姚鼎刚要看看圣旨是个什么玩意,被外面的声音吓了一跳,有些恼火地将圣旨随手一甩扔到了一张桌子上,然后快步跟了出去。杨素看着近在咫尺的圣旨,脑子疯狂转动,整个人都快窒息了。

    看守的山贼大概五十岁左右,精瘦精瘦的,提着刀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杨素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好对策,只能开口进行试探:“大爷,你家里还有几口人啊?”

    他忽然发问骇得人家打了个激灵,越发谨慎,提防着他们。杨素只能放缓语气又问:“大爷,你看这里也没个人,就聊上几句呗。你贵姓啊?家里还有几口人啊?”

    那山贼见刘思唐和杨素被绑了个严严实实,杨素表情也甚是和蔼,就放松了警惕,说道:“我姓耿,儿子儿媳都在洪水里淹死了,就剩个孙子,叫虎子的。”

    杨素叹了口气:“唉,小孩子也跟你上山来啦,他读过书吗?”

    那老山贼表情一黯,似乎被说到了痛处,似是不想软弱的一面暴露在敌人面前,大声呵斥道:“行了,老子没什么好和你说的,闭嘴!”

    杨素眉头轻皱,心想:“看来这个耿大爷家的小孩子是有读书潜力的,甚至已经读过书了,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敏感。他儿子死了,家里只有这棵独苗,自然不想孩子这么小就注定做贼的命运,应该是渴望被招安的。”

    想通这些,杨素看了眼一旁的刘思唐,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已然计上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