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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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灾民进京

    “今于处置灾民之事多有谣言,皆道满朝上下置身事外,实在荒谬!灾民入京之日,朕将开仓放粮,妥善安之。百官有余资财者,怡施之于民,不得藏私。”

    “庙堂之上稍有倾颓,则大华有天灾人祸;殿陛之间一片糜烂,则大华各地揭竿而起,吾辈死无葬身之地。朕数日未眠,屡于梦中惊醒,汗流浃背,始觉刀斧加身之日近矣。唯有众志成城,方灭人怨…”

    光熹这篇动员文章随着官民两报的发行飞向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其中充满激情的鼓励,让杨素想到了大二时在元旦举行的那场足球赛前教练的演讲,他们士气高昂,却被研究生院干了一个四比零。

    杨素坐在茗香阁大厅的一张桌前,随手将《民报》搁下,望着永定门叹了口气:“今年还真是多灾多难,黄河决口没几天,下了半个多月的雨就停了,倒像是老天爷故意与大华做对似的。”

    “几百年未遇的黄河决口,就是老天爷的惩罚,实乃当今皇上不仁的铁证啊!”忽有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

    杨素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人一身书生打扮,腰挂祥云灵芝玉佩,右手把玩着一把折扇。他面目清秀,双眉又细又弯,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杨素竟然一时不好评判他的外貌。

    杨素讪笑一声:“惩罚?若是真的要惩罚皇上,何必水淹开封府导致人相食的惨剧。百姓何辜,竟要沦为刍狗以供上天愚弄,做惩罚当今皇上的工具?”

    书生被杨素呛了几句也不着恼,作了一揖:“小生唐赛,山东济南府人士。”

    杨素点了点头:“呵,李阁老的同乡啊,最近好像总听说济南府这个地方。”说到这里,他摆了摆手又道:“杨素。”

    唐赛听了他的名字双眼骤然一缩,片刻间便恢复正常,笑呵呵地坐到杨素身边,指着《民报》问道:“杨兄,这是何物?”

    杨素穿越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自来熟的人,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但见他神态自然,便只道他是瞒着家里出来玩乐的公子哥,没太在意地解释道:“此物为《大华民报》,主要作用是刊载新闻和时事评论,并加以传播。你在这茗香阁点上一壶茶便可随意取阅了,当然你也可以往里面挤挤去听听小曲儿,也能消磨时间。”

    唐赛微微摇头:“我外出周游就是为了见识新鲜事物,听那小曲儿作甚,早就腻了。”

    说完这话,他便取来几期大华民报一目十行地阅读起来,不断啧啧称奇,读到最后终于说道:“这万国博览会定然极其热闹,待到去南方游历一番,还要回来京城看看。”

    杨素微一点头:“也好,最近内卫们时刻注意灾民动向,估计今日就会入京,这段时间京城必然会非常忙乱,你一个外地人在此也多有不便。”

    他又沉吟片刻,试探性问道:“唐兄是从济南府来的,可曾听过白莲结社?”

    唐赛眉头一跳,又变成一脸迷惑:“听说过,只是皇上已经昭告天下称白莲教为邪教,我从济南府离开时,已经有月余没在市井间听过有关白莲的事情了。杨兄何故有此一问?”

    杨素微一点头:“清明前后,京城曾发生过一个有关白莲的大案,当时我就在现场,是以见了外地的人都要问一问,算是个人的一点儿好奇心吧。”

    两人正要再说什么,刘思唐忽然闯入大厅,来到二人身边低声说:“杨大人,刚才有兄弟骑马回报,说是灾民距离永定门已经不足五里了,目力好的兄弟在城楼上也能远远看见他们向咱们这边儿移动。”

    杨素微微点头,布置道:“刘大人,去跟指挥使大人说一声,最好别急着让他们进城,先在城外维持好秩序,我一会儿就到。另外将乐捐的衣物,被褥清点一下,厚的分给老幼病弱,薄的分给青壮,然后让伙夫开锅煮粥,这第一顿多用点儿粮食也没关系。”

    刘思唐应了一声,转身刚要离开,忽而想到什么,又道:“杨大人,叶小姐代表叶府也来畲粥了。”

    杨素忍住飞起一脚的冲动,笑骂道:“京城多少达官显贵的家眷来畲粥,你偏偏跟我说紫萱,什么意思啊?行了,赶紧去忙你的吧,安顿好了这批灾民,你们内卫也就不用天天在永定门站岗了。”

    刘思唐年逾三十却是中馈乏人,不太懂感情之中的门道,嘟囔一句“好心当成驴肝肺”便疾步奔出了茗香阁。

    唐赛看刘思唐跑得远了,这才开口说道:“没想到您是朝廷命官,杨大人,失敬了!”

    杨素摆了摆手:“不过一个不入流的小官而已,咱们还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你叫我‘杨兄’,我叫你‘唐兄’,这就挺好。”

    唐赛微一点头:“杨兄果然与别的官有些不同,向你这样连随侍都不带在身边的,我今日是第一次见到。杨兄,刚才看《民报》中说,对待难民准备使用以工代赈的政策,为何今日却要畲粥呢?”

    杨素叹了口气:“这些灾民从开封府走来,一路上缺衣少食,必定个个面黄肌瘦,当先用糜粥以饮之,待其腑脏调和,形体渐安,才能上工。若是他们躲过了洪水这头猛兽,最后却累死在京城,这就是为政者的过失了。”

    唐赛听了这话,有些迷离地想道:“为何天下间的官员,就少有杨素这样爱惜民力的呢?若是天地一片清正,又何苦…”

    他正陷入迷思,忽然听杨素又道:“说来奇怪,开封府距离京城有一千五百里,这批灾民不光没有选择较近的南都、山东,反而一门心思赶来,竟然用了不到一个月就走了这么长的距离,能有如此纪律,实在是奇怪。”

    唐赛眉头又是一跳,暗道这杨素思考问题周到全面,果然异于常人,他强笑一声,说道:“杨兄,这还不好解释吗?看看你对灾民们的布置,他们就算再走一个月,来了也不会后悔的。”

    杨素听他奉承,哈哈一笑:“唐兄就别说这种话了,做官不为民谋福,不如回家卖红薯。啊,对了,你可能不知道红薯,是最近才由吕宋那边过来的贡物,最近京官折俸,我们都尝了尝鲜。唐兄你外出游历不就是为了见识新奇事物吗,有机会带你尝一尝。”

    唐赛听他扯得远了,赶紧摆手说:“杨兄,刚才你对那个刘大人说一会儿就出城,我也能跟去看看吗?”

    杨素为难地皱了皱眉头,却听他又说:“杨兄,我家境富庶,觉得自己也应该出一份力,我想捐百两银子。”

    最缺银子的杨素当然不会拒绝,微笑着说:“嘿嘿,这个永定门外是公共地区,我也不能拦着唐兄不是,走吧走吧,咱们去看看那边进行的怎么样了。”

    唐赛呵呵轻笑,拍了拍杨素的肩膀,那意思不言而喻,杨素也不觉得尴尬,两人缓步向城门外走去。此时早有多个畲粥的棚子一字排开,规模最大的当然是内卫们搞的皇家的铺子,旁边还有叶家、李家,也少不了对杨素鼎立支持的京城商会。

    粥锅下火焰烧的正旺,看锅的伙夫倒是清闲,偶尔还会和东家聊上几句,杨素远远看见人群中的叶紫萱,对她微微点头,便快步走向内卫那里。

    沈林见了杨素,立即出来相迎,杨素笑着打招呼:“没想到竟然劳动了沈大人大驾。”

    沈林哈哈大笑:“还不是杨大人弄出的动静太大,现在朝廷所有机构,都得围着万国博览会打转儿,这批灾民是最重要的劳力,咱们当然得倾巢出动啦。”

    杨素微一点头,恰好看见远远走来黑压压一片人,立即就有十几个内卫骑上马匹迎了上去,嘴中喊着:“前方就有粥棚畲粥,保持秩序排成队列,人人有份不得争抢!”

    内卫们放缓马速,在灾民中间穿插,迫使他们分成几队向永定门这边走来。选择从开封府入京的灾民不过千人,有公家维持秩序,队列很快就变得规规整整。

    杨素满意地点点头:“本来我还有些担心,现在看这些灾民虽食不裹腹,倒是人人遵守秩序。有内卫们看着,更没人敢闹事抢粮,过会儿依次排查清楚他们身份就可以了。”

    唐赛微微一怔:“排查身份,这是为何?”

    杨素扫了一眼沈林,望着已经在窝棚前排起的长龙解释道:“‘京城白莲案’后,治安不容有失。而且刚才我也讲过了,灾民舍近求远直奔京城,我总感觉里面有点儿什么。走吧,现在我们就去问问。”

    沈林在窝棚内监督畲粥也没什么意思,自然和杨素、唐赛一起出来。三人穿过拥挤的人群,远远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刚刚打了碗粥出来,快步捧到一个已经裹了被褥的老者身边。那老者骨瘦如柴,脸颊深深地凹了下去,眼窝衬着骨头,瘦弱的身躯仿佛一阵轻风就能吹倒。

    杨素轻声分析:“这人带着家中老人走了这么远的距离,一定是有什么动力驱使。他能有如此孝心,应该比较好说话,咱们上去问问。”

    三人走得近了些,恰好听到那瘦弱老者说:“我早就想着下去陪我那倒霉儿子,你这娃为啥要一直拦着我呐?”

    三人俱是一怔,又听那年轻人说:“冉爷爷,冉叔为了救你而死,你要是就这么下去了,再把他气得活过来咯,这不是亏大了?冉叔只是被水冲走,不见得就活不了,而且你看朝廷对我们多好,说是会畲粥三日呢,然后还给我们安排工作。以后要是在京城安了家,我就供养您,别自寻短见啊。”

    冉大爷叹了口气:“下了那么长时间的雨,那是龙王爷发怒,我家那憨货一定是活不成啦!只是没想到朝廷竟真的做到如此地步,你这娃以后大有机会,何苦绑在我身上呢,唉…”

    杨素听了个大概,快步走上前,蹲下身子对那冉大爷说道:“老丈,大道之行也,人不独亲其亲,意思是说人们不单奉养自己的父母,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您大可不必担心,既然来了京城,就在皇上的庇护之下,定让您过得舒心,等到来年开封府农田恢复,就可以回乡了。”

    他说话有股子文气,冉大爷听不大明白,只眯起眼睛,盯着杨素看了良久才说:“你是朝廷的大官儿?现在的娃可真了不得,这才多大点儿啊。”

    杨素被他真心实意地夸奖弄得有点儿不好意思,赶紧岔开话题:“您刚才说‘没想到朝廷竟真的做到如此地步’,这是什么意思,可是有什么人对您做了承诺?”

    冉大爷还是没弄懂他什么意思,支支吾吾不知说些什么。那个年轻人倒是懂了,在旁边一坐,说道:“开封府周边被淹了个七七八八,还能行动地就聚在一起想出路。当时大家想的都是往南边去,毕竟听说那边是鱼米之乡,应该能弄上口饭吃。”

    杨素微微一愣,问道:“为什么不往山东去?那边儿仓禀充实,离着开封府也近啊。”

    年轻人摇了摇头:“但是离着黄河也近啊!就这些灾民,这次谁没死几个亲戚?一提到黄河,都怕啦,所以大家都没敢说往济宁那边走。”

    说到这里,年轻人见杨素皱起了眉头,知道他有疑惑,于是接着解释:“你是朝廷的大官儿,一定知道还是有很多人去了山东,这事儿说不好。灾民中当时不知有谁说了,山东有个什么湖的,养鱼灌溉都不比南边差,而且荒地多,离开封府又近,当然还是去那边最好。”

    杨素暗自点头,原来说的是微山湖,这帮灾民人数众多,有那么几个有见识的也属寻常。他轻轻摸着下巴,沉思片刻又问:“那你们为什么既不去南边,也不去山东,反而往京城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