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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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皇家秘辛

    叶一清此话一出,满朝文武俱是一愣,唯有杨素老神在在,毫不慌乱。自李正忽然出列要杨素讲解那“水中悬蛋”的秘诀时,他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实在是李正的要求太过突兀,引起了他的警觉。但李正算无遗策,行的是赤裸裸的阳谋,虽然杨素还不清楚其中关节,也不得不佩服这位内阁首辅的政治智慧。

    光熹听了叶一清的话,脸上冷漠表情微微一松,对众大臣说:“诸位爱卿,可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此时内阁两位大佬都已经达成一致,满朝文武自然不会有人开口反对,都低着头没有说话。杨素看了看还在水中浮着的鸡蛋,轻轻叹了口气,心想:“竟然叫李老头扳回一城…”

    光熹见所有人都沉默不言,满意地点点头,高声说:“国子监增设‘格致馆’掌教‘格致’之学,两日一题,翰林编修杨素兼任格致馆博士…嗯…懒得与你们扯皮,从九品好了。”

    杨素听到这里,眉头一跳,赶紧跪下领旨谢恩,心中却想,自己身兼三职,兼任的品级却是越来越小了,还都是没什么实权的部门,也不知买宅子时欠叶老板的银子什么时候才能还上。

    光熹见杨素恭敬趴着,也看不清他面部表情,便不再管他怎么想的,勉励道:“杨卿,我朝财政绌极,户部已然拿不出银子为你拓展格致馆的授业地点了,你去与祭酒赵成商议定夺吧。格致馆初设,只有你这个博士一人,你定要勤勉授业,莫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

    杨素见光熹对自己和颜悦色,却不知他心中所想,也不敢因为做了那光杆司令叫苦,叩头再拜,大声说:“臣领旨谢恩,定不负皇上所托。”

    光熹挥了挥手,大笑着说:“起来吧。今日你那‘水中悬蛋’的实验有些意思,早朝好久没有发生这等有趣的事情了,朕今天非常开心,完全是拜爱卿所赐。”

    杨素听光熹又说“水中悬蛋”,抬眼发现他脸上笑意甚浓,不知他是不是另有深意,便低着头,退到角落里,不再随便说话了。至此,关于“格致”之学的所有议论彻底结束,初时叶一清、杨素师徒攻势甚猛,却被李正不知用了什么招式四两拨千斤地给挡了下来,内阁两位大佬算是打了个平手。

    朝议没过多久又恢复热烈,大多说了些叶一清新政弄了多少银子,各部花了多少银子,财政赤字逐渐缩小这类的话题,又开始了对光熹的吹捧。杨素听得昏昏欲睡,还好他身处角落,这才没人注意到他竟然微阖着双眼,神游天外了。

    苦苦捱了近一个时辰,这才听光熹说了声“散朝”,杨素赶紧随着众大臣跪拜叩首,见光熹步入屏风后面隐了身形,这才起身悄悄摸摸伸了个懒腰,掩口打了个哈欠。散朝之后百官已经无需太过注意仪态,只要正正常常,别做类似脱衣裸奔的事情,就不会有人说你什么。

    “你这惫懒货,也不知是怎么读书考出功名的,为师那个时候每日只睡两个时辰,比你用功不止百倍,功名怎么就比你晚了呢?”叶一清此时已经踱到了杨素身前,打量了一眼杨素,有些无奈。

    杨素此时在叶一清面前早已不如初见时那般战战兢兢,微笑着说:“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还是老师教导有方。”

    叶一清对自家弟子没个正形的样子已经麻木了,只是伸出手指点了点杨素,低声说:“今日你与为师一起乘车回府,为师有话要对你说,随我来吧。”

    两人一同走向金殿外,忽然看见李正正在殿门口站着,似乎在等着两人,他们对视一眼,主动上前打起了招呼。

    李正慈眉善目地笑笑,对杨素说:“小杨大人应官不过一月,竟然连连打破常规,先是兼任了礼部四译会同馆大使,如今更是提出改革,增设了格致馆,前途不可限量。”

    杨素摸不清李正门路,只能拱手谦虚地说:“李大人过誉了,全赖皇上信任。”

    李正衣袖微拂,说道:“官路阻且长,小杨大人且行且珍惜。”说罢,他也不管两人反应,径直追着刚刚走出金殿的一个官员去了。

    叶一清沉吟半晌,对杨素说:“没想到李老头如此有城府之人竟也失了分寸,当面对你说起了狠话,看来你这次步步为营,让他感觉到了危险。”

    杨素噗嗤一笑,对叶一清说:“老师,他这是杀鸡儆猴,嘴上说的是弟子,其实是在威胁您老人家那。别忘了我们这次的行动,可是您的《地圆十问》做了排头兵。”

    叶一清听了这个就来气,哪里还会搭理杨素,大步走下阶梯,杨素抿嘴偷笑,也快步跟上。有太多大员与叶一清打招呼,是以两人走得不快,等到上了马车,已然过了近半个小时。

    叶一清平日都是坐轿上朝,今日接送杨素才用了宽敞的马车,车内装饰不甚豪华,正中摆着一张低矮的小桌,一些倚靠的垫子围放四周,再没有别的器具装饰了,两人隔桌对坐,倒也显得宽敞。

    叶一清让马夫出发,然后转身打开车帘向外张望,过了良久才放下帘子,对杨素说道:“你可知今日为师为何打断你解释‘水中悬蛋’的事情?”

    杨素一听正戏来了,赶紧正襟危坐,前倾身子做倾听状。

    叶一清叹了口气,说:“此事涉及先皇之死,实乃不足为外人道的秘辛。今日李老头提出那个请求我还在疑惑,却没想到他的陷阱在这,此人实在深不可测。”

    叶一清先是评价了下他的政治对手,这才讲起了故事:“昔年皇上体弱,屡染大病,几次死里逃生,当时先皇身强力健,三年间连风寒都不曾得过,朝野之中多有传言,皇上怕是要在先皇之前…”

    “彼时,身为嫡长子的皇上已被立为太子,只要先皇仙逝,他便是九五之尊。如若当今圣上没能熬过去,就会由恭妃庶出的二皇子继任太子。二皇子英武非凡,比起体弱多病的皇上更受先皇喜爱,只听闻当时后宫之中妖风四起,恭妃与现在的太后之间明争暗斗,母凭子贵,恭妃竟然渐渐占了上风。只是朝中大臣多支持嫡长子继承,是以皇上才能在那风雨摇曳之中屹立不倒。”

    “暗潮涌动之际,忽有一件奇事发生。传言有一位得道仙人,忽然驾鹤降临皇宫,告诉先皇年内必有劫难,只有寻得浮水之蛋食用才可以化解劫难。先皇文成武德胸怀天地,哪里会信,也不治那仙人的罪,只把他打发走了。”

    “更奇怪的事情还在后头。忽有一日,恭妃向先皇引见了一位道士,那位道士竟然找到了浮水之蛋,先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便每日吞服道士进贡的浮水之蛋,结果不出三月,竟然口吐鲜血不能抑制,驾崩了。”

    杨素听到这里,不禁出言打断:“老师,这不对吧,您说是恭妃引见道士毒害了先皇,这不合情理。当时皇上虽然缠绵病榻,但是仍为太子,恭妃害死先皇,二皇子也不可能继承皇位啊。”

    叶一清摇了摇头,说:“为师只说恭妃引见了道士,没说她想要谋害先皇,在为师看来,恭妃大概只是寻到了那个道士,为了博得皇上欢心,才做了这等蠢事。而且安排此事之人必然在后宫中有绝高的权力和地位,能够绕过试毒太监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此事从头到尾透着蹊跷,距今又有九年之久,怕是谁也说不清楚。”

    杨素暗暗点了点头,觉得叶一清分析的有些道理,只怕整个事件都是针对恭妃母子的陷阱,这恭妃偏偏是个坑娃的货色,竟然一头钻进里面,坏了大好局面。只是这个陷阱到底是不是太后的手笔,却是很难说了。

    叶一清叹了口气,又继续说:“先皇死后,二皇子请求封往济南府,做了恒王,这你肯定知道。只是听闻恭妃在深宫中发了疯,也不知是真是假,可能此时已经化作一堆枯骨了吧。”

    杨素听到这里脑中急速旋转,历史上,济南府一直是白莲教的大本营?这恒王到底是怎么回事,被怪力乱神所害,却又自愿请封群魔乱舞之地?

    此时白莲教还没在济南府公开作乱,杨素当然没法开口相问,他思索良久,还是搞不清楚白莲教在先皇驾崩事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就抛开这个疑问,换了疑惑求解:“弟子观皇上身强力健,实在不像是体虚多病的人,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叶一清也是轻轻摇头:“确实是件怪事儿。先皇仙逝之前,皇上病重,遂拜李正老儿为顾命大臣,太后摄政。这两人雷厉风行,迫使恒王远封济南府,至于恭妃在后宫中的真正结局,只怕李正老儿也不甚清楚。从这以后,皇上身体日渐康复,逐渐可以上朝理政,最后竟然越发健壮,到了如今这般模样。”

    杨素眉头紧皱,难道恭妃和恒王曾经暗害光熹,做成染病的假象差点儿要了他的小命,太后设局却是为了自保?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清走了脑中纷乱的思绪,开口请教叶一清:“李老头既然握有如此撒手锏,为何不以雷霆手段威压我们放弃,却要同意在国子监试讲格致之学呢?”

    叶一清捋了捋胡须轻声笑道:“这就是李正老儿厉害的地方。他早已察觉皇上对白莲教的忌惮,立新学已是势在必行,哪里会触皇上的霉头,这才退而求其次。时间日久,白莲匪祸一除,你这格致馆在皇上眼中变得可有可无,到时候还不是任他拿捏。”

    杨素暗道这李老头好生厉害,被自己层层算计竟能一日之间想到应对之法,偏偏反击的武器还是自己送到他的手上,真是半点儿气也生不起来。

    叶一清看杨素时而摇头,时而叹气,知道他心中所想,微笑着说:“为官之道,讲究一个顺势而为。你以为你不在奏疏中揭穿‘水中悬蛋’的秘密,李正老儿便没有办法了吗?这次,我们的新政没能全国推行,但还是拿下了格致馆和一个从九品的虚职,表面看上去是我们和李正老儿斗了一个半斤八两,其实却是他暗暗吃了亏的。他在早朝上主动提‘水中悬蛋’的事情,就算是以此事威胁了皇上,可是大大的失了圣心啊。”

    杨素听到这里觉得叶一清说得颇有道理,带入光熹的视角,对李正这样的行为,自然是暗恨不已的。他又开口相问:“既然是这般蠢事,李正何苦在意这片刻的得失?通晓格致之学的人少而又少,就算华朝所有书院都增设课程,也没人来教啊?”

    叶一清摇了摇头:“你还是没明白为师说的顺势而为,并不一定指的是顺应皇上的心意。支持李正的大臣不知凡几,满朝文武几百道目光盯在他的身上。他是一众守旧大臣的领袖,依靠他们在朝中织起了一张大网,又依靠这张大网获得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要维持这张大网,就不能在与为师的政争中明哲保身了,这张大网已经紧紧束缚住了他,让他不得不在乎一城一地之得失。他今日处事,看似解决得漂亮,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杨素第一次听到叶一清这种政治高手的老辣分析,只觉得茅塞顿开,赶紧坐正身子对他行礼:“能得老师指点,实在是三生有幸!”

    叶一清摇了摇头,轻笑着说:“你不是说‘经师易得,人师难求’吗?为师做你的‘人师’应该是够格了吧?你小小年纪已经深得官场其中滋味,宦海沉浮几年,对为官之道的理解必然远超为师。只是现在朝中李正老儿势大,还不是我们师徒二人叱咤风云的时候,好事还得多磨。你因‘禁书案’险些获罪,应该已经体会到此间险恶,到了国子监,一定要提起警觉,莫要被人拿了把柄。”

    杨素听叶一清又引用他抄来的名言,心中有些羞愧:“学生谨记,定不叫老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