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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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怦然心动

    北方春寒料峭,似乎到了暮春时节,女孩们才有机会换下厚重的冬衣,穿上漂亮的衣裙,这踏青诗会就成了她们每年最关注的事情之一,毕竟不是每个女孩儿都像叶紫萱那样有轻便漂亮的貂裘,可以在冬天也打扮得花枝招展。她们三月初三这日定要起个大早,对着铜镜梳妆打扮,找出精心准备了一个冬季的衣裙。

    杨素这日也是一大早就来到了叶府,却没想到见到了叶一清。叶大学士因为每日上朝,养成了早起的习惯,休假也不例外,他与杨素寒暄了几句,然后又亲自引杨素到了马厩。

    叶一清与马夫打了招呼,指着一匹通体微微泛红的马,笑眯眯地介绍:“昔年为师平定吕怀建、朱怀干叛乱,先帝念为师有功将这匹汗血宝马赐予为师,唤作‘赤电’,经儿最是喜欢。”说到这里,他想到了远在湖广任官的独子叶经,一时有些伤怀。他整理了一下情绪,又说道:“汗血马不易饲养,经儿在湖广若要饲养它多有不便,就将它留在了京师。”

    杨素听他介绍,就去细看赤电。只见它被拴在马桩上,似乎注意到了有人正在观察它,于是刻意显示自己的雄健,昂首嘶鸣,毛鬃竖立。丰满而结实的身体,劲细而灵动的四肢,跃跃欲试,大有挣脱缰绳,冲往沙场,驰骋千里之势。

    叶一清哈哈大笑,走过去摸了摸赤电的脊背,马儿被他安抚,轻轻打了个响鼻,安静了下来。杨素看到此种神物,心下喜欢,只是担心赤电凶猛,一时间对它又爱又怕。

    叶一清注意到杨素反应,笑着说:“一般的马尚且知道绕过障碍,不去撞人,更何况赤电这等神驹。奈何它是御赐之物,为师不能转赠于你,不过若是需要,你只管来这里找马夫取用!”

    叶一清拍了拍赤电的耳朵,把缰绳递到杨素手里,让他试着骑一骑,却见他上马姿势居然与旁人有些不同,但又感觉更加协调,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只以为他是廷杖打的伤还没尽好,有些不方便。

    赤电似乎是见叶一清对杨素亲近,于是异常乖巧,驮着杨素在小院里缓步绕了个圈,杨素这才知道此马神异。他穿越前在马术俱乐部中骑马时,一定要握紧缰绳,对马下达指令时,手上也要加些力气。可这赤电却是截然不同,只需轻轻动动指头,马儿便知道你要去哪,聪明地进行转向。

    杨素还待与赤电进行交流,却听到叶紫萱银铃般的声音传来:“看到杨世兄与赤电心有灵犀,小妹这便放心了。”

    杨素循声望去,只见叶紫萱穿着一件紫色的衣裙,裙上的刺绣却是一朵又一朵的小花,花朵们不尽相同,瑰丽奇幻便如百花世界。紫色是高贵的象征,但叶紫萱却能轻松驾驭,杨素一时竟看得有些痴了。

    叶紫萱上次拜访他时见过他的孟浪,但还是被他看得有些毛毛的,吃不消地说:“杨世兄,你怎么啦?”

    杨素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忽然想到现代一个恶作剧似的玩笑,脱口而出:“没事儿,女神!”

    这下子可把还在一旁的叶一清整蒙了,纵使他异常开明不喜欢搞包办婚姻,也断没有想过会经历自己学生在面前调戏自家女儿的情况,他赶紧做作地清了清嗓子,却看叶紫萱俏脸绯红,心说:“不好不好,紫萱一害羞就要折腾人,老夫还是暂避锋芒。”

    叶紫萱来这偏院,是为了叫马夫整备车马。叶一清看那马车安排的差不多了,便对杨素说道:“这踏春诗会开在春闱之后,无数对新科不服的学子还留在京中,都会在此诗会进行挑战以求扬名。是以,三月初三被定为休假后,踏春诗会规模每况愈盛,世侄你可要小心应对,别丢了我们岭南学子的脸。”

    叶一清经历了刚才的事情,误以为自家女儿和杨素有些亲近,所以才用世侄称呼杨素,却不知两人只不过见了几面。叶紫萱哪经历过这种事情,饶是她再怎么大方,此时也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现在就钻到马车里去。

    叶一清还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此时杨素正坐在马上发愣,比他高出很多,他只能摸了摸赤电的额头以兹对杨素的鼓励,看了眼面色绯红的女儿,一溜烟地避祸去了。

    此时偏院的门已经开了,叶紫萱心中微妙,强压下羞意,让车夫驾了车在门外等着,背身对着杨素,不愿再看他的嘴脸:“杨世兄,我们出发吧!”这声杨世兄说的咬牙切齿,似是恼怒无限。

    杨素赶紧翻身下马,牵着赤电出门。叶紫萱看在眼里,明媚的大眼睛眨了一眨,就有一条妙计袭上心头,心说:“让你世妹世妹的叫我占我便宜,今天便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再大方得体的女子也有刁蛮的一面,此时却是忘了最早叫“杨世兄”的又是哪个?

    她悄悄取了一点儿香粉抹在手上,转身走近赤电,轻抚着马儿的额头:“赤电,还是你乖巧,不要学了旁人那般欺负我。”

    杨素心说:“丫头你如此明显地指桑骂槐,可不就是为了让我听见,但这实在是误会,误会啊!”他当然不会蠢到和现在的叶紫萱讲道理,只是看着她和赤电亲近。

    过了片刻,叶紫萱转身对杨素说道:“杨世兄,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这便出发好了。”此时她已经做好了机关,心情大好,步伐轻快地登上了马车。

    杨素却是不知自己已被设了套,只是对“女人善变”四个字深以为然。他看马车已经缓缓向前,于是翻身上马,双腿轻轻一夹马腹,让赤电随着马车慢跑。赤电才跑出几步,却是猛然跃蹄,高声嘶叫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响鼻。人骑马时全靠身体把握平衡,他猝不及防之下,身体已是急急后仰,只能下意识地扯着缰绳,双脚紧急勾住了马镫。还好赤电很快恢复正常,这才让杨素避免仰身坠马。饶是如此,他也已经发髻散乱,狼狈不堪。

    杨素被吓个够呛,赶紧从马上下来。此时赤电早已恢复平静,瞪着眼睛盯着杨素。他围着赤电绕了几圈,嘴里念念有词:“马兄,在府内你那么乖顺,怎么出了府就落我的面子呢?东直门这片儿都是同僚,你给我摔个啃地泥,我这张脸该往哪搁啊。”

    叶紫萱此时掀开帘子,悄悄看他出丑,听他絮絮叨叨,冒出个“啃地泥”的说法异常好玩,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挥舞着手中香粉,对杨素说道:“杨世兄,你看这是什么?”

    杨素完全不懂这个时代女子的化妆品,只能摇头表明不知。

    叶紫萱瞧着他的傻样,心中就带了点儿小得意,笑着说道:“刚才小妹抚摸赤电时,忘了手上沾着香粉,可能将香粉涂到了赤电的口鼻上。马儿奔跑时呼吸变得急促,吸入香粉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小妹因为一时大意害的杨世兄险些坠马,实在过意不去!”

    若是别人,此刻只怕会生气,暗道叶紫萱玩笑开得过火。但杨素的关注点却与常人完全不同,他摸了摸赤电,然后朗声对叶紫萱说:“世妹好强的观察能力,世间又有几人会关注马儿奔跑时的呼吸变化?世间万物变化皆有其理,像世妹这般能够活学活用的,让人敬佩。”

    杨素这无心之言却是马屁拍的恰到好处。华朝对女子束缚不甚严重,但是仍然有男尊女卑的思想,这便导致女子虽然可以读书,但是却不限制一定要读四书五经,叶紫萱所学庞杂,对机械、生物也有涉猎,平时还喜欢搞一些实验,这便导致她对那些只读经史子集的读书人完全不感冒,要不然以她的外貌家世,何至于十九芳龄仍是小姑独处。

    叶紫萱看杨素剑眉星目,脸上一片坦然,说话不似作伪,忽然心跳加速,赶紧将马车帘子拉起,不叫杨素看她笑话,女子便是这样奇怪,纵是你有百般不好,只要有那么一点抓到了她,便能打开她的心扉。叶紫萱强压着心中激动,颤声说:“刚才是小妹任性了,还望杨世兄原谅。”

    杨素怎么会真的生气,何况漂亮女子在这方面向来有优势,他只微笑着说道:“世妹只是一时大意,愚兄怎么会怪你呢,已经耽误了时间,咱们这便出发吧!”

    杨素越是大方,叶紫萱越是觉得自己过分,她蜷起双腿,将通红的脸颊埋在双膝之间,用细若箫管的声音对车夫说道:“出发吧。”但是心中激动哪有那么容易平复,她不断用手给脸颊扇着风,却觉得越发燥热,只好偷偷掀开帘子。

    说来也巧,此时忽然下起了蒙蒙细雨,雨丝很细,很绵,像春天时空飘浮的柳絮,雨点儿落在杨素的头上、身上,他骑在高大的赤电背上,微阖着双眼,任由雨水划入唇角,越发显得英武潇洒,叶紫萱心如鹿撞:这赤电还真配了他,这般样子,却不知道多少女子要为之心动。

    但她是个独立自主的女子,想着不能这样苦挨到万春亭,于是开始主动寻找话题:“杨世兄才入京城不久,应该不曾听说这‘踏春诗会’吧。”

    杨素看向马车车帘,只瞧见叶紫萱一个美丽的侧脸,也看不清她是个什么表情:“确实如此!”他穿越而来,只有属于现代的记忆,哪敢说自己有什么诗会经历。

    叶紫萱听了,便开始介绍:“诗会分为赛诗会与品诗会,近百年来,赛诗会逐渐消失,品诗会规模越来越小,但这‘踏春诗会’却是规模越来越大,俨然已经成了我朝第一了。”

    杨素却是能猜到这种变化的原因。这赛诗会类似选秀,是要比出名次的。但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一场赛诗会,只能塑造一个成功者,而有名有姓的失败者要多达十几或几十人,至于那些有商家赞助的赛诗会,失败者甚至要超过百人。太多迂腐的读书人都认为面子比命还重要,自然不愿意成为别人宣扬文名的垫脚石,这样高风险低回报率的赛诗会,谁还会参加。

    但是选秀这个东西,有竞争有排名,是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娱乐消遣形式,对于一点儿也不刺激的品诗会,自然不会有赞助商注资,这便导致了品诗会规模越做越小,只能依靠几个家境好的读书人出钱来办,或者在凉亭这种不用花钱的公共设施来办,当然车马费是没人给你报销的。

    而‘踏春诗会’又不同了,它能越做越大有两点原因。其一是因为它是紧随着全国最大规模选秀——春闱之后的诗会,大家刚比试完学问,没上榜的不服上了榜的,名次低的不服名次高的,有这么个机会,当然是尝试一下能不能拉几个人下来垫脚;其二是因为,清明节嘛,最重要的两个要素是踏青和寒食,聚会的地点只能是户外,聚会的饮食只能是自己带的糕点,这大大节约了成本。所以即使是没有名次他好我好大家好的品诗会,学子们仍然会趋之若鹜。

    叶紫萱没注意到他已经走神了,又开口介绍:“京中百官能者甚多,但是政治环境复杂,为了公平起见,只能请在野的鸿学大儒为才子品评诗词,而且还要保持南北平衡,从南方北方各邀请一名。科举年又有不同,因为春闱的关系,参加诗会的学子甚多,就要再邀请两名大儒品评诗词。所以这‘踏春诗会’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若是南方学子所作的诗词能被北方大儒高度赞扬,那么他一定会借此机会扬名立万。”

    说到这里,叶紫萱看杨素老神在在,似乎浑然不在意这个机会,于是又提点到:“今年受邀的北方大儒是河北邹氏兄弟,他们性喜饮酒,曾言‘以文会友,以诗佐酒’是人生两大幸事。”说到这里,却是想帮杨素投考官所好,能拿一个好成绩。

    但杨素这次却不是奔着作诗去的,哪里会在意两个老头子的喜好,仍是在马上敷衍答应。

    叶紫萱芳心可可,哼了一声,险些咬碎了银牙,暗道一声“好心当成驴肝肺”,却是再不愿和他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