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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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触目惊心

    看到眼前那明晃晃的刀面和锋利的刀刃,刘裁缝显然被吓坏了,连忙向刀疤鬼子苦苦哀求。可是刀疤鬼子根本没有理会他,手起刀落,伴随着一声哀嚎,刘裁缝的左腿顷刻间脱离了身体,一束献血射到了鬼子们的身上。

    芳子尖叫了一声,吓得紧紧地抱住我的胳膊,心疼地看着失去了左腿的刘裁缝。

    我也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一只狗,更不是一头牛,那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这得有多黑多狠的心才会让这帮鬼子如此痛下毒手,全然不顾刘裁缝内心无尽的恐惧和肉体巨大的疼痛。我呆愣愣地看着刘裁缝和鬼子们身上的鲜血,那一抹红色显得格外醒目,它是如此清晰,清晰得让我突然觉得苍白无力。

    看着躺在地上一脸痛苦的刘裁缝,刀疤鬼子似乎仍未感到满足,他再次举起刀,对着他几下猛砍。

    “你们快停下来,你们快停下来啊,呜呜……”芳子实在看不下去了,急得在一旁大声哭喊。

    白胡子见芳子越哭越厉害,只好先将她送回了家。

    在刀疤鬼子一阵狂砍之后,刘裁缝的右腿和双臂很快也成了他的身外之物,他就像一只遇到危险时四肢缩进龟壳里的乌龟,可怜兮兮地躺在地上,全身都是血,脸色惨白,奄奄一息。刀疤鬼子看了一眼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笑了起来,然后他又找来一条粗绳,套住刘裁缝的脖子,和另外两个鬼子一起将他拖出了监狱。

    眼前如此血腥的场面让我近乎崩溃,我抱着头朝着被遗弃在地上的四肢像疯子一般大喊大叫,吓得全身动弹不得。听到我的喊声后,有两个鬼子从休息室里冲了出来,其中一个捡起地上的四肢,将它们扔出了监狱,另一个来到我的身后,对着我的后脑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打得我眼冒金星,然后扯住我的头发将我拽到门口,对着我的肚子一脚把我踹进了房间里。

    我按住肚子,被踢中的部位火辣辣的,疼得我蜷缩在地上直不起腰。我的脑海里重复地闪现着刀疤鬼子狂砍刘裁缝的画面,耳边不断传来刘裁缝的哀嚎声和呻吟声,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地上温热的鲜血和冰冷的四肢。我突然觉得很恶心,胸口隐隐作痛,我难受地趴倒在地,脸贴着手臂开始痛哭起来。

    父亲中午的时候回来了,我不想让父亲为我担心,就没有把上午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只是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父亲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他和张伯从下午聊到晚上,他俩之间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

    可能是因为上午干活比较累,晚上大家都睡得比以往要早,我听着房间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全然没有睡意。我回想着上午发生过的事情,似乎依然能清楚地听到刘裁缝的惨叫声,依然能清晰地看到他沾满鲜血的四肢,我突然发觉这个世界是多么的可怕,欲望在不断吞噬自由,生命在快感面前变得一文不值,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触摸到死亡——殷红、冰冷与悄无声息。

    我偷偷地流泪了,因为恐惧死亡,因为害怕失去,我尽力压低自己的哭声,不想让父亲看到我的懦弱。

    第二天,芳子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就过来了,我没有理会她。芳子不知道我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无忧无虑的小男孩了,我的快乐已经被现实剥夺,我几乎快忘记我笑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

    芳子安静地站在窗前,傻傻地看着我,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我只好找了个借口,告诉芳子我最近有点累,想休息几天,让她过阵子再来找我。芳子信以为真,让我一定要养好身体,然后一蹦一跳地回家了。

    我望着芳子离去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被最近的事情压得有些不过气来,根本没有心情去考虑生死之外的事情。

    芳子走后没多久,白胡子给我们送来了早饭,但我没有吃。小舅关切地问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摇了摇头,告诉小舅我早上不饿,不想吃东西。父亲以为我还在为李叔的事难过,也就没多想,只是告诉我什么时候饿了再把早饭吃了。

    这时我发现张伯手里拿着一个小木棍正在地面上比划着,他那副很投入的神情吸引了我,于是我来到张伯身边,好奇地问他在做什么,张伯告诉我他在练字。

    “张伯,原来你也会写字呀?”

    “这么说,豆豆还认识其他会写字的人?”张伯放下了手中的小木棍。

    “我李叔也会写字,他还教过我数数呢,可是后来他被人杀死了。”我难过地说。

    “那你想不想伯伯教你写字?”

    “当然想呀,但是在跟你学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

    “你认识的字有我李叔多吗?我李叔他会写好多好多的字呢。”

    “豆豆,这你就不知道了,我们大哥当年可是在长沙城的一家报社当过编辑的人,不仅会写字,还写得一手好文章呢。”小刘叔笑着对我说道。

    “张伯,你真了不起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敬意。

    “怎么样?我现在应该有资格教你写字了吧?”张伯笑着问道。

    “嗯,那现在就开始教我吧?”

    “哈哈,看在你这么好学的份上,我答应你,我先教你怎么写好自己的名字。”

    “好呀。”

    张伯先是一笔一画地教我,然后让我照着模板一遍又一遍地学着写,我认真地写着自己的名字,那种感觉很新鲜,也很神奇,让我从此有了一处精神寄托,我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那里没有了恐惧和伤痛。

    就在我很投入地写着自己名字的时候,张伯突然把嘴凑到我的耳边,小声地对我说:“昨晚伯伯看见你哭了。”

    我握着笔停在了半空中,整个人怔住了。

    “可不可以告诉伯伯你为什么哭呢?”

    我低下头沉默不语。

    “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伯伯不会强迫你的。”张伯笑着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想了很久,最后才决定把昨天上午发生过的事情悄悄地告诉张伯。

    张伯咬了一下嘴唇,平静地对我说:“豆豆,如果你觉得害怕,就试着去写伯伯教你认识的字,会给你带来好运的。”

    “嗯。”

    张伯的话让我的心里多了一股力量,晚上我睡得很安稳、很踏实。

    张伯见我已经熟睡了,便将我昨天上午遇到的事情和我昨晚偷偷哭泣的事情都告诉了父亲。

    父亲听完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对着自己的大腿狠狠地捶了一拳,自责地说:“都怪我太疏忽,居然没有注意到儿子的异常,我没尽到父亲的职责。”

    “这也不能怪你,要不是我有失眠的毛病,我也不会知道这事。”张伯安慰道。

    “可是我们知道了又能怎样,能让他快乐吗?能让他活下去吗?最后还不是照样要被这帮日本人给残害,他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啊。”父亲攥紧拳头,眼睛有些红润。

    张伯拍了一下父亲的肩膀,镇定地说道:“现在的处境还不至于那么悲观。”

    父亲仔细地看着张伯,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自信,似乎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你是不是想跟我说些什么?”父亲问道。

    “没错,我确实有件事想跟你说,一件从我进来这里就一直在筹划的事情。”

    “什么事?”

    张伯看了一眼窗外,很坚毅地说道:“越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