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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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雪村八户

    早上天还没有亮,项缠便早早起来了。



    月光皎洁,雪花飘洒。



    踏雪到了牛棚边,项缠从草垛中抱起一捆草料放进了牛棚的石槽里。



    老牛听到动静慢慢站了起来,只是浑身的黑毛融化在牛棚的黑影里根本察觉不到。项缠只感觉到牛棚中夹杂着草腥味儿的热气扑面而来,紧接着便看到映照着星光的两个大眼睛凑到了自己身前。



    项缠傻傻一笑,伸手摸了摸自家的大黑牛。大黑牛伸出舌头在项缠的小手上舔了舔。项缠来不及欢喜,赶紧把手缩回口袋里,生怕唾沫凝成了寒冰。



    听到老牛开始“嗤嗤”地吃草,项缠又蹑手蹑脚摸回屋子里。看到自己的老爹还打着呼噜睡觉,他便悄悄走到了豆缸边。



    屋子里黑压压的,项缠尽可能小心地掀开豆缸上盖着的箩罩,从小缸里摸了一把黄豆出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声音发出来,可项缠突然停止了动作。因为他老爹的呼噜声停了。



    “你个小崽子,还不去拾柴等什么呢?”果然,他老爹醒了过来,大声问道。



    项缠赶紧把黄豆放口袋里,一边轻轻合上箩罩,一边回复道:“就去,就去,等着先生醒了就走。”



    一粒黄豆落在了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声。不过他老爹没再说什么,翻了个身继续睡觉了。



    项缠赶紧走出屋子,合上门来到了石槽边,把黄豆撒了下去。老牛显然有些意外,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项缠被冻得通红的小脸上满是笑意。



    “过年了,你也该吃些好的。”项缠笑着说道。



    老牛似乎听懂了孩子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温柔,继续低下头舔食自己的早饭。“若不是偷偷给先生留了爆竹,就给你抓两把黄豆了。”



    “你可拉到吧,先生还要你的爆竹?”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反问。



    “林虎?今儿你起的够早呀。”项缠打了个招呼,随后又说道:“你可是不知道,先生可爱这玩意儿呢?去年先生见我放爆竹,看得眼睛都直了,只是不好意思要。我给了他几个,他偷偷躲着在村子外边放。”



    “真有这事儿?早知道我也给先生留些爆竹了。”林虎的语气有些遗憾。



    两个孩子是邻居,今儿早早起来都是要去山上拾柴。



    雪村不大,只有八户人家。小村子被一堵墙围了起来,出口处便是项缠口中那“先生”的住处。等着牦牛吃了草料,项缠便赶紧套了车来到了村口,等着把爆竹交给自己的先生。



    这里是冰雪平原最北边的雍城,一年只有几个月能看见太阳,其余的时间都在下雪。这里生活的人们都以狩猎为生。成年人日出开始上山打猎,而孩子则要去偏远的胡杨林捡柴。胡杨林距离雪村很远,故而孩子们天不亮就得赶车上路,到天黑才能回来。



    天黑的越发深沉了,但这却表明天也就要亮了。渐渐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叫着。它们从一个树枝跳到了另一个树枝上,不断哆嗦的脚丫子也被冻得通红。



    听到麻雀的叫声,项缠和林虎对视一眼,眼中满是奇怪——先生不应该起的这么迟才对呀?



    村子里的孩子渐渐都出来了,车轮碾过雪地,“吱吱呀呀”的声响不停。很快村口便凑齐了八辆牛车,牛车上的孩子都傻傻盯着村口那一间石屋。



    起的最迟的王小丫看到大家聚集在村口,有些诧异地问道:“你们怎么都不走?”



    林虎回头说道:“你没发现什么异常吗?”



    王小丫左顾右盼,却发现雪村周边一如既往的安静,只是天上的雪花似乎小了一些。



    “没什么异常啊?”



    林虎指了指东边,道:“天都亮了,可先生还没有起来念书。”



    林虎这么一说,王小丫也是一愣:“啊?是啊!先生怎么还没有起床?”



    平日里最滑的刘邦皱了皱眉头:“难不成天亮早了?”



    林虎笑骂道:“你个愣子,天怎么会亮早了?”



    “那先生还能起迟了不成?”刘邦反问道。这一下子林虎不说话了,确实,先生是不可能起迟的。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浑然没有察觉到他们家的大人都已经全醒了,此时都聚在王小丫家里。



    王小丫的家与村口的小石屋距离最近。仔细看村子里的房子,会发现八个房子其实都是绕着村口这一个小房子修的,仿佛是八个护卫。



    只是八个房子的门都不敢正对着村口的小石屋,各自错向别的方位。唯独王小丫的屋子在房背后开了一扇小窗户,仿佛一个眼睛一般静静注视着村口的小屋子。



    此时此刻,八户人家的大人都聚在小窗户之后,眼睛都紧紧盯着村口的那小石屋。



    “老王,里面有人吗?”项缠的父亲此时一脸热切,哪里还有半分睡意。



    王小丫的父亲是一个瘦高高的中年人,此时他皱着眉头,摇头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少主练的功夫,我怎么可能察觉到他的气息?”



    “今天少主为什么没有背书?”项燕疑问道。



    “这谁知道?”王小丫的父亲皱了皱眉头,似乎嫌项缠的父亲有些烦人。



    林虎的父亲突然出声问道:“少主他会不会走了?”



    “少主会去哪?”一个女声问道。



    林虎的父亲声音有些颤抖,还没有说话眼圈便已经通红,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竟然如此激动。



    “少主他会不会,回咸阳了?”



    此话一出,屋子里所有人都静了下来,隐隐只听到拳头紧握,骨节颤动的噼啪声……



    屋子外面的小孩子们突然耐不住性子了。刘邦率先说道:“要不进去瞧瞧?”



    孩子们对视一眼,显然都十分好奇。



    项缠点了点头:“也好,谁去敲门?”



    “我来!”刘邦自告奋勇,跳下牛车就跑了过去。



    手指落在门中四六处,“当当当”敲了三下。这都是先生平日里对他们的教导,敲门亦有礼仪规矩。



    门内没人回应。刘邦转头看了看小伙伴们,看到大家都静静盯着自己,他便又转身敲了三下。



    雪花纷纷洒洒,下个不停,项缠的草帽上已经堆了薄薄一层雪。他也顾不得抖帽,只是静静盯着那屋子。



    “你们聚在这里干什么呢?还不赶紧去捡柴?晚上摸黑回来,不怕遇见夜枭吗?”突然王小丫的父亲走了出来,大声喝了一句。



    孩子们顿时回过神来,纷纷跳上马车,甩着鞭子走出了雪村。只是大家时不时回头瞧上一眼,显然对那小石屋里的先生十分挂怀。



    等着孩子走了以后,大人们都走了出来。



    王奉先慢慢走到了小石屋门口,轻轻推开了门。



    屋子里静压压的,没有一个人影。床上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就像是豆腐块。一张小凳子推在桌子底下。床边有一个极大的书架,架子上的书虽然密密麻麻数不清有多少,但却整整齐齐码放着。屋子里就这三样东西,却显示出主人的整洁自律。



    “真的走了。”王奉先喃喃自语了一句。



    ……



    欧阳行是摸黑走的。



    轻轻地,他走了,没惊动棚里的老牛。他偷偷地擦汗,生怕惊动王家那老头。



    漫天的雪花纷纷洒洒,这种景象在雍城实在太过于常见了。但一朝从牢笼之中挣脱,他顿时觉得这看了四年的枯燥景象变得妙趣横生起来。那一朵朵飘零的雪花就像是翩翩起舞的蝴蝶。



    他很早就想着离开雪村四处去看一看了。



    整整四年的时光,在枯燥的雪村每天念着枯燥的儒经,他的心早就按耐不住了。



    可每次他打算悄悄离开雪村的时候,总会被王奉先给发现。他只能装作出来赏雪,微笑示意之后再次返回家中,扮演一个极致的儒生。这一次他练功稍有进展,能够瞒过王奉先的眼睛,便迫不及待离开了。



    一夜行路,风雪夹杂,然而少年的儒袍不曾被雪浸湿,少年的头发也不曾被风吹乱。天亮时分他便来到了雍城城池。



    看着东方渐白,少年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一晚上也没能遇见林虎说的夜枭,本来还想试一试摘星指,可惜没有机会了。”



    这摘星指乃是秦国青云门的绝学,就是在整个天道大陆都极为出名,只有青云门的核心弟子才能够接触得到。但此时听这个少年的意思,他竟然会施展这种神功。



    东方露白,曙光熹微,远处那雍城在晨光中拖着长长的倒影,就像是一个执戟的迟暮将军。



    冰雪郡在秦国极北处,下辖整个冰雪平原。而冰雪平原因为常年多雪的缘故,人烟稀少,仅有的几十万人也都聚拢在一个地方抱团生活。故而冰雪郡也不曾设立各个县,只有七个城主,分别管理七个极大的城池。雍城便是冰雪郡七主城之一。



    少年不知道是不是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了,紧紧盯着东方一动不动。



    他目光所凝之处,有一只美丽的青鸟。这种喜水喜冰的鸟儿在这大雪天显得异常欢喜。它抖动着翅膀往东方飞去。越过了雍城和鄢城,倏而出了函谷关,紧接着身如利箭,直射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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