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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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龙吟(一)

    “三百六十行,行有行规。”

    椅子上,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翘着二郎腿,耷拉着脑袋,一双眼睛也是半闭不睁的,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他长吁出一口烟,微微眯开眼,看着眼前恭敬站着的少年。那少年十四五岁年纪,双臂垂下,低着头,站得倒是笔直,竖着耳朵听着那自己训话。

    那中年人滋吧滋吧又抽了两口,继续慢哼哼的说道:“什么叫规矩,我是师父,坐着;你是徒弟,站着。这,就叫规矩。三教九流、五行三家没个规矩就乱了章法,断了传承。”

    中年人翻了少年一眼,鼻腔里轻哼了一下,继续说道:“你在我这里才学了点皮毛,见天儿的在我店门口跟那帮混小子斗来斗去,喊打喊杀的。你当我这儿是什么地方?天桥啊?你比武招亲呐?”

    “噗嗤!”那少年实在没忍住,硬是憋着还是笑出声儿来了,立马偷偷瞥了师傅一眼,一撇之间,眸子晶然生光,决然是个灵秀孩子。

    可能是怕被师傅训斥,那少年立马装老实的认错:“师父,我知道错了,以后不跟他们瞎胡闹了。”

    只听那中年人端着烟杆指着少年,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爹把你带我这里来这才半年功夫……我怎么跟你说的?师父我手上的功夫讲究的是:贴、挂、靠;崩、缠、套,底子要打好了才行。虽然不是高深功夫,入不了你大少爷的法眼。可也是真刀真枪磨出来的,你好的不学!我见你在店门口倒玩起飞刀来了?我教你飞刀了?那破木头扔来扔去的就是飞刀?胡扯!”

    少年嘟囔着嘴,嚅嚅的说道:“之前师父不是跟我讲过我爹有个朋友会飞刀嘛……我也是耍了玩,瞎胡闹的。”说完自己讪讪的笑了。

    那中年人粗糙的大手虚握起来,用手指上的关节敲了敲桌子,严肃的说:“劲草啊,我再说一遍,飞刀是天桥的把式,不准练!别丢了你爹和我的脸!”那中年人说完便虎着脸看着对面站着的少年。

    这少年是张韬的儿子,叫张劲草,这名字也算有来历。张劲草刚出生的时候,张韬想着不能取阿猫阿狗的贱命,嫌土气;请个先生吧,那先生取的都是当下的时兴名字:“子芳”、“照清”云云,张韬一听就不是个味儿,寻思着怎么现在先生取得名字都不男不女的,一点不阳刚,也就作罢。自己也私下琢磨了几个,可还是觉得不称心。

    一日张韬在街上随便转悠,也是无意,他路过一个书摊,只听那说书的先生字正腔圆的正说着开场:“竹杖走街串巷、铜钵五湖四海!说罢那林冲夜奔,再来段秦琼遭难;叹不尽虎落平阳,道不完龙游浅滩!有道是疾风知劲草,落魄显英雄……”

    张韬听到这里,被那说书先生的言语所染,不由得心驰神往,当即回家。于是这少年便有了自己的名字——张劲草。当时张韬给儿子取这个名字就是要这个“疾风知劲草”的意思,希望自己的儿子长大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可如今这张劲草可英雄不起来啦,正在被师父责骂着不上进,学那天桥把式。他皱着眉头,嘟囔个嘴,嚅嗫说道:“您前些日子还说过爹那个朋友功夫好,飞刀练得特厉害。而且……”

    中年人又敲了敲桌子打断他,不耐烦的说道:“那个人不同!你练不出来的!你当那人就会飞刀,啊?人家一身的棍棒拳脚功夫可不一般!就凭他那‘嗅天腥’,周围数十丈他就能察觉到有没有藏人,这你咋练?那可是要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才行。”

    张劲草有些失望的垂下头,心中却又有种崇拜。突然又想起什么,嘿嘿的咧嘴笑了,鬼里鬼气的冲师父哀求道:“师父,那您就跟我说说你和我爹的事儿呗,你之前说的老是一段一段的,能不能从头跟我讲一次?”

    中年人抽着烟,眼睛也似乎迷茫起来,好似陷入了回忆又似乎在思考,过了好一会儿才极其严肃的说道:“好,我说给你听。但是有一条,不准外传,要不然,我割了你的舌头!”

    张劲草吓得咽了口吐沫,忙不迭的点头,他小孩子心性,对突然变得神秘的父亲又是想念又是好奇,仿佛要听一个精彩的故事一般,眼睛里满是期待。

    那中年叹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说了一句:“有因就有果啊。”随即又裹着烟嘴吸了一口,抬起头,对张劲草说道:“其实我也知道的不周全,我要说的也是你爹每次回来和我探讨推敲,把前后知道的一些情形拼拼凑凑而已。你姑且听着吧。”

    师父酝酿了一下该从哪开始,又抽了口烟,便看那烟雾从他嘴里吁出,弥漫开来……

    “我们当年一共六个人,你爹是头儿。我们几个受命去象山县下面的一个镇子,查勘那里有没有倭寇的桩子。”

    “六子……”师父眼睛看着门外,仔细回忆着说道:“那六子是个挺机灵的小伙子,娃娃脸,长得也算周正,不扎眼。他呢就扮成个过往的跑船商人在集市码头探消息,有情况便找你爹交接。”

    “六子就是……死了的那个?”张劲草听着名字似乎耳熟,不知道是师父说过还是父亲曾经提起过,好像自己和娘搬到师父这里来就是跟那个叫“六子”的死有关,而且是很大的关联。

    师父“嗯”的一声,没有说话,他含着烟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你爹……他自己找了个客栈,在客栈里当伙计,跟我们约定好,有情况就在客栈附近与他联系。后来应该……是那个乌鸦和独眼在镇子里发现了苗头,就叫……六子跟你爹接上头。然后我们夜里按你爹留的暗号在他客栈附近的小树林里商量。”

    师父一边抽着眼一边回忆着,事情原本过去了这么多年,可每当想起都觉得哪里都透着点神秘。他继续说道:

    “那个独眼说他们在镇东头,盯住了三个人,这三人白天就到一个叫东兴赌场的赌坊里,经常去。他说那三个人手上有活,成天去赌场,不高兴也不丧气,而且都是一人走前面,两人走后面,有时候还会突然往回走或者停下来。乌鸦的也跟过一次,没敢多跟就开始留上了心,慢慢发现了他们每两到三天晚上就会到一艘小船上,看着有问题。”

    张劲草又问道:“师父,你们怎么看出问题的?”

    师父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做我们斥候的玩的就是招子,招子要放亮,那几个人看上去就不是有钱的人,还成天去赌场。你要知道,去赌场的人,进进出出那表情可是有不同的,有的看上去就很兴奋那肯定是赢钱了,有的呢就是哭丧着脸,跟死了妈似的,这一看就是赔个精光。唯独那三个啥表情没有,每一次进出赌场都感觉跟没事儿人似的。再加上那三人走路非常机警,跟平常人不一样,所以我们一眼看过就留上了心。”

    “哦”张劲草听了直点头,心里暗自佩服。只听那师父继续说道:

    “我记得你爹当时就说了句‘妈的,难怪我们这几天没消息,原来他们在这里有点儿啊。’我们便怀疑这赌场里有人接头,后来种种线索觉得应该是县衙的人跟他们通气。”

    张劲草惊讶道:“县衙?”

    师父点点头:“你想啊,老百姓到哪里知道军队的动向,肯定有人帮他们探听。再加上其他人别处探到的端倪,我们便估摸着他们应该是能跟县衙的人对上口了。县衙竟然有人能探到军队的动向,这他妈不通天了?那破镇子谁的手能够这么长?后来我们约好时间把赌场的他们三个拿下来再说!”

    这时张劲草抬起头问道:“等会,师父,我听了半天,你究竟是六个人中的哪个啊?”

    其实他心里已经猜了一遍,张韬是自己父亲,这肯定不是师父了,先排除;‘独眼’也不是,听那名字就知道眼睛肯定有什么问题才取得这个外号,也排除,乌鸦师父提起过,肯定是外人;六子已经死了,显然不是;剩下来就是黑子和土狗了。

    他人小鬼大,当然也不敢乱问,要是这么问师父:“师父您是不是土狗啊?”那就是取笑师父是狗,师父肯定抽他大耳朵刮子,只能问的隐蔽一点,心里却盼着师父要是真的是“土狗”,那乐子可就大啦!

    只听师父顿了一会儿淡淡的说道:“嗯,我就是那个外号‘土狗’的。”

    “噗”张劲草心里乐的已经捂不住了,笑出了声来,随即便挨了师父一个脑兜子。便听师父说骂道:“妈的兔崽子,你到底他妈的听不听,不听滚回去睡觉去!”

    张劲草马上憋住笑,一副认真的表情,忙不迭的点头:“听听听,师父您继续说。”

    师父狠狠翻了他一眼,继续抽着烟,陷入了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