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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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击头(四)

    梁王在安庆又待了一天,便回京复命了。天已放晴,梁王兴致也是不错,看着沿途秋景心胸也为之一阔。

    他扬着马鞭指着远处,颇为豪迈的说道:“陆洋啊,你看这般自在景致,宫里可有?”

    这话陆洋哪里敢随便回答,那天晚上和石俊峰商议良久,已经存了万分警醒的心思。便看似随意附和了一句:“殿下,下官看着觉得都差不多啊。”

    梁王歪过头看着陆洋阴阳怪气的说道:“耍滑头,你呀,变坏了。”说完便呵呵笑了起来,不顾一旁陆洋的尴尬脸色继续说道:“别人都说我这人四平八稳。其实啊,人这张嘴是最坏的,这话传话一下就变了味道,听说最后传的我好像喜怒不形于色,满肚子的阴谋一般。其实我原本就是个爽朗性子,只是身份使然,别人不敢接近罢了。”

    陆洋一边骑着马一边小心翼翼的保持着距离说道:“殿下毕竟皇家贵胄,其他人在您面前矜持了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梁王听了莞尔一笑,迎着日头微微闭着眼睛漫不经心的说道:“你知道吗?我们出来办差,宫里面又出变故咯。”

    陆洋神色一凛,故作平淡的没有接话茬。梁王继续说道:“北平王交了辽东和保定的权,四川、山东、江西的都指挥使也都换了个遍,动作不小啊。”

    陆洋诧异的看了梁王一眼,那梁王眼神迷离的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看着有些发白。他小心翼翼的说道:“驻守将领例行轮换也是应当的。”

    梁王哼了一声,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四他们几个弟弟的叔叔舅舅们纷纷往外边打发,父皇无非是怕他们几个小的被人利用了。”说完转过脸看着陆洋说道:“我这次回去也是接到宫里的信,皇上身子骨不太舒服,陆洋啊,这天可说变就要变了。”

    梁王眼神灼灼的盯着陆洋,逼的陆洋不敢直视,他说道:“皇上身子不舒服,那是劳累所致,想必没有什么大碍。再说了,梁王深受皇上关爱,应当去探望探望。”

    梁王不易觉察的笑了一下,说道:“那是肯定,无孝何谈忠,但愿父皇只是小恙吧。”

    陆洋心里一阵的颤抖,梁王的话语说的他汗毛乍起,想到自己前几日和石俊峰的猜测,还有那天自己在乾清宫聆听的圣训……他心中如同针刺一般的战栗,背上蒙上了一层虚汗。他抬眼看着天,只觉这日头苍白无力让人眼晕。

    梁王微微睨了陆洋一眼说道:“我跟你说的话,不要乱传,传出去我可是不认的。我想你应该明白的我的意思了,响鼓不用重锤敲,你自己好好掂量吧。”

    陆洋赶忙低头答应,又不敢表现的太过疏远,便硬是笑着透着几分欣喜的说道:“殿下的话,我陆洋铭记在心,陆家对殿下也是感激的很。”

    他心中焦急忐忑,脸上却丝毫不敢露出声色半分,想着先回宫再说!

    两人都怀着心事,都有不可言明的想法藏着,便一路有一茬没一茬的往京城的方向疾驰。

    进了京城已经是过了寅时,梁王的家人早就等候着,见主子到了赶紧上前伺候。梁王似乎有些急,换了大轿便赶到西华门,出来看时,启明星刚上屋梢。

    西华门外大大小小已经停了五六乘轿,有两个外省官员鹄立在门下大黄灯笼下,见他过来,都躬身行礼。梁王大多都不认识,只含笑摆手算是见过。他定睛看时,其余都是内务府自己身边办事官员,便招手叫过一个太监,问道:“这会子皇上起了吗?”

    那太监客客气气的答道:“回梁王殿下的话,皇上昨夜睡得不踏实,到了后半夜刚躺下,吩咐过如果梁王回来,要您先回家休息,候旨听宣。”

    梁王眉梢骤然一抖,他一脸平静,悄悄往太监手里塞了粒金瓜子,那太监更是喜上眉梢。梁王左右看看问道:“父皇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宣太医?”

    太监悄悄的说道:“皇上身子……”说完微微冲着梁王摇摇头,然后又四下看看说道:“太医给皇上开了凝神定心的药,先让皇上歇息下来,明天再仔细瞧瞧。”

    “今天父皇还召谁进去了?”

    “召了蒋栋梁、张万林两位大学士,他们直到子时才出来,下晚的时候鲁连虎、陆挺两位老将军也叫进去聊了两句。其他便是各省道进京复职的官员。”

    梁王听皇上没有召惠王和景王,心里石头稍稍一落。但是陆挺的名字一出,他浑身猛地一颤,皇上这个时候突然召陆洋的父亲做什么?他心里如同泡在沸水里一般,紧紧缩成一团,又是期盼又是激动又是担忧。自己刻意和陆洋亲近,皇上不是不知道,此刻却召陆洋的父亲,这让他内心顿时澎湃起来!

    他不便跟太监多说,既然有皇上口谕,也不在乎耽误一时半刻的,便招呼下人先回家休息。心里打定了主意,今后但凡有差事,说什么都不能离开京城了!

    夜深人静,除了前后几盏照路的灯笼,周围半明不亮的,远处依稀传来“邦邦邦”打更的声音,让这宽敞街道更显得几分静谧。清冷的月光下淡淡的雾气随着街道巷陌里窜出来的凉风散了又凝,凝了又散,偶尔轿帘角被风一吹,袭进来的凉气让人冷不丁的一激。

    梁王坐在轿子里出神,时不时幽幽的叹了口气。这时,突然轿子顿住,梁王一个不留神,往前一倾,怒道:“怎么回事!”

    一个小人赶紧的跑过来,贴着轿子侧窗悄声说道:“殿下,有人请您过去一下。”

    梁王一愣,“谁?”

    “西院的。”

    梁王听了一惊,赶忙胡乱拨开窗帘,果然看见斜对面的一个黑巷中,有盏灯笼微微泛着红光,似乎是指引。梁王想了一会儿扬了扬下巴,下人会意,便低声招呼着过去了。

    黑巷中,两顶轿子窗对窗的停在地上,轿夫随从都被吩咐规避。只听那轿子中传来那半死不活的公鸭嗓子:“梁王殿下,现在的处境……您准备作何打算啊?”

    “我说‘九千岁’,你这也太明目张胆了,皇城根就敢拦我的轿子,不怕被人看见吗?”

    “哎……”轿子里半晌才透出一声叹息,“时不我待啊,这个时辰,这个光景,京城里又有几人睡得踏实的?”

    梁王听了心里一惊,虽然隔着窗帘,可“九千岁”的话语沉闷的如同鬼魅一般,撩拨着心底。许久,梁王才从忡怔中清醒过来,微微转过头对着黑厚的帘布说道:“你号称‘九千岁’,父皇如今身体又迟迟不见好转,恐怕你是怕日后……‘秋后算账’吧。”

    又过了半晌,那声音才幽幽的传出来:“如果我能帮梁王殿下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不知道梁王殿下能否给老奴留条活路?”

    黑暗中,梁王听了“九千岁”的言语,陡然的一吸凉气,拳头捏的紧紧的,手心都快攥出汗了,他声音有些发颤的说道:“我还是奉劝一下公公,您应该找我的哥哥们,特别是惠王。他是长子。”

    “梁王殿下真是谨慎,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投石问路。他俩要是能成,老奴还要来找你吗?”

    忽的一下,便听见帘布扯动的声音,幽深的黑巷中,依稀可辨梁王青白的脸色和那闪烁不定的眼眸,幽幽的如同鬼火一般。

    “九千岁”仿佛死在了轿中,一点声息都没有,梁王直愣愣的看着想开口却强忍着等待。过了好一会儿,便听那公鸭嗓咳嗽了好几声,随后喘息着缓缓说道:“汪青已经不是太子少保了,仅仅留了督察院的职位。景王那边皇上还有些斟酌……咳咳……但是刑部和吏部的差事都移交了……咳咳,梁王可用心……揣测揣测。”

    梁王焦急的等待了半晌却只得到这模棱两可的话语,他强忍着内心的惊涛,喜忧参半的说道:“父皇有父皇的想法,我做儿子的怎可随意揣摩,一朝天子一朝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随后他猛的一个激灵,懊恼自己说的糊涂,硬生生的改口道:“再说我做儿子的,这个时候哪有心思‘揣测’。”

    “那如果是皇上的意思呢?”

    对面的轿帘也忽的掀开,阴影中露出“九千岁”的面颊,恰好映在月光下,棱角分明,虽是看不分明,梁王仍然感到对面两道阴寒的目光直慑心底。此时巷中黑得格外幽深,凉风掠过石板砖墙,发出微微的呼啸,更增几分神秘不安。

    梁王仿佛不认识对方一样死死盯着那“九千岁”,阴冷着说道:“公公,我不是好糊弄的,不要跟我说什么‘意思’二字。光凭这两个字,日后就能要了你的命!”

    “嘿嘿”的一阵冷笑从轿中传出,那轿帘复又扯上,随后“九千岁”阴测测的说道:“你是皇子不谈,我一个奴才也算陪着皇上走了半辈子,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伺候了,别人不清楚,你我还不清楚吗?日后?呵呵……”

    随着一阵咳嗽,那“九千岁”格格笑着继续说道,嗓音变得喑哑而又浊重:“宫闱之变,便在朝夕。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正如那二十多年前……”

    猛地一阵刺骨凉风袭进轿中,激梁王心中一阵的颤抖,脸色苍白的如同窗纸!二十多年前……虽然他当时还年幼,可如今长大成人隐约也知道当年的秘闻。

    他非常清楚,圣祖骤然归天方有今日的一切,说来倒去……不正是二十多年前父皇的一个“争”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