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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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三)

    深秋时节,一旦没了日头,天一下子便冷了起来。那风吹得人浑身发紧,颇有点冬天的味道了。三人喝了点酒,都心神不宁的散了,本该一同回王府别院,可薛都统却寻了个借口,想一个人在外边逛逛。

    凉风一起,这街道上就有了几分清冷之感,薛都统一个人在街上踱着步子随意看着,来北平也有段日子了,来的仓促走的匆忙,查的蹊跷结的糊涂。“哎,没想到这么狼狈。”他不禁暗自感叹了一声。

    本以为进北平要好生探查吴昇的案子,好给北平王迎头痛击,可进了北平城才知道如临深渊,不寒而栗。如今浅尝辄止,正是因为他惊觉区区吴昇的身上,竟然看到了太多太多大人物的影子,竟然连刑部、督察院都不谋而合的王顾左右,这让他内心极为震惊!

    他是“九千岁”的亲信之人,当然知道如今西院看似岿然不动,可是“九千岁”的口风中,似乎皇上……

    薛都统突然笑了一下,辛亏皇上十个儿子,成年的只有三个,要不然像前朝那样来个九龙夺嫡,最后斧声烛影……

    “千古之谜啊。”

    他不愿意细想,就这眼下情形,仔细想着吴昇一案的端倪,一边揣摩着“九千岁”的深意。

    突然,他停住了脚步,慢慢转过身子,只见自己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人。

    他冷眼看着,四下稍稍一打量,若无意的一摸腰畔,便索性朝那人走去。

    “你跟了我有些时候了。”薛都统看着那人冷冷的说道。

    只见那人立马点了点头,谄媚的笑着,拱手行了一礼说道:“小的奉王爷之命,暗中保护三位大人,以防不测。”

    薛都统嗤的笑了起来,又往那人面前踏了一步,那人仍然躬身行礼的模样,并未退后一步。可微微抬眼的转瞬一瞥,狠辣之色一闪而过。

    薛都统目光一收,突然脚踏中门,右手翻肘斜上一挥,手上短刀划过。那人身形一动,闪身后退一步,仍然躬着身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薛都统嘴角微微一笑,脚一蹬地,身如离弦之箭,转瞬便窜到那人眼前,手刃虚晃一刀立马矮身冲他小腹刺去。那人侧人一让,也是有意卖弄身手,一计“罗汉撞钟”朝薛都统侧肩撞去!

    薛都统暗叫一声好,随即转身躲过,继续猱身上前,一个弓步横打势如奔雷,那人不敢硬接,使了一个“缠劲”,泥鳅一般,绕过招式,贴上薛都统侧身。薛都统拧身横扫,一道寒刃贴着那人的面颊划过!那人真是胆大心细,只见他闷哼一声,膝盖顶住薛都统腿弯,左手封住对方拳路,右手屈掌一招“单风灌耳”向对方耳畔崩去!

    薛都统那一身功夫岂是白练的,一见那人的架势便知要短打的路数,心念一动,急忙侧身让过,抽出被抵住的右腿,一个弓步架打,抢过中门。对面稍稍一愣,薛都统立马抓住机会,右手曲臂前伸,一个寸劲直击对方下颚。对方显然被薛都统那功夫一惊,刚刚狼狈躲开,那薛都统立马下蹲,左手单刃反握朝他小腹划去。

    那人心里暗骂自己托大,到底是经验十足,兵行险着,猛地一个收腹,双腿就势微蹲,猛地弹地一个漂亮的空翻,从薛都统头顶翻了过去!薛都统错愕之下,连忙转身护住背心,只见那人后退一步,又拱手讪讪的笑着说道:“薛都统,好功夫,小的心服口服。”

    扬手不打笑脸人,薛都统见了对方的态势,狞笑了一下,收了招式,掸了掸身上冷冷说道:“你功夫不错啊,这北平城里什么时候冒了这么多好手出来。”

    “大人见笑了,小的只知道一些保命的功夫,刚才要不是大人手下留情,小的早就躺地上了。”

    薛都统心知肚明那是对方给自己留了面子,自己抢了先手,又是单刃,对方仓促应对,空手对接虽然稍显下风,但是绝对不是庸手。

    他稍一琢磨,皱着眉头说道:“你和那张韬功夫好像是一路的。”随即想到面前的人莫不是……

    那人听了这话,脸上笑容绽开说道:“薛都统真是好眼光,小的就知道瞒不过您,小的和张头儿一起戍边,当的都是斥候。”

    薛都统眼睛一眯,斥候?他眼睛一转,试探的问道:“你们当斥候的都有这么好的身手?”

    那人虽然语调谦卑,但是也有一种傲然:“九死一生的身手总归不差。”

    “那你和张韬这批九死一生的还剩几个啊?”

    “嘿嘿,那时候还剩六个。”

    薛都统听着这个回答,才开始认真打量那个人,只见那人身材不高,却很结实,刚才对招之时,脸上划脸而过的一道醒目的疤痕,比那孙大人的还要狰狞可怖,特别是那只豺狼一般的独眼!

    薛都统也算阅人无数,他深信“相由心生”,眼前这人绝对是个狠角色!他暗中起了收纳之心,但是也不敢明露,毕竟还不知道对方的路数,他继续试探着问道:“你这一路跟着,也算辛苦了。”说完怀里摸了一锭足足二十两的京锭抛了过去。

    那人正是独眼,只见他惊喜的伸手接过,赶紧媚笑着说道:“谢大人的赏,薛都统真是大手笔!”

    薛都统察言观色,冷笑了一声:“你跟了几天了?”

    “大人们一进北平城小的就跟着了。”

    薛都统眼睛一凛说道:“那夜我遇刺,怎么没见你人?”

    独眼连忙一副懊恼模样说道:“小的真的是万死,我本想着大人们出来便跟着暗中护卫即可,所以那天见你们回了客栈小的便回去了,没成想让大人们受惊了。”

    薛都统见那人有问必答,还说一进城便已经跟踪了自己,心中起了也一丝暗喜。但是听那人口音,他眉头微微一皱,还是有些忌惮。

    便漫不经心的随口说了一句:“这北平城说大不大,能人还真是不少,一方水土一方人呐。”

    那人紧跟一句:“小的不是这儿的人。”

    薛都统微微瞥了那人一眼,挑着眉毛说道:“我看你这京片子说的听顺嘴啊。”

    “小的苦疙瘩出身,做的斥候。”随即若有似无的带了一句:“到哪儿就说哪儿的话。”

    薛都统什么耳朵,一听便知其中意味,他微微扬起下巴,有些傲慢的斜视着那个一脸媚相的独眼,沉吟了一会说道:“可惜了,我跟北平王也不算熟络,也帮你说不上什么话。”

    “哟,瞧您说的,小的哪有那个脸面敢让薛都统帮衬,小的苦日子也过的惯了,如今也算知足。”

    薛都统心中冷笑着,挑着眉毛说道:“知足好啊,你看张韬跟你都是斥候出来的,如今人家出来进去,身上挂着督察院的官职,王爷见了明面上也要道声‘张大人’。他也知足啊。”说完戏谑的看着眼前那人,仔细打量着。

    那独眼明知道薛都统话里有话,可毕竟说到自己心事,眼中一道冷光一闪而过,随即讪讪的笑了笑,附和着说了:“大人说的是。”

    薛都统眼中看的分明,心中暗喜,没想到王府也不是铁桶一般水泼不进,有道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便有心再试探一番,看看对面这独眼是否灵透。

    他含糊的说道:“可惜啊,过两天我也要走了,你跟着北平王小心做事,日后你也会有机缘的。”

    “小的一定谨记。谢都统大人教诲。”

    那薛都统头也不回,仿佛自言自语一般的埋怨了一句:“马上还要去趟河间,哎,这边实在太冷,真的受不住。”

    独眼听明白了薛都统那句意味深长的“教诲”,嘴角微微一咧,转身便喜滋滋的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