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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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二)

    晌午时分,正是街头酒肆热闹之时。走在街上,踏着青石板路,吹着凉风,晒着日头,还真有点神清气爽。

    景大人一行三人一边随便聊着北平的种种蹊跷,不知不觉便到了张韬门前。景大人刚要敲门,便见袖子被人轻轻一拉,只见薛都统微微笑着冲他点头示意。他便收了手,薛都统走上前,叩开了张韬的门。

    张韬已经知晓朝廷派了人前来查探吴昇的案子,从江夏镇回来之后便一直心中惴惴不安的等着,可几天都没有传唤也没人来找他,更是有点不安。

    薛都统上下打量着张韬,只见这人雄姿英发,国字脸、络腮胡,双目炯炯有神,一副飒爽之气,真是好一条大汉,心里有些嫉妒。

    张韬客气的招呼三位大人坐下,他便在拿了饭桌的条凳坐在大人们面前。刚一坐下,只见那薛都统一脸刁笑的看着他,随即挪了凳子往他面前一拖,近的跟他膝盖都快靠在一块了。

    景大人一旁也是诧异,刚要出声,便觉又有人碰了一下自己,他回头一看,只见孙大人冲他眨了一下眼睛。他一脸狐疑的犹豫了一下,便把话咽了下去,继续看着前面两人。

    张韬看薛都统的举止也感到有点奇怪,怎么这薛都统靠自己坐的这么近?他思绪之间还没缓过神来,只见薛都统笑容一收,突然手若鹰爪直抓他胸前衣襟!张韬一惊,下意识微微一个侧身,左手做掌将对方来袭的手拍到一边,随即右手轻轻按住薛都统的臂膀,左手握拳顺势一个翻臂朝薛都统面门打去!

    动作刚出,心中突然有了犹豫,毕竟对面坐的是朝廷派来的,真打上了可就糟了。就在内心犹豫之间,那薛都统右手横肘一格,身体前压,往前一推,封住张韬前胸,张韬右手刚想抬起便被自己左臂堵住了。他急中生智,借着薛都统的推劲,一个侧身躲过一击直拳,随即右手平摊,直插薛都统肋下!

    那薛都统一击不中,见张韬还有后招,左腿立提,护住肋部。右手成刀,直往张韬脖颈处劈下!

    张韬此时力道一空,重心偏移,只觉对方手刀快若闪电,心道“完了”!下意识一闭眼,过了一会发现薛都统那手刀悬停在眼前正微微笑着看着自己。

    两人从坐定开打,瞬间便已结束,都是毫厘之间的短打功夫,景大人看的眼花缭乱,孙大人在一旁也是眯着眼睛摸着自己的疤痕冷眼旁观。

    只见薛大人收了拳脚,又轻轻用腿把凳子退回原处,笑着看着张韬说道:“早就耳闻北平王麾下能人辈出,没想到张监察这一身短打功夫,反应之快,力道之猛真是让人佩服呀。”

    张韬听那人说话声音如同鸭子一般,心中嘀咕:是个太监?随即想到两个字“西院”。

    他谦虚说道:“大人见笑了,小人粗糙汉子,军中磨炼了点拳脚,还要谢大人手下留情。”

    景大人此时已经明白薛都统的深意,他上来就骤然出手,就是看看张韬是不是昨夜的刺客,也借此看看张韬的武功路数和昨晚的来客是不是一路的。难怪孙大人在一旁只是旁观,嘿,昨晚喝酒之时张口闭口还说自己是个榆木疙瘩,这番看来还真是能装。

    薛都统转过脸看着孙大人微微的一挤眉头,孙大人也以目示意,两人心中都确定,张韬应该不是昨夜那人,功夫也不是一路的。

    薛都统冲着张韬笑了一下,说了一句囫囵话:“我们的事情想必张大人肯定知道了。”

    张韬不假思索的微微一点头说道:“是为了吴监察的案子来的,我听王爷吩咐过了,下官一定有问必答。”

    薛都统听了张韬的回答微微转目跟孙景二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

    景大人在一旁看了今天的阵势,心中知道今天的主角肯定就是薛都统了,既然这样自己也乐得清闲,在一边旁听就行了。便笑吟吟的先把自己这边的三人稍稍介绍一下,随后就不再言语了。

    薛都统继续温和的笑着说道:“张大人也不必紧张,我们就是随便聊聊,这个案子呢,想必你和杨大人也用心查过,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线索,好让我们也一起参详参详?”

    张韬心里一个突突,这话问的可真是刁,自己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吴昇失踪自己和杨大人竟然都不加查探,那就是拖不清的嫌疑;要是说出个什么,万一和杨大人那头说的不一致,肯定也是露馅。

    张韬只得硬着头皮糊弄了一句:“吴监察是从沧州离开之后,就再也没看见的。我一路都是跟着杨大人,听他指教监军的事务。我们沿途倒是寻访过,也没发现什么迹象。”

    薛都统又笑了一下,轻轻掸了一下腿上的灰尘,漫不经心的说道:“嗯,的确,杨大人也说吴监察离开了沧州往的是真定方向去的。一路督查粮草整备,和你们约定了是在北平碰头。”

    张韬心里稍稍松了点,也慢慢点着头。

    薛都统不易觉察的嘴角一动,暗自冷笑,那杨永信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刚想继续逼问几句,只听一旁的景大人说巧不巧的咳嗽了一声,他眉头一皱,硬生生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他犹豫了一会儿,扭过头看着两位大人探寻道:“两位大人,我们估计还要跑一腿沧州,然后去一下真定,还是要查查有没有线索遗漏。”

    两位大人也假意沉思着点点头,算是配合。

    张韬巴不得他们三个赶紧走,但是心里隐隐觉得奇怪,怎么就问了这么几句就没事了?

    这时薛都统自言自语的嘀咕道:“时间也是紧,哎,没办法。”突然转过头来问张韬道:“北平离沧州几日路程?”

    张韬想了一会说道:“大约六天左右。”

    薛都统又叹了口气,埋怨了一句:“该去还是要去啊,真是上面动动嘴,下头跑断腿。”

    薛都统随意又问了几句,便作势要走,张韬赶紧的送他们,薛都统故意拖到最后一个,瞅见个空子,突然转身低头嘟囔了一句说道:“张捕头差事做的真不错,难怪‘九千岁’天天念叨你呢。”说完拍了拍张韬的膀子,走了。

    张韬有些恍惚的回到房中,吴昇的事情想必是瞒不住了。可薛都统说的话似乎留着余地,他琢磨了一会儿随即醒悟,难道说的是江夏镇的事情?吴昇的事情他已经够心虚的了,如今薛都统的几句暗示更是让张韬不禁胡思乱想起来。想着还是要跟黑子碰个头。想到黑子他又是心中奇怪,怎么回到北平之后到现在还没看到独眼?

    景、薛、孙三位出了张韬的屋子,随便挑了个干净饭馆,看着楼下的街市人群,一边随意的聊着,昨夜的酒将三人只见的微妙关系也稍稍拉近了一些,所以讲话也就能放的开了。

    只听薛都统凭栏远望,手里端着酒杯,懒洋洋的说道:“行啦,两位大人,现在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这杨永信和张韬是出了沧州就赶回了北平,应该跟孙大人推敲的一致,什么河间、天津,呵呵,肯定没去。”

    随即便慢慢的瞄了一眼景、孙二人说道:“吴昇就是被支走的。”

    孙大人夹了口菜,嘴里嚼着一边思索着说道:“杨永信,吴昇。”随即他用手指关节敲着桌子犹豫着说道:“这吴昇……怕是找不到咯。”

    三人都没有言语,默默的喝了口酒,这时候薛都统“吱”的一口把杯中的酒水喝完,说道:“恐怕找不到的不仅仅是吴昇吧。”

    景大人听了这言语肯定搭不上腔,也不会过问西院和督察院的破事,他深知“万当不如一默”的道理,谨记一个“默”字诀,顿时成了聋子。

    可孙大人是知道里面的蹊跷的,他隐约知道杨永信监军之行,汪大人是派了人手的,临走的时候也有人暗示他,告诉他一句话:“若有不便,以便宜论处”。他知道自己这趟子出来,这么深一脚浅一脚的瞎趟说不准就把自己搭进去,决定还是悠着点。

    这时薛都统轻轻拍了拍桌子,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对着两位大人说道:“咱们三人虽然不是一个衙门,但是如今都在这里。”他拿起一根竹筷,轻轻点着那盘京酱肉丝,继续说道:“这京酱肉丝,讲究的是什么?”说完意味深长的看着两位:“是酱。”

    两位听到薛都统都说到这份上了,也表明了态度,只听景大人叹了口气,皱着眉头说道:“点到为止吧。”

    孙大人也爽快的点头同意。

    薛都统听了二人的话,便继续说道:“那咱们三个既然都英雄所见略同,就商量一下,回去怎么交这个差。”

    孙大人不屑的笑了一下说道:“哎哟,这还不简单,督办途中,遭遇匪寇,不幸遇难。不就完事了?”

    景大人笑出声来,打断道:“那遭遇匪寇这么好的借口,北平王怎么没上折子说明?”毕竟孙大人原先也在刑部当过差,景大人也没有什么顾忌,反而耐心便教诲道:“你动动脑子,昨天刚说你,分寸!”

    随即景大人看了一眼薛都统,清了清嗓子,压着声音说道:“临走的时候,皇上朝会上问了督察院匈奴战事如何。孙大人,你说说这里面有什么意味?”

    孙大人撇撇嘴刚想答,随即琢磨出味道了说道:“北平的战事怎么问督察院了?”

    薛都统这时笑了起来,指了指孙大人说道:“对咯,孙大人还是有点灵透心思的。凭北平王的能耐,前方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皇上还不清楚?他问督察院,问的其实就是监军的事情。”

    景大人接口道:“可是当时刑部的尚书大人说的含糊,结果被皇上好一顿责骂。皇上雷霆之怒,诸位想必都是知道的,可就在要发作的时候……”景大人说的声行并茂,众人随着他的言语也入了神。

    只听他继续说道:“皇上正好就看到手边北平王的折子,你们知道里面是什么?”

    孙、薛两人都摇摇头。景大人瞄了两人一眼,交代了句概不外传,便压着声音说道:“北平王先是报备北平战事,然后自请交出保定、辽东的权,最后顺带,说了吴监察的事情。”

    景大人撇着嘴,轻轻拍了几下桌子,冲着两人意味深长的点点头。

    孙大人一旁按着酒杯问道:“这战事还没结束,怎么这么着急交保定和辽东干什么?”

    一旁的薛都统也颇为凝重的点点头,依然没有想明白。

    景大人莞尔一笑,慢慢说道:“北平王可是心思剔透的人。往远了说,匈奴人此番进犯,已经是强弩之末,败是肯定的。王爷手握三镇之兵,任谁不怕?与其日后交权不如趁早搏个先手。”

    说到这里,孙薛二人恍然大悟,那保定,辽东本来就是“暂管”,迟早要交,这样主动双手奉上,表了心迹,卖皇上一个人情,蓟州的伏威军便能顺理成章继续捏在手里。

    景大人咪了一口酒意味深长的继续说道:“二位大人恐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有些得意的微微睨了孙薛二人一眼:“目前正是用兵之际,皇上当真会裁他的军?”

    “啪”的一声,孙大人轻轻一拍桌子感叹道:“高!真的是高哇!人情也做了,忠心也表了,到头来啥损失没有。吴昇的事情皇上也不会再细究了。”

    “对咯,孙大人有长进啊。喝一个!”景大人笑吟吟的举起酒杯跟孙大人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薛都统这时却若有所思的说道:“难怪景大人当时在王府中说王爷的折子递送的巧……”

    “对啦!所以说皇上火头也已经被压了,只要北平王甘心在北平养老,他也不愿逼的太狠,落个不能容人的名儿。所以说我们这次回去复命,要说的有理有据,要说的心照不宣!”

    薛都统和孙大人也缓过了味儿,都掂量着怎么回各自的衙门交代。

    这时景大人又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