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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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五)

    天已大亮,三位大人从客栈走出来,按着昨晚的商议径直便去了北平王府。

    本想着王爷军务繁忙估摸着应该不在,没想到王府下人竟然恭敬的将他们三人请了进去。

    三人都是狐狸投胎的,稍一琢磨便知其中意味,想那朝廷文书上都写着蓟辽战事焦灼,可看着北平的光景,那王爷竟然足不出户?三人心中都不免嘀咕起来,难怪朝中有人说北平王“虎踞蓟辽”呢。

    王府下人将三人伺候坐定,刚端上茶水,便见王爷满面春风的走了进来。景大人看着王爷笑吟吟的面相,想着:“这还真是个笑面虎。”

    众人寒暄谦让了一番,便都开始谈了起来。景大人是捏紧了小心,抱定了只开头、不定论的念头,又开始了“穿针引线”。

    只听他温和的说道:“王爷军务繁忙,我们又来叨扰了。此次前来,我们也是想跟王爷了解个人。”

    王爷“恩”了一声问道:“景大人是想问谁?”

    “杨永信。”

    王爷想了一会儿说道:“本王此次就番北平,北御匈奴,和杨大人一行还是有些摩擦的。哎……”

    景大人听了微微一怔,不禁朝另外两个搭档瞥了一眼,略一思忖恍然大悟!心中直呼王爷真的是精到了骨子里,这番仓促回答真是精彩至极!王爷要是跟监军没有点摩擦芥蒂,那岂不是就是串通一气了?真是急智啊!

    他莞尔一笑,皱了皱眉接着问道:“莫非监军掣肘王爷用兵?”

    王爷又叹了口气说道:“这倒不是,行军打仗打的是钱粮,蓟辽一线目前通州、遵化、迁安三城可以说是固若金汤,可本王存了个念想,要打服不是打败。”

    景大人沉吟着大概明白了王爷的意思,微微一撇,看见对面西院的薛都统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景大人心里微微冷笑,继续说道:“王爷带兵,朝廷上下都是放心的。我也是多嘴,这杨监军跟王爷难道有什么误会?”

    王爷犹豫了半晌,拧着眉毛说道:“哎,说白了,也是别人家事,我也不好多问。但是毕竟吴昇眼下生死不明,我也只得说句得罪人的话。这杨御史和吴监察之间……我夹在中间,啧。”

    三人稍微听明白了,景大人听到这里,心中暗自提醒自己“点到为止”。随即也沉思起来,不管不问了。反正话已经说到督察院头上了,杨、吴二人之间的猫腻他也不想深究下去。可王爷的话语真是让人玩味,寥寥数语便让人意犹未尽。

    他心中暗赞王爷思虑敏捷,朝中都说王爷江浙回来已经杯弓蛇影,心无旁骛,生怕落的鸟尽弓藏的下场。如今想来,哼哼,那叫猛虎卧荒丘,忍。

    景大人心中念叨着,耳朵却没闲着,只听督察院的孙大人说道:“王爷,我是个粗人,您别见笑。水至清则无鱼,哪家哪户兄弟妯娌之间没有个矛盾误会什么的?”

    他大大咧咧的笑着说道:“毕竟吴昇失踪,杨永信和张韬是肯定难逃干系的。但是呢,我们毕竟不想太过声张,一来不能误了王爷军务,二来不想让朝廷多心,反倒生了王爷的误会。”

    王爷听了微微一笑,这话里藏话他心知肚明,便见招拆招的说道:“孙大人的好意本王心领了,大人有此度量令人钦佩。既然这样,我就把话说开了,毕竟大家都是为皇上办差的。”

    他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杨御史性格内敛,老成持重,所以说话做事都讲究个拿捏。吴监察锐意进取,风风火火,喜欢细。可是大人们都知道,监军此番随军出征,战事本就危急,匈奴人也是苦心经营的,如此大的阵仗,岂是两三个月就能结束的?所以难免有些政务上的分歧。”

    景大人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喝茶,孙大人和薛都统也都是一言不发的听着王爷继续说着。

    王爷押了口茶说道:“就拿督办粮草之事说吧,就事论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大家都懂。可是军情紧急、机会稍纵即逝,难免就要依势定夺。按理来说,指挥三军是本王的份内事,可是吴大人觉得不妥,建议我先等粮草到位再出兵。杨大人呢,说到底也是好心,说了句皇上有令不得左右军令。这话是不错,可是要看怎么说,吴大人可能当时吃了瘪,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大人们你们说说,这粮草筹运算不算军令呢?这本来就是模糊账,说白了你说它是,它就是;你说它不是,的确也不算。”

    三位听着王爷这不着边际的东拉西扯,心中都开始有了嘀咕,这是在故意撩事情好转移视线?

    孙大人见王爷说定,咳嗽了一声说道:“王爷的意思是说,杨、吴两位监军有些分歧,互相有点意见?”

    王爷轻轻的一拍椅子扶手,叹了口说道:“这么说吧,谁不想立功?特别是吴大人这样的才俊,更希望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就是呢,急了些。”

    薛统领瞥了王爷一眼,说道:“王爷的意思我们都明白了,说的明了,王爷夹在中间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劝吧有拉偏架的嫌疑,不劝又显得尴尬。”

    “哎,薛大人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我刚才只是打个比方,杨御史和吴监察本心都是不坏的,就是意见不同,日子久了,次数多了,也就存了芥蒂。”

    “王爷,您看……这吴监察失踪,跟杨大人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景大人一听那薛统领问的这话,嘴角不易觉察的一撇,心中冷笑,到底是个太监,还有这么说话的。

    王爷也是微微一笑的说道:“这要本王怎么回答?不是本王推脱,说含糊话。督察院的孙大人、刑部的景大人也都在这里,有句老话‘捉奸捉双、拿贼拿赃’,没根据的揣测本王万万不敢乱说啊。那不就成挑拨了?”

    这时孙大人突然问道:“敢问王爷,张韬这人如何?”

    王爷微微一怔,慢慢说道:“实不相瞒,张韬是行伍出身,曾经也是我伏威军麾下斥候,不知道各位大人知道不知道。虽然本王和他没有深交,但是有一说一,张韬颇晓军中行事的规矩,还是挺本分的一个人。”

    景大人一听这话,心里陡然一惊,这三个监军两个是督察院的,后面靠的是阉党和汪青,而汪青如今是惠王的人……这已经很耐人寻味了。可万万没想到那个拖油瓶张韬,竟然还是王爷昔日部下!

    想到此处那景大人眼中光芒一闪,扫了一眼孙大人和薛统领,只见两人神色平静依常,看他们的表情神色……好像早就知道啊。

    他心中苦笑,难怪临走的时候,尚书大人握着他的手交代此行留心之处的时候,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能者多劳。”

    景大人暗自嘀咕着,“能者多劳”,原来这话要反过来悟啊!呵呵,难怪能入阁,这真是把人心都琢磨透了!

    几个人就着案子又聊了好一阵子,见时辰也不早了,也没问出什么名堂出来,也不方便久坐,便起身告辞出了王府。一路上看着街边熙攘人群,孙大人仰着头微微眯着眼,叹息道:“哎,咱们这趟差事,回去该怎么交代啊。”

    景大人和薛统领知道这孙大人是在探口风,投石问路,怎能轻易上当,都微微摇头叹息,没有言语。

    眼见着便到了顺天府衙门前,三人互相看看,便走了进去。通报了门口衙役,不一会就看见顺天府尹率着一众官员出门迎接,几个人先是试探了问了点吴昇案子上的事情,发现那府尹也是答的模糊,没什么进展。想想也觉得没有了兴致,稍坐了一会便借口离去。

    府尹客气的一路送到门口,三人刚要走,突然薛统领一个转身,刁笑着看着府尹问道:“大人,这里毕竟靠着前线,兵荒马乱的,治安一定要注意啊。毕竟王府就在这里,别让敌方的探子摸进来,要不然真的难收拾了。”

    那府尹大人听了立马郑重的点头答道:“谢统领大人提点,我这里调了四千顺天卫兵士,四门严查,街头巡哨,王府更是重地,应当不会有事的。”

    薛大人听着府尹大人听不懂话,便撇了撇嘴加了一句:“不光是王府,扰了百姓也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慌乱,皇上爱民如子,百姓受了苦可是不依的。”

    府尹大人忙不迭的点头回到:“下官一定牢记,目前北平城内还算安定,没有什么乱子,还请大人放心。”

    薛大人听了,瞄了府尹一眼,点了点头便走了。

    三人在客栈用了午饭,便回房中继续坐谈。景大人想着,还是自己执意不肯住在王府和王爷安排的住处,想的就是方便出来进去的查案,没想到案子如此棘手,还不如图个清闲呢,回去怎么也有个说辞。

    孙大人剔着牙,时不时便听见牙签挑着牙缝“咯噔”一下,薛统领有些嫌弃的白了他一眼,开口说道:“都说王爷当年做伏威将军的时候,虎踞蓟辽。诸位都看到了,这才回来几天,这么大的阵仗,王爷在北平就能运筹帷幄,各方军将配合紧密,那府尹更是跟他自己家的家将一般听话。”

    景大人不知道,那孙大人和薛统领可是心里有数的,杨永信和吴昇、张韬三人来蓟辽可是带着“私货”的,杨永信背后有汪青派的人暗中跟随,吴昇那头有西院派的“地煞”接应,可如今这两头人马没有一个有信儿的,吴昇也不知去向。再加上那顺天府尹言辞凿凿,一口咬定治安好没乱子,其中蹊跷,不言自明。北平城外黄沙莽莽,哪里不能埋人?就算发现了就说是偶遇流寇也是拿着没办法。

    薛统领想着“九千岁”的交代,“既往不咎”,其实已经给这个案子下了定论,关键就是其他两个人怎么看,心中也是苦于不方便明说,只能沉默等待。

    有道是:六扇门内乾坤大,北平城外日月长。那景、孙、薛三人此刻已然嗅出其中味道,怎奈上有皇命下有隐忧,吴昇一案又该如何定夺?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