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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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露(四)

    张韬又检查了一遍尸体,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把土填了回去。他用铁锹拍实泥土,然后胡乱扯了些杂草盖在上面,便愁眉不展的走了。

    他想着心事,往江夏镇里慢悠悠的走着,这无功而返倒也罢了,可是一无所获反而棘手。除了自己和死去的六子,其余四个人各个都带着嫌疑,还有那个神秘莫测的年轻校尉……

    他想着黑子和独眼的做派言语,的确不像身怀如此重要事物的样子。可土狗和乌鸦至今没有任何消息,天下之大,他们又能在哪里呢?

    临行前王爷交代,稍作探访即可,又暗示过自己,东西纵使没有也不会凭空变出来。可是到现在自己都不知道那所谓的“遗物”究竟是什么。

    想到此处,张韬觉得王爷这话真的耐人寻味。难不成……王爷知道自己会无功而返?

    不知道不觉,一座不大不小的镇子便出现在他面前。

    此时已经到了下晚时分,镇中道路都飘着各家的饭香,炊烟袅袅。大人们坐在家门口谈天说地眯着小酒,孩子们裹着夕阳的余晖在一旁喧闹玩闹。张韬见了心里不胜感慨,镇子还是那般的热闹。

    张韬看着此情此景,不由得想到了家人,如今他们应该都还好吧。想到这里,心里又是几分踏实。他往前继续走着,突然便停住了,眼前不远处有座赌坊。那处赌坊可是“万恶之源”!

    他迎着金红色的夕阳眯着眼看着赌坊进进出出的人,伸手摸了摸下巴上的络腮胡。这时脑中突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他又略一思忖,心中大定,嘴角不禁微微扬起。

    他刻意在赌坊的斜对面找了个小客栈投宿,胡乱吃了点晚饭,又四处逛了逛,便回到房中。他和着衣服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刀弩都放在手边。

    按道理,他可以回去复命了,可是他此时心中自己有了另一番计较。

    今夜要再去密林中走一遭!

    他静静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右手抚在腰刀上,就这么躺了大约半个时辰。眼瞅着都已经是亥时将过,心中有了狐疑,怎么赌坊附近的“尾巴”没有来找自己?

    他们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惊醒远非常人可比。特别是斥候,都有自己的一手绝活。

    这身经百战的斥候,常年刺探敌营,干的就是拔桩埋刺的勾当,胆量心智自不必说,那份直觉可是保命的功夫。方圆十丈能感觉到附近有没有活人,或者有没有人盯着自己。他们管这个叫“嗅天腥”。

    再多句嘴,有一次他们奉命出营,那独眼在潜伏中被敌方斥候察觉,以一敌四,最后都受了重伤躺在地上,一个看一个谁都无法动弹。

    等张韬他们赶来时另外三个都已经流血过多而死,唯独独眼竟然能活下来。因为独眼也有个比别人都厉害的绝活叫“游身”。

    这“游身”这门功夫,现在都还流传下来。其实这种功夫练得也是一本能,就是在受到致命一击的时候,身体能自然反应的避过要害,虽然都是重伤却能比其他人拖得的时间长。

    另外那个土狗,自小就练了“挂画”的功夫,稍微干净平整点儿的墙面,贴着墙就能吊着,真如同壁虎一般。这功夫练得好了吐纳气息跟常人不同,走路无声无息,再加上他耳朵鼻子特别的灵敏,所以才有了“土狗”的外号。

    这也就是为什么斥候营当年那批足足百十来个人,能活到现在的只剩他们几个。

    言归正传,那张韬傍晚时分在赌坊附近的时候,其实陡然就感觉到有人暗中盯着他。他当时没有动声色,故意吃了饭出去逛逛。他想看看对方究竟是盯梢还是跟踪。

    如果是盯梢可能盯的是地方,毕竟赌坊六年前就不干净,多一份戒备也是应当。

    但如果是跟踪,就说明是冲着他本人的!

    此时他估摸着时辰又等了一会儿,屋外还是没有动静。索性便起身,将自己衣服裹扎妥当,腰刀短弩贴身绑好,轻轻推门,四下张望了一下便走了出去。

    他走到账房,见台上没有人,便稍稍高声说道:“谁在账房上?”

    过了一会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听着是在穿鞋,然后便见一个伙计睡眼惺忪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张韬客气的说道:“叨扰了,结账。”

    那伙计一时还在初醒迷蒙状态,便眯着眼睛看着张韬说道:“这位爷,这个时辰怎么突然要走?”

    张韬摸出一角碎银递了过去说道:“有公务在身,连夜要赶去总督府。”

    那伙计听了一惊,瞠目细看张韬,只见那人虎虎生威,一身的精干样,立马眉开眼笑说道:“哎哟,这位爷可是总督胡大人那里的?怠慢了,小的这就去帮您收拾,您稍坐。”

    “不必了,出来办差也没什么行礼,结了账就走。”

    那伙计又挑好听的奉承话说了几句,便收了房钱挑着灯,送张韬出了客栈。

    张韬牵过马,对小二略一点头说了声:“谢了”便双腿一夹马肚子,往镇外方向骑去。

    小二喜滋滋的摸摸怀里那一角银子,嘴上嘿嘿笑着,没想到这大半夜的还有这么多的赏钱!想完便美滋滋的回屋睡了。

    张韬出了镇子,立马一抖缰绳,“喝”的一声便向那密林处疾驰,客栈那边有了动静,如果有人跟,现在应该就在身后,既然目的相同,那就看看对方究竟是什么人!

    眼看着地方就要到了,他将马找个隐蔽地方栓好,便隐入了密林深处。

    张韬躲在林中一棵大树后面,借着月光注意着动静,果然便听见不远处传来马蹄声,听声音大概两三个人的样子。张韬立马矮下身子,屏住呼吸,气息骤然隐没在这密林一片浓黑之中。

    听见又几个人小心翼翼的探了进来,还在低着声音说话。

    随着前方的动静,估摸着那几个人已经走近了,便听其中一个人大着舌头说道:“梁哥,你说那人干什么的?”

    “谁知道,反正郝头交代,要盯着他。”

    突然一阵凉风吹过,林中沙沙的响,说不出的诡异阴森,那三人也紧张兮兮的左右看着,手中的刀握的紧紧的,借着月色反着光,反而招眼。张韬纹丝不动的藏在黑暗中,手上轻轻扶着刀柄,仔细观察。

    只见那三个人终于注意到左右没人,便稍稍放松了,站直了身子。张韬极慢的偷偷换了口气,心里也稍微松了一点。看对方的架势吊儿郎当的,肯定不是军中的人,应该是镇子里的。难道是县衙的?

    那三人也想想还是往林子在走一小段,便弓着身子到处张望着一边往树林里探着步子,只听一人又说道:“你说谁他妈大半夜的会进这林子?”

    “不知道啊,但是郝头交代,要进来看看,见到人拿了带回去问问。”

    另一个人这时插嘴说道:“那人胆子够大的,深更半夜的一个人敢钻林子,我都觉得这里瘆得慌,不会有鬼吧。”

    他话一说完,便听另外两个猛地嘴里“啧”的一声埋怨,那个叫“梁哥”的低声骂道:“操你祖宗,你他妈嘴里能不能别瞎说,大半夜的。”

    另一个也附和:“老三你迷糊了啦你,本来就觉他妈觉得瘆得慌,还说着不吉利的话。”

    三个人小着声音骂骂咧咧,已经没有再往里面走的劲了,便四处胡乱的看看,动静大的张韬都想笑。

    林中凉风四起,吹得杂草树枝影影绰绰的摆着,三人本来就心里没底,更是觉得哪里看着都像有人。都勒紧了心弦,吞着吐沫四下看着。

    就在大家心生退意的时候,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咳嗽,三人“哇”的猛地尖叫起来,吓了一跳,失声大喝道:“什么人!给我出来!”

    张韬稳着着呼吸,早就隐于漆黑的夜色之中,但是那声咳嗽让他心里也是一惊!还有人!他盯着前方的动静,四下又仔细的看着,别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进了别人的口袋了。

    树影里那人其实一直忍着咳嗽,可是越憋肺部越是痒。那三人又是迟迟不走,这才忍不住发出了声来,结果咳嗽声一出便知暴露,肺子倒是顿时轻快了,可是身形已经藏不住了,于是也不加思索转身就跑,一下子便消失在林子深处,惟见那里漆黑一片。

    那三人见那人跑,便呼喝着假装威风,追了几步然后就回来了。便听那个叫“梁哥”神气的说道:”切,就这怂样……要是让我逮着,下不了三招,保证让他躺地上。”

    “梁哥你这吹牛逼了,刚才我明显看你吓的一哆嗦。还……”

    话没说完估计就被那“梁哥”推搡了一下,那人“哎哟”一声,想必是挨了一脚。三人都透了口气,只觉得现在双腿还是软的,可是也算办了差事,对方跑了也是没辙,这天黑林暗的谁知道有没有帮手。便挪着步子想着往回走了。

    张韬此时心潮汹涌,他暗自忖度,没想到这么多人在盯着这里。江夏镇……有问题!

    他盯着前面那互相壮胆的三人,想到王爷的话语,“稍作探访”。

    当即决定现在就走,先回去复命再说,东西既然不在此处,肯定已经有人拿了,江夏镇说不准就要再来一次,眼下先回北平再做计较。

    他心中想定,刚准备起身,突然起了个玩闹念头,不禁喜滋滋的咧了咧嘴。

    他也不顾什么动静了,存心要戏耍那三人一下,便“啊”的大喝一声,嗖的往林外方向窜了过去。

    那三人正在说笑猛地一听这声大喝,都是一个激灵,吓得差点坐地上,双腿都打颤!那“梁哥”被那声音吓的都跳了起来,三人慌忙转身,气都喘不上来了,只见一个人影哈哈笑着从眼前一窜而过!

    三人木头桩子似的,惊恐的半张着嘴,直愣愣的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