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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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露(二)

    张韬在天津稍作盘桓便告别家人和那客栈老板,匆匆往北平赶去。一路上他仔细回想着这几个月来的所有事情,虽然千头万绪但是终究还是发现了几处端倪。

    苏州城的两具尸体,果如那客栈老板当时所说,那两人是冲着自己来的,是阉党西院中人。他想到此处用指甲掐了一下指肚的肉,牢牢记下西院二字。

    其次独眼来访,说出六子一家遭祸的事情,可是这事情确是一头雾水。六子一家是汪青所杀已经有点模糊,结合杨永信曾经的话语,那汪大人那么大的权势何必等这么多年才动六子?又为何没有继续报仇呢?

    再来,杨永信和吴昇各怀鬼胎都要置对方于死地,又是为何?

    最后,黑子话中所说江夏镇伏杀监军只是表面,深层里似乎是有人要找汪文元身上的某个事物。那那个事物究竟什么呢?

    张韬一路纵马驰骋的赶路,虽然心中满是郁结,但是既然越想越乱不如不想,便一边看着沿途风景,马蹄轻快。

    突然,他蓦然想着,那“遗物”的事情忘了跟客栈老板交代了,他心里犹豫了一下,暗自决定还是暂时不提的好。

    就这么一路思索着,张韬终于回到了北平城。

    此时前线与匈奴作战已经僵持旬月,匈奴人被王爷拖的跑也跑不得,打也打不到。想着联系内应,可蓟辽一线的领兵将领大多王爷亲信,尽是骁勇善战之辈。派出去的暗探十出九不归,显然都被拿下了,当真是水泼不进。

    张韬一路听着百姓谈及前线消息,心中也是高兴,转眼便到了王府门前。

    张韬看着王府大门,心中又是一阵感慨,当年一个小小斥候可曾想到如今进出都是王府大院?可每每不可回避的想到家中老父和那死去的罗大眼,心中陡然一痛。

    父亲对自己养育之恩不用多说。可那罗大眼和他一直交情深厚。在苏州可是把他当哥哥看待,对自己儿子也是袒护真如自己子侄一般,结果却死在独眼刀下!张韬想到这里,心中一阵懊悔,随即恨意横生。

    非常时期,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张韬狠狠心不去想那伤心的事,抬脚便往王府大门口走去。他捧着小心,通报了门口的兵卫,不一会便见黑子从里面匆匆的走了出来。黑子看了张韬一眼,没多言语便带着张韬径直走了进去。

    王爷此时也得到了下人回禀,在书房里等着,徐江有些懒散的坐在一边椅子上,两人都在想着心事。

    一阵脚步传来,便见黑子领着张韬小心的踏进了王爷书房。张韬一进书房便有一种压迫之感,他昔日军中做斥候,虽然也和王爷见过几次,都是躬身回复简要军报,从来没有想如今这般能站在王爷书房中亲听吩咐,细细想来心中也是感叹。

    王爷看着张韬淡淡的说道:“家里都妥当了?”

    张韬躬身行礼说道:“谢王爷大恩,已经安置好了。”

    王爷点点头,轻声说道:“安置好了就好,也了却一桩心事。”

    张韬知道下面还有后话,他虽是军汉出身,可心思的确缜密,听风便知雨。便神态庄重的答道:“小的此次深受王爷大恩,既救性命又接家人。小的不敢妄想其他,王爷但有差遣,小的一定赴汤蹈火。”

    王爷嘴角微微一扬,瞥了旁边那个胖书生一眼,眯着眼打量着张韬和身边的黑子,心中比较了一番。这张韬看似粗汉,可心思可是比黑子玲珑多了,说话也妥当,办事也利落,有股子倔劲儿。

    黑子有心让张韬露脸,便行礼说道:“王爷,此次苏州之行,张韬跟小的说过几次江夏镇的事情,的确有点蹊跷。”

    王爷“哦”的一声,眉毛一扬,看着张韬却并未接黑子的话语,反而戏谑的说道:“你身边那黑子兄弟跟我提过你,说你是个糙爷们,粗话连篇,我看着不像啊,几句话说的跟秀才似的。”

    一旁的黑子讪讪的笑着,书房里的气氛缓和不少。张韬稍稍透了口气,认真说道:“小的在军中的确是粗了些,这里毕竟是王府,不敢胡乱言语。”

    “嗨,说粗话怎么叫胡乱言语?那广西的都指挥佥事陈嘉杰,成天家乡土话骂骂咧咧,左一个‘娘希匹’、右一个‘干你佬’,就这也好意思成天嚷嚷着,说自己是‘儒将’。你们说说这脸皮怎么练的。”

    王爷一番话说的几个人都笑出了声,张韬见王爷如此朗明豁达,心里松快不少。无意中瞥到一旁徐江若有似无的目光,他连忙垂目回避,想着这个书生眼神看着真是让人不舒服。

    徐江在一旁打量张韬多时,接着王爷的话头说道:“疆场男儿,自然有一份豪情,哪能学那些矫揉造作的腐儒。前些日子,我还在那‘醉乐居’听到几个文士讨论诗词,尽是无病呻吟、怀才不遇的调调。”说完嘿嘿的哂笑几声摇摇头,表情颇为不屑。随即徐江又觉得说的有点不妥,便伸手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张韬心中暗笑徐江,想着他自己本就是个书生,反倒看不起其他的读书人,真的是妇人一般小肚鸡肠。他不敢表露,陪着也笑了笑。

    王爷微笑着看着徐江说道:“先生可还记得,那袁定边一家满门忠烈,落的家破人亡,那京城里当时吵得沸沸扬扬,现在呢?哼,戍边大将名声还比不过一个戏子。再问一句,如今可还有人记得那遵化守将郭呈?”

    徐江感慨了一句:“‘将军墓前无人问,戏子家事天下知啊。’都说是盛世,可边疆之苦,他们哪里体会过?”

    王爷也苦笑着点点头,随即看着张韬说道:“你当年也是我军中斥候,阵前刺探军情,身陷险地哪次不是脑袋别裤腰里?你说如今这世道,真是人心不古。”

    张韬听王爷提起自己,话锋里似乎透着赞许,接口道:“都是小的份内之事。”

    徐江一听,放下手中茶碗说道:“好一个份内之事,恩,不贪功自傲,算是难得。”

    随即沉思着对着王爷说道:“王爷,您是万人之上,说句不当说的话,份内之事讲究的是忠;可份外之事可不能再随便做啦,朝中多少人在盯着您呢。不能凭白惹火烧身啊。”

    张韬心里一拎,知道这是进了正题,一旁的黑子更是一言不发。张韬明白徐江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偷偷瞥了一眼王爷,抱拳说道:“王爷,小的寸功未立反而给您带了天大麻烦,小的心有愧疚。”

    那徐江听了张韬的话语,心里有了几分欣赏,情不自禁的又打量着张韬。这张韬外粗里细,耳朵玲珑。“寸功未立“四个字说的的确漂亮,这是在表露投靠之心呐。

    他在一旁说道:“张韬,我托大一些,可要说你两句。”

    张韬连忙对徐江略略欠身,仔细听着。他知道这个徐江在王爷身边如此自在,地位非同一般,绝对不是等闲人物!

    便听那徐江悠悠说道:“一来,那吴昇……我就不多说了,以后肯定招来刑部的人,说不定还有皇上的人,这很麻烦。二来,你救了家人出来,等同于脱了都察院的衣服,都察院那头连着皇上的执笔太监李杰,还牵着个汪大人,哪个都不是你能惹得起的。就算是王爷……”

    张韬听了心里咚咚作响,他只知道肯定惹了大人物,但是没想到竟是这般伸手通天的货色。他只能讷讷说道:“小的知道。”

    徐江那三角眼如古井一般幽幽的盯着张韬说道:“你若果真铁了心跟了王爷,那祸从天降,可曾想过王爷如何自处?替你背黑锅?这事情可是弥天的大,一旦出事,王爷都未必兜的住,到时候恐怕——洗不清咯。”

    张韬心里惴惴不安,被徐江三言两语说的脑中嗡嗡作响,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颇为尴尬的站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一旁冷眼旁观的王爷咳嗽了一声说道:“张韬,这次我担了天大的风险,一是自保,二是不忍你们几个再有事情。对你们,我可以说是仁至义尽。”

    王爷冷着脸继续说道:“各人有各人的帐,你给别人当刀使,那是被逼,我不怪你。但是现在既然投了我,你要想清楚,进了我的王府,想出去可没那么容易。”

    张韬听了王爷话语,心中踏实不少,立马爽声答道:“王爷,小的念着您的大恩,不再会有他想。王爷但有差遣,小的义无反顾。”

    王爷目光灼灼的看着张韬,沉吟了一会说道:“你也不要瞻前顾后了,家人你自己既然安置好了,与我无关。现在吴昇的案子还没有发出去,但是那肯定是迟早的事情,你稍微准备一下,去江夏镇避避风头吧。”

    虽然王爷没有明言,但是张韬心里清楚,自己去江夏镇所谓的避风头,其实就是要查看那神秘事物的下落。他抱拳行礼便要下去,这时王爷虚抬了一下手止住他,张韬有些错愕的看着王爷。

    王爷看着张韬,温和的说道:“这次去江夏镇,动静不能太大,稍作探访就回来。东西嘛,是死物,纵使不在那里也不能凭空变出来,只要你尽心就行。”王爷说完意味深长的看着张韬。

    张韬反复咋摸着王爷的话语,明白话语里透的深意,便点了点头。王爷看他神色知道他听懂了,也满意的笑了笑。

    黑子这边得到暗示,便带着张韬走了出去。

    听那两人脚步走远,王爷看了徐江一眼,若有所思没有言语。

    徐江看着门口凝着眉毛说道:“王爷放心,我已经派了‘韦陀堂’的人,会跟着张韬。如果东西果真在他身上,他肯定不会详细搜寻,到时候一定把他带回来,好生查问!”

    王爷也沉思着:“但愿不在他身上吧。”

    徐江看着窗外的花树,只见外边秋风渐起,叶渐凋落,不禁想起自己那半生颠簸。人生百年,如草木一秋啊。他心中念到此处,不禁鼻中一酸。

    他随即警醒,收敛失态之色说道:“东西哪怕没有着落,也不能让他人得到!”

    王爷那凝着的眉毛一字展开,立马神采奕奕。他点点头说道:“放心吧,只要张韬在手,其他人还真要看我几分脸色。“

    徐江抬头惊诧看着王爷说道:“王爷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我已经知道那东西究竟为何物了!”

    王爷说完,露出神秘莫测的一笑。

    有道是:刚出虎狼穴,又陷纵横局。那张韬安置了家人,从此便是王府中人,这条路是回不了头了,此番再回北平,张韬究竟能否解开江夏镇的迷?请看下回——张韬初探江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