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倾心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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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柳倾心坐在自家的庄园里,看着面前的两小儿嬉戏,自己也笑得像个孩子。

    “嫩柳变枯柳,青枝变干枝。瞧这纷纷落雪,已将这满园的柳树都压垮了呦。”黄莺出谷般的声音骤然出现在他身后,把他吓了一跳。

    “呵!你这女子,走路也没个声响。”他扭过头,看着眼前兀自出现的倩影,眼里带笑嗔怪着。

    “哈哈,吓着你了吧,看来我的轻功最近有长进啊,连你都没察觉到。”林阿忆一蹦一跳,已窜到了他的眼前。

    “那还不是为师教的好,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要不是靠我指点,能成现在这样?”柳倾心的眼里仍带着笑。

    “哼!还不是我聪明,有悟性,换一个人,你能教出来吗?”林阿忆撅着嘴,调皮地说道。

    “嘿,我说你这女子脸皮怎如此之厚。算了,不与你计较了。”柳倾心笑着将她身体拨开。“别耽误我学习。”

    林阿忆循着他的目光,眼光落在两童子身上,一脸茫然地问道:“学习?这只有两顽童嬉耍,你学什么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要不说你道行尚浅,你还不服气?”

    林阿忆又擦亮眼睛看了看,除了这两个小孩子,哪还有什么可看的?

    她不服气地说道:“你别在这故弄玄虚,又是唬我呢吧?”

    “唬你?”柳倾心斜眼瞅了瞅她,一副不屑的样子。“我可没空唬你,你要是看不懂就算了,回去练你的轻功吧,只是小心一点,今天雪大,别摔着了。”

    林阿忆皱了皱眉头,又挡在他身前。

    “你不跟我说清楚,我就不走了。”

    柳倾心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好吧,那为师就再教教你。你的那些功夫,说来说去不过就是花架子,对付对付小流氓还行,遇到真正的高手,就只能跪地求饶了。对于任何的功夫都是这样,若是不参透其内理,不理解其本质,那是成不了大气候的。而我正在做的,就是尝试去参透理解武学的内理和本质。”

    “越说越邪乎了,你参透就参透呗,对着两小孩瞧什么呢?”

    “因为他们是我的老师啊。”

    “老师?”

    “没错。你看这两顽童打闹,彼此之间的架势若有若无,似刚似柔,胡乱无序,相互杂糅。他们没有拳路,没有固定招式,我一拳未出,你一拳已至,更多时候则是拳拳交叉,乱如发丝。他们只管出手,很少考虑其他问题。无招式,也无套路,看起来杂乱无章,却乱得巧妙的很啊。”柳倾心忍不住频频点头。

    “哪巧妙了?你走火入魔了吧?算了,不管你了,我反正是什么都看不出来。跟你说,看着点他们,别摔着了,要不赵大姐不会放过了你。我回去做饭了。”林阿忆索然无兴,转头走回屋子里。

    人未至声先到。林阿忆刚提到,赵大姐就循着自己的声音走进了院子里。

    “你们别闹了,在柳叔叔面前丢脸。”赵大姐一扭一扭地向两个顽童走了过去,身上的肉跟着一颤一颤。

    “哈哈,小孩子闹点好。赵大姐,进屋吧,阿忆快做好饭了,李大叔还没来吗?”柳倾心笑着对赵大姐说。

    赵大姐牵着两个孩子的手走了过来,笑着说:“嗨,谁知道他在干嘛,说是让我先过来,没事,等饭做好了他就来了,阿忆做的饭菜他可不会错过的。”

    柳倾心哈哈大笑,笑得像个孩子。

    今日是除夕,柳李两家素来聚在一起过节。柳家占着一所不小的宅院,与李家毗邻而居,听李大哥说,这宅院传自柳倾心的曾爷爷,那时算是这一地带最大的院子,时至今日,夹在一群相似的院子中间,已显得并不起眼。李家院子隔墙而建,稍晚于柳家,李家人却成为了柳家的挚交。祖上的关系柳倾心不关心,他也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听李大叔说,他们死于一场战争。柳倾心始终将李大叔和赵大婶当作他的父母。长大成人以前,他几乎所有的时间是在李家院子里度过的,那可能是比柳家院子更让他感到熟悉安心的地方。直到他遇到林阿忆,将成夫妻之时,才住回了自己家的宅院。

    如今柳家宅院已恢复了生气,虽然只有柳倾心林阿忆和几个仆人,但是每日的生活仍旧充满情趣与欢声笑语。李大叔和赵大婶已有了孙子,他们的两个儿子外出参军,儿媳妇安居在家,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两家虽已没剩几个人,但彼此之间仍旧殷勤往来,关系不绝。而除夕之夜,更是要相聚一堂。

    已是圆月当空,炮声四起。圆桌前坐着的几人,脸上全都挂着灿烂的笑容。

    “又是新的一年了,我们又年老了一岁,娃儿们又长大了一岁,你们俩也成熟了一岁,这一年总的来说令人满意,无病无灾即是大福,风平浪静就是大运,我们还能坐在这里一起过这个除夕,那就是老天爷给我们的恩赐,我们不能辜负他老人家啊,来,我们干一杯,祝新的一年安安稳稳,四平八达。”

    开饭前长辈讲几句话是惯例,李大叔作为两家的长辈,自然要说几句。其他人齐声应和,推杯换盏,却是早已忍不住开动桌上的饭菜了。

    “来,大叔大婶,尝尝阿忆的手艺,看看有没有什么长进?”柳倾心笑着对二位长辈说道。

    “哈哈,我们还不知道阿忆的手艺吗?真是跟大厨做出来的饭菜一样,嗯——果然好吃啊。”李大叔尝了口菜,满意地直点头。

    “谢谢大叔夸奖,你们老是这样夸我,我会骄傲的。”林阿忆笑得像花一样灿烂。

    “做的好就应该得到夸奖嘛,来来来,你们俩快吃,要不光让这俩小家伙吃光了。”赵大婶笑脸应和着。

    “小孩子嘛,就是要多吃点。”柳倾心笑着说。

    林阿忆转向她身旁的长发女子,对她说:“小梅,快多吃点,别客气。”说着往她碗里夹了几筷子菜。

    “谢谢姐姐。”

    小梅轻声谢过林阿忆,举起筷子慢慢将饭菜往嘴里送。这个温婉贤惠的李家儿媳妇,平日里很少出门,见人总是低着头,一副羞怯的样子。可是没有谁不喜欢她,都把她当作小妹妹一样照顾着,林阿忆更是把她当作亲妹妹疼爱。

    街道上响起了爆竹声,今年的除夕夜与往常一样,平淡无奇。对柳倾心来说,过年已了无意味,除了能与亲人相聚在小小的桌前,彼此漫谈嬉笑,尚能让他感到一丝温暖与快乐外,这被人为定下的日子他已不知道还有什么庆祝的必要。

    年夜饭吃了很久,一直吃到子时,众人方觉困倦。柳倾心和林阿忆将两位长辈送回家,然后便回屋了,今日喝了不少酒,两人躺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柳倾心怎么也想不到,第二天醒来后,一个令人震惊的噩耗会骤然而至。

    将这个消息告诉他的,是城里的王捕头。

    五更刚过,柳林夫妇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这时天正微亮,林阿忆打开门,发现门外聚着一大群人,站在她面前的,竟是本城的王捕头,王捕头的后面围着很多的街坊百姓,都齐齐探头看向对面的李家宅院。

    街上嘈杂无比,若不是昨晚喝多了些酒,柳倾心和林阿忆是早该被吵醒了的。

    林阿忆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禁有些茫然。

    “有事吗,王捕头?”她睁着惺忪睡眼问。

    王捕头一脸严肃,问道:“你们——刚起来?”

    林阿忆觉着有些不对头,王捕头向来平易近人,可今日他的脸色却难看的很,语气也咄咄逼人。

    她呆呆地点点头,答道:“是啊。”

    “柳倾心呢?”王捕头问。

    “他?他在屋里呢,您找他有事吗?”

    “你们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意思?有什么事发生吗?”林阿忆更摸不着头脑。

    王捕头挥挥手,说道:“先把柳倾心叫出来。”

    柳倾心出现在王捕头面前时,头发还乱的像个鸟窝。他快步走到门前,向王捕头打了声招呼,脸上仍旧挂着笑容,可他从王捕头的冷脸上立即发觉了有什么不对,笑容逐渐消失。

    “对面的李家人,你们认识吧?”王捕头问两人,他向背后指了指,那里仍堆满了人。

    柳倾心答道:“当然认识,我李大哥和赵大婶,昨天我们还一起过除夕呢。”他看了看对面李家大门外聚拢的人群,心里不由一沉。

    “他们死了。”

    王捕头说这话时,嗓音沙哑低沉地几乎让人听不见,可柳倾心却像是被五雷轰顶,错愕地说不出话来。一旁的林阿忆睁大了眼睛,捂住了嘴,胸腔不停地起伏。

    “什么意思?”柳倾心颤抖着声音问。

    “你可以自己去看看。”

    柳倾心像个逃生的兔子般冲向对面的院子,剩下林阿忆还呆立在原地。

    “如果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我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这个畜生。”王捕头咬牙切齿地说,他与柳倾心此刻已站在李家厅堂里。

    柳倾心忍不住瑟瑟发抖,眼前的惨状让他头晕目眩,几乎要晕倒。

    地上并排躺着五个人,一男两女,和两个幼童,俱血肉模糊,血流遍地,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屋子。

    “你能不能认出来,是不是这家的人。”王捕头问柳倾心。

    柳倾心已说不出话来,嗓子干的像是被秽物堵着,泛着恶心。

    王捕头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冷静一下,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是先告诉我,这五个人你认识吗?”

    柳倾心晃了晃脑袋,努力驱赶走嗡嗡的噪音。他缓缓点了点头,这是即使化成灰他都认识的人,就算已经面目全非,他还是一眼就能认的出来——李大叔,赵大婶,他们一动不动地平躺在地上,脸上被划了很多刀,已看不清面容,血不停地从尸体上流出来。前一个晚上,他们还坐在一起共度良宵,现在却变成了这幅样子,柳倾心恍如隔世。

    “这女子是谁?”王捕头指了指旁边一具女子尸体。

    柳倾心看了一眼,这尸体的面目依旧无法看清,但从衣着上可以看出来,这是小梅。

    “应该是小梅,他们的儿媳妇。”柳倾心沙哑着嗓子回答。

    “这两个孩子呢?”

    柳倾心已然崩溃,这两个淘气的小家伙,前一天还活蹦乱跳,今日竟已横尸在地,血肉模糊。是什么人?什么样的人才忍心下如此毒手。他的眼里突然燃起了剧烈的愤怒,上涌的血气让他再一次感到天旋地转,几乎难以站立。

    “他们的小孙子。”他深吸了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

    稍缓片刻后,他慢慢走到李大叔的尸体面前,深吸一口气,蹲了下来。

    “看尸体的样子,大概死于寅时,致死的原因暂时不能完全确定,但他们骨骼俱裂,大概是强内力所致。五个人的脸均被利器刮割,面容俱损。这里没有打斗的痕迹,应该都是一招毙命。”王捕头说道。“你看出了什么没有。”发生人命案子时,王捕头向来会找柳倾心帮忙,因其会验尸之术,且脑子灵敏,已帮了他很多次忙。

    “是谁发现的尸体?”柳倾心问。

    “最早发现不对的是卖早点的钱三。他每日都要给李家送早点,今天早上他来送早点,敲了半天门,始终没见有人来开门,起初他以为是李家人睡的沉,没听到敲门声,可后来他闻到了血腥味,这才觉得不对,于是找了几个人把门撞开了,进来后就发现了这幅惨状,然后就立马来报官了。”

    “吴知县呢?”

    “嗨,别提了,这厮,又在与人折腾那些破烂玩意,发生了这么大的案子,竟然管都不管,独让我一个捕头过来,真是岂有此理。”王捕头愤愤不平地答道,言语中透露出了对吴知县由来已久的不满。“算了,不管他了,他来了也是添乱。你好好看看,看看能不能找到点什么线索。这孙子,我一定要找到他,竟然连孩子都不放过。”

    柳倾心已没有心思管这些事了,这吴知县的斑斑劣行早就为全城人所不满,怎奈这厮后台强硬,竟屡扳不倒。

    他看看四周,确实没有发现打斗的痕迹,这让他不禁生出一身冷汗。李大叔的功夫他是知道的,虽说算不上第一流的高手,但是已属上流,想要在一招之内取他性命,让他毫无反抗的机会,这也不是一般的人能够做到的。况且看这些尸身的样子,五脏俱裂,筋骨齐断,尸体上的伤口却都只有前胸上一左手掌印,这一掌之力,竟将全身打烂,可见此人内力浑厚。

    “这个左手掌印,你有什么想法吗?”柳倾心问道。

    “这确实是一个重要的线索,是不是意味着凶手是个左撇子?”王捕头若有所思。

    “这江湖上善使左手的不多,能一掌打出如此力量的,更是凤毛麟角。”

    “最有名的当然是左圣手崔金,可他从未于此出没过,也不与李家相识,又为何将其灭门呢?”

    柳倾心摇摇头,他的情绪已缓释了很多,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对现场的勘查上。

    “尸体一开始在哪里?”他问。

    “就摆在这里。”王捕头答道。

    “就摆在这里?五个人都在这里?”柳倾心倍感疑惑地问道。

    “是啊,我们没有动尸体,一进来就是这样。”

    “钱三也没有动过?”

    “据他所说,是这样的,他们一进来就是这幅场面,五具尸体并排放在一起。但他们到底动没动,这就不得而知了,我想,他们应该也没有说谎的必要吧。”

    柳倾心摇摇头,说道:“可这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把尸体都摆在一起呢?”

    “你说凶手?这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杀人后为了炫耀?还是他的习惯?唉,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李家人会遭此横祸,在这城里,他们家应该没什么仇人吧,你跟他们最熟,你有什么看法没?”

    “我不知道,昨天晚上我们还一起吃饭呢,谁能想到今日就。。。。。。”柳倾心不禁无语凝噎。

    王捕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表安慰。

    柳倾心缓过神,思索片刻,又自问道:“他为什么要将他们的面容毁掉呢?”

    王捕头想想,说道:“也许这也是他的习惯吧,听说你们江湖上有不少人杀人毙命后会接着残害尸体,要么分尸,要么毁容,还有直接取人面皮的,大概这就是他们所享受的吧。”

    柳倾心沉默不语。

    找到凶手的关键,是搞清楚作案的第一现场,可是他找遍了整个宅院,除厅堂外,却未发现任何血迹和其他的蛛丝马迹。其次,便是凶手犯案的动机,灭门向来为世人,尤其为江湖人所不齿,若非深仇大恨,谁也不愿顶着遭报应的恶果犯此恶事。可是,从未听说过李家有什么仇人,李大叔和赵大婶向来宽厚待人,与人为善,若说与人结下了灭门之仇,那柳倾心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可事实已摆在眼前,他开始怀疑李家是否有什么他不知晓的秘密。

    说到秘密,柳倾心突然想到,小时候在李家生活的时候,李大叔总一天到晚地呆在自己的书斋里,而且不让小孩们靠近,即使自己的儿子也不准,如若有谁靠近,他甚至会大发脾气。孩子们纷纷猜测他在书斋里面做什么,这在当时成了孩子们中间一个始终不解的秘密。

    他快步向书斋走去,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这个秘密之地,小时候无数次猜想过它里面的样子,如今看来,也不过与一般的书斋无异。

    四周都是书架,上面摆满了各色书籍。书架上落了薄薄一层灰,看来这些书已许久没有动过了。他整整绕了一圈,突然,他的视线停在了与自己胸腔平齐处的一层书架上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这一书宽的地方没有灰尘,比旁边干净许多,形成了明显的分界线,看来是经常将里面这本书拿出放进。他将这本书抽了出来。

    《黄谷韬略》

    柳倾心有些诧异,不知这是何书?李大叔为什么会对这本书如此情有独钟?他再次四下确认了一遍,其他书籍确实没有被动过的迹象。唯独这本书,显得与众不同。

    他将这本书翻开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怎样?发现什么没有?”王捕头出现在身后。

    柳倾心摇摇头:“没什么有价值的,这个人很有经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查起来会很困难。”

    “是啊,这可怎么办?”

    “你问没问过,与这院子相邻的人家晚上听没听到什么响动?”

    “问过了,没人听到。”

    “奇怪,难道这里没有发生过打斗?若想取李大叔性命,不发出点什么动静是不太容易的。”柳倾心困惑不解。“除非这人是个高手。”

    王捕头点点头,越来越意识到这事情很是棘手。“昨天晚上你们吃饭的时候,他们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他问。

    柳倾心回想起昨晚的情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那时的李大叔如往常一样有说有笑,还一个劲地夸林阿忆,说自己命好,有两个好儿媳妇。若说有什么引起他注意的,是李大叔反常地说起过院子里一株牡丹花。他从不养花,也不让家里其他人养花,更从不谈论花,他总说花会乱人心性。可昨天晚上他突然说起自己在院子里栽了一株牡丹花,他说自己突然觉得花也有灵,不仅不会乱人心性,反而会助人修身养性。柳倾心那时候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一个那么反感花的人,怎么会突然间就喜欢上花了呢?

    难道?

    牡丹?

    “王大哥,帮我在这院子里找一找有没有一株牡丹花。”柳倾心突然说道。

    “牡丹花?”王捕头一头雾水。

    “对,牡丹花。现在没有任何线索,只能瞎猫碰死耗子了。”

    “那跟牡丹花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确定到底有没有关系,但这确实是昨天李大叔提到的唯一值得注意的东西。你就别问那么多了,帮我找一找吧。”

    “行,我叫人来一起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