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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章:无生无死

    两名衙役拖着赵响拂地而行,赵响兀自亢奋的“狗官,狗官!”骂个不休。

    一名年纪不小的衙役冷冷的说道:“兄弟,你是条汉子,俺们敬重你,趁现在还能张嘴骂,就多骂一会吧。唉!……”

    赵响一听,竟然噤了声。

    沿着一条甬道来到了一个地口处,一条冷气森森,昏暗幽深的石阶延展而下,每隔一丈对挂着一盏油灯。下了石阶,尽头是一处铁栅门。

    门前两个正坐着说笑的皂衣狱卒立刻起身,瞅了瞅赵响,一人掏出钥匙开门,另一人在前面带路。

    铁栅门内是一条半丈余宽的十字行走道,走道两旁是一间间小小的,一丈见方的牢房,石顶石墙,木栅作门,密密麻麻,足有百来间,每隔一段挂着一盏油灯。

    牢门中关满了犯人,都是一人独间,个个身穿血迹斑斑的白色囚衣,披头散发,手脚锁着木枷镣铐,瞪着一双双幽幽的眼睛,如一只只地狱中的鬼魅。

    整个开封府死牢给人一种压抑,绝望,恐怖的气氛,犹如人间地狱一般。

    行到一处空牢前,衙役把赵响拖进牢内,扔在了地上,转身出了门,那狱卒立刻上了锁。

    一股霉烂味,血腥味,屎尿味……诸味混合的超级好味道扑鼻而来。

    赵响差点熏昏过去,发觉嘴里居然衔着一撮稻草,有一股浓烈的咸臊味,立刻狂吐了出来。

    他想爬起来,腰下使不出半点力气,只能勉强费力的抬起头。

    牢房里一片昏暗,除了油灯,没有天窗,所以没有一丝透风,没有床铺,地上铺着霉烂的稻草,墙角有一只发着恶臭的便桶,这分明是关牛马牲口的地方嘛。

    不,连牲口的圈栏都不如!主人为了牲口的壮实活泼,至少还会让它通风换气,时常换草打扫。

    这里就是阎罗殿的地狱!

    他撑着双手,吃力的爬到栅栏边,掰着两根木栅,头夹再中间,冲着正交谈而走,不停摇头的狱卒和衙役嚎叫起来,“冤枉啊,冤枉!”连嚎了几十声,别人头都没扭一下。

    他明白了什么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只觉心中悲愤难当,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死囚们或躺或坐,或站或蹲,似乎在静静的听,又好像在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有人呵斥他,没有人制止他,更没有人安慰他。

    一个个如静默沉思的石雕。

    偌大的死牢里一片死寂,只有赵响悲屈绝望的哭声在回荡。

    他声音渐渐哭得沙哑,只能抽抽噎噎的抽泣,肩头伴着低泣瑟瑟颤抖。这时,铁栅门哐的一声开了,有人嚷道:“开饭了,开饭了!大伙都来吃饭啰。”语气随和热情,如工地上的工头招呼工人吃饭一般。

    这一声比赵响如雷的哭声更管用,死囚们纷纷动起来,拥到栅栏前,头夹在栏缝中,伸出手臂摇晃个不停。

    狱卒挥手吆喝,身后跟着四个伙夫模样的人。两人抬着一个大竹筐,一人提着一篮咸萝卜,一人双手空空。

    每到一处囚牢前,那双手空空之人就取下一个白面馍,搭上几条咸萝卜,死囚立刻如宝贝一般捧着,走到墙角蹲下大口吃起来。

    轮到赵响这里了,那人见他没有伸手,把白面馍和咸萝卜直接放在栅栏前,就去了下一间。

    赵响没有伸手去拿,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

    “哼!正反都是死,老子来个绝食而亡,怎么也不能便宜了那帮狗贼,想拿老子当道具,没那么容易!”

    此时他已经铁了心了,要死就死得壮烈,死的象条好汉。

    “吧吱,吧吱…”对面牢房一个死囚,正狼吞虎咽的吃着馒头。

    赵响望过去,只见他面容稚嫩,双手纤小,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浑身伤痕累累,面容憔悴不堪,所以实际年纪只能更小,一双脚不知受过什么大刑,已无一块完整的皮肉,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他感觉到了赵响的目光,木然的对望一眼,继续低头吃他的东西。

    与他眼神对望的一刹那,赵响心头猛然一颤。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这是一种万念俱灭,如死灰一般冷漠的眼神,却残忍的出现在一个尚未成年的少年身上。

    少年吃完,就靠着墙壁睡了,鼻息均匀。

    “这少年这么小,当真有能力犯下什么死罪么?又是受了何等的残酷的折磨,方能表现如此的心如死灰,生无所恋!”赵响暗暗琢磨,默默的转过头去。

    人之将死,诸多往事纷至沓来,既有这一时空的,也有那一时空的。那一时空自己已是死了,早就成了一撮骨灰,埋在了地下。这一时空多赚活了半个多月,却受了这番苦头。

    一个名人曾说过,“大人物不得好死,小人物不得好活!”老子算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人物了,忒得不得好死啊,死了一次还不算,还是死第二次。

    老天爷你也忒狠了,嫌摔死老子不过瘾,偏偏要让老子这般死法!

    赵响嘴角翘起,面目狰狞的冷笑。

    他突然想到了庙会上那位免费算命的老头,他说自己不日将有无妄之灾,不知他真是洞察先机的世外高人,还是瞎猫撞死老鼠的纯属巧合,竟真让他给说准了。

    被棒打了三十下的屁股渐渐开始有了感觉,先是火辣辣的一片,接着就是渗入骨髓的疼痛。赵响疼得冷汗冒汗,忍不住呻吟起来。

    只听吱吱声响从对面传来,赵响转头一看,眼前的一幕险些让他惊叫起来,惊恐的捂住了嘴,瞪大了眼睛。

    天啦,竟是一簇黑黝黝,毛茸茸的老鼠围在少年脚边,疯狂啃噬他脚上腐烂的皮肉。

    更令人心寒的是那少年竟无动于衷,继续睡他的觉,间或微微摆动一下双脚,神态惬意,似乎在有意迎合老鼠们的饥牙馋嘴。

    二者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

    少年慷慨无惧的给老鼠提供食物,老鼠则帮他排脓解毒。

    这才是真正无恐无惧,生无所恋的境界啊!

    赵响感觉自己跟少年比,相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这少年似乎已经达到无生无死,无恐无惧的仙佛一级的层次了

    很快,老鼠啃尽了所有腐肉,吸光了所有脓水,白森森的脚骨让人触目惊心。直到新肉上殷红的鲜血慢慢溢出,老鼠们方依依不舍的一齐跑出牢笼。

    老鼠们并未立刻离去,而是聚拢到赵响的牢门前,并没有来吃白面馍和咸萝卜,一双双闪着幽光的绿豆小眼贪婪的盯着赵响的屁股。

    赵响心里一阵阵发寒,挥舞拳头,怒声喝斥,赶跑了鼠群。

    用不了多久,自己屁股也会腐烂掉的,那里肉多浓多,比脚可是肥多了,怕是老鼠更喜欢了。也不知那时自己有无少年那般无畏大度。

    想到这里,赵响又淌下了绝望的眼泪。

    待稍稍稳定了一番心神,他又看了一眼熟睡的少年,把白面馍和咸萝卜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