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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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投鼠忌器

    赵响毕竟心虚,熬不过对方钉子般的眼神,捏了捏鼻子,主动说道:“掌柜的,小生有一提议,不知可否?”

    ”请讲!”宋掌柜目光逼视。

    赵响诚恳的说道:“小生可写一欠条,来日必当双倍奉偿。”这倒不是一句虚言,可是出自真心实意。

    怎料宋掌柜一听,歪头嗤得一声冷笑,然后用莫名其妙的眼光看着赵响,似乎觉得这个提议相当的荒谬和滑稽。

    赵响也是听琴音知雅意的聪慧之人,从对方的笑声和表情中看出了嘲讽和不信任,不由心中恼怒,索性双手一背,抬头望上了房梁,那里一知蜘蛛正爬来爬去的织着网。

    宋掌柜见他还在摆谱,心中腾起老大一团火,脸色蓦地一黑,正待发飙,但瞅了瞅店中其他举子,踌躇再三,终究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做生意嘛,总得讲个和气生财。

    宋掌柜若不识时务,让眼前这个逢难举子下不了台,二人吵闹起来,定会引起其他举子不满,肯定会影响他酒店生意。

    在汴梁开了二十年酒馆,阅尽世事的宋掌柜自然明白这一点,所以有投鼠忌器的忌惮。

    再说了,读书人在大宋的地位不是一般的高,清河举子虽不是第一流的人物,但也算一方英才,今日是举子,来日说不定就鱼跃龙门,化为天子门生了,到那时还差这区区一两银子么。

    赵响看准了这两点,所以才能装着气定神闲,饶有兴趣的看着蜘蛛织网,其实一颗心还是忍不住砰砰乱跳。

    说谎不仅需要演技,更需要智慧和气度的。

    宋掌柜老脸紧绷,指头笃笃敲击柜面,眼角怒瞟赵响,熬了一会,突然面色温和起来,讪讪笑道:“公子逢此大难,老头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这样吧,我平素最敬重的就是你等读书人,烦请公子作诗一首,以慰老头仰慕之情,如此这顿饭钱也就算....免了。”说着,已从柜台下取出纸笔砚台。

    他料定赵响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老头的账果真算得精细,琢磨着我哪日功成名就了,这首诗的版权就属于他的了,何止值一两银子,一千两都有。不就是一首诗么,简单!就节选明代骚人唐伯虎的《桃花庵诗》一段吧,嘿嘿。”

    赵响默叨了一遍,起笔蘸了墨汁,突然哎唷一声,凝笔不动了。

    宋掌柜一惊,忙道:“你这是怎的了?”

    “小生逃命途中手臂摔伤了,当时未觉异样,今日提笔方觉疼痛难忍,下不得笔了。唉!怕是要影响接下来的考试了......”赵响眉头硬是拧起两个小疙瘩,憋出一副忡忡之色。”

    他那个时代早就不用毛笔了,一首诗写下来,字迹定如涂鸦一般,堂堂清河举子的脸往哪搁,搞不好还有露馅的风险。

    “什么!”宋掌柜如意算盘落空了,脸蓦地又沉了下来。

    “要不我来咏诗,掌柜来写?”

    “哼!老头的字如猫抓犬刨一般,怎拿得出手!”

    “要不还是写欠条吧,掌柜来写,我勉力落款画押?”

    “欠条有个屁用,你若不还,我去何处寻你去!”宋掌柜猛一瞪眼,几乎是压低声音在咆哮,见赵响仍一副真诚无辜,可怜忧郁的模样,简直就想揪住狂揍一顿。

    “切!“赵响笑道:“瞧您说的,我清河赵响绝不会为了区区一顿饭,做出有损人品的事!”

    宋掌柜又重重歪头嗤笑一声,这动作在告诉赵响,”你这话太过幼稚了,人品能值几个钱?“

    “既然你不信我,我也没法子了,你想怎样都行,悉听尊便!”赵响把毛笔一放,又负手望起了梁上的蜘蛛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悠然和洒脱。

    “你......”宋掌柜绷脸咬齿,一张脸憋成了松花蛋,老眼刷刷的在酒馆内一番巡睃,见几个吃饱喝足的举子正准备起身来结账,知道不能再僵下去了,胸膛剧烈的一起一伏,鼻孔里呼的泄了这一团愤怒不甘之火。

    他一把掇起笔,笔尖点指赵响,语气铮铮的强调道:“记住,可是双倍奉还!你是个读书人,要言而有信!”有张欠条总比没有强,还不忘用自己最不屑的道德标准来约束赵响了。

    赵响笑道:“这个自然!”

    “你先别得瑟,我告诉你,一月之内你若不上门还钱,我就把你的事迹写成文贴在店门口,让过往的人都看到,再让说书先生编成话本满城的说,搞臭你!”

    嘿,这一手才真叫绝!

    赵响笑道:“有这必要么?”

    “必须的!我一个开酒馆的,都像你这般吃了写个欠条,拍拍屁股就走了,我这酒馆早就不要开了!”

    “是,是。”

    “难怪今早起来就觉得左眼皮子猛跳,敢情......”宋掌柜又忿忿嘀咕着,三五下就写好了欠条,把笔倒戳给他,又取出一盒印泥。

    赵响执笔落下名字,“赵响”二字不算太差,毕竟写了十几年了,又右手袖子一挽,大拇指粘上印红,爽快的按在名字上。

    “不是指印,是全手印!”

    “行!”赵响盖上了手印,眼角余光瞥见身后几个举子正说笑着走过来结账,忙朝宋掌柜拱了拱手,道了声谢,转身就走。

    宋掌柜忿忿拾过欠条,脸色铁青。

    “嘿嘿,搞定了!接下来得寻个地方落脚,凄风冷雨的,难道夜宿街头不成。”赵响正欲跨步出门,忽听身后有人高叫:“阁下且住!”声音高亢,夹杂着些许兴奋。

    赵响心头一突,想装着没听见是很难的,只得怏怏转过身来。

    柜台前站着三个儒生,均面色酡红,酒气熏天,看来都喝高了,六只赤红的眼睛齐刷刷盯着他。

    中间一人高高瘦瘦,身如竹竿,比一米八零的赵响还高半个头,手里拿着一把川西折扇。一条高挺的鼻脊中间陡然折下,看起来似两截合成,是民间俗称的断鼻。

    由于身子过高,看人总是垂视,两片薄薄嘴唇,一边嘴角习惯性得上翘,不自觉带着一丝倨傲讥诮之意。一看就是那种眼高于天,争强好胜之人。

    左边那位身材魁梧,面堂黝黑泛红,粗眉大眼,不似读书之人,倒更像一个在军帐中刚喝完庆功宴下来的赳赳武贲。

    右边那位体型微胖,神态怡然,双手笼袖,面皮红通通的如深秋柿子,一副衣食无忧的富家少爷模样。

    赵响一眼认出正是先前进门时,那三个高谈阔论的儒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