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大文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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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盛席华筵闹元宵

    腊月二十九,贾府祭祖的这一日,姑娘们闲来无事,都和姐妹们一起逛园子。

    家丁正在将廊柱上的抱柱重新油一遍。这抱柱是木制联对,多用辟邪的桃木制成,所以也称桃符。平日里风吹雨打得旧了,到了年尾就得上一层漆。古诗说“总把新桃换旧符”,即此。

    这桃符是有钱宅子才挂得起的,平常百姓只能买些春联、福字、门神来贴。京城里各城门脸里外都有卖这个的,货郎多是如此吆喝,“街门对,屋门对,买横皮,饶福字”,煞是好听。买者掏出四个大钱,卖者递过一副春联,相互抱拳道声拜年,尽皆喜笑颜开,那欢喜劲儿也不比高墙深院的贾府少。

    此时,学房中已放了年学,教习先生也布置了年学的课业。这年学即是寒假,不用上学,但时间短,只在除夕上元各休几天而已。

    祭祖回来,只听见宝玉涎着脸对众姐妹道:“我好久没摸牌了,好姐姐,就上我那打打牌如何?”众姐妹道:“看老爷不打你。”宝玉嘻嘻一笑:“平日里不许,大过年的难道还不许?”

    大赌伤身,小赌怡情。

    打牌游戏在年节时的确是允许的,小孩子也不例外。大观园里的姑娘们玩的赌注不大,往往玩半天也还没见出输赢,为的是个彩头。常玩的一种叫赶围棋,就是先掷两粒骰子,再根据骰子的点数走棋子,争先恐后,领先者赢钱。

    在年三十夜晚举行的叩拜尊长的礼仪称作辞岁,押岁钱是换新的铜钱来用大红彩绳来串起,以示喜庆。锞子就是贵重点的押岁钱了,每个大致有七八钱重,折成铜钱可就是一大堆了。

    宁国府那边的金锞子,总共二百二十个,是用一百五十三两金子打造而cd是些碎金子,按照行情折合成银子,也就大约是一千五百三十两银子。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日,至五鼓时,贾母等又按品大妆,摆全副执事进宫朝贺,兼祝元春千秋。领宴回来,又至宁府祭过列祖,方回来受礼毕,便换衣歇息。

    此后几天,所有贺节来的亲友一概不会,只和薛姨妈说话取便,或者同宝钗、黛玉、湘云等姊妹赶围棋抹牌作戏。王夫人与凤姐是天天忙着请人吃年酒,那边厅上院内皆是戏酒,亲友络绎不绝,一连忙了七八日才完了。

    早又元宵将近,宁荣二府皆张灯结彩。十一日是贾赦请贾母等,次日贾珍又请,贾母皆去随便领了半日,而王夫人和凤姐儿则是连日被人请去吃年酒。

    至十五日之夕,贾母便在大花厅上命摆几席酒,定一班小戏,满挂各色佳灯,带领荣宁二府各子侄孙男孙媳等家宴。

    贾敬素不茹酒,也不去请他,于后十七日祖祀已完,他便仍出城去修养,而这几日在家内,亦是净室默处,一概无听无闻。

    贾赦略领了贾母之赐,也便告辞而去。贾母知他在此彼此不便,也就随他去了。贾赦自到家中与众门客赏灯吃酒,自然是笙歌聒耳,锦绣盈眸,其取便快乐另与这边不同的。

    这边贾母花厅之上共摆了十来席。每一席旁边设一几,几上设炉瓶三事,焚着御赐百合宫香。又有八寸来长四五寸宽二三寸高的点着山石布满青苔的小盆景,俱是新鲜花卉。又有小洋漆茶盘,内放着旧窑茶杯并十锦小茶吊,里面泡着上等名茶。

    一色皆是紫檀透雕,嵌着大红纱透绣花卉并草字诗词的璎珞。凡这屏上所绣之花卉,皆仿的是唐,宋,元,明各名家的折枝花卉,故其格式配色皆从雅,本来非一味浓艳匠工可比每一枝花侧皆用古人题此花之旧句,或诗词歌赋不一,皆用黑绒绣出草字来,且字迹勾踢,转折,轻重,连断皆与笔草无异。又有各色旧窑小瓶中都点缀着岁寒三友、玉堂富贵等鲜花草。

    贾母于东边设一透雕夔龙护屏矮足短榻,靠背引枕皮褥俱全。榻之上一头又设一个极轻巧洋漆描金小几,几上放着茶吊,茶碗,漱盂,洋巾之类,又有一个眼镜匣子。贾母歪在榻上,与众人说笑一回,又自取眼镜向戏台上照一回,又向坐在上席的薛姨妈笑说:“恕我老了,骨头疼,放肆,容我歪着相陪罢。”因又命琥珀坐在榻上,拿着美人拳捶腿。

    榻下并不摆席面,只有一张高几,却设着璎珞花瓶香炉等物。外另设一精致小高桌,设着酒杯匙箸,将自己这一席设于榻旁,命宝玉、黛玉、湘云、贾兰四人坐着。每一馔一果来,先捧与贾母看了,喜则留在小桌上尝一尝,仍撤了放在他四人席上,只算他四人是跟着贾母坐。

    下面方是邢夫人、王夫人之位,再下便是尤氏、李纨、凤姐、秦可卿。西边一路便是宝钗、史凡、迎春姊妹等。两边大梁上,挂着一对联三聚五玻璃芙蓉彩穗灯。每一席前竖一柄漆干倒垂荷叶,叶上有烛信插着彩烛。这荷叶乃是錾珐琅的,活信可以扭转,如今皆将荷叶扭转向外,将灯影逼住全向外照,看戏分外真切。

    窗格门户一齐摘下,全挂彩穗各种宫灯。廊檐内外及两边游廊罩棚,将各色羊角,玻璃,戳纱,料丝,或绣,或画,或堆,或抠,或绢,或纸诸灯挂满。廊上几席,便是贾珍、贾琏、贾环、贾琮、贾蓉等。

    贾母也曾差人去请众族中男女,奈他们或有年迈懒于热闹的,或有家内没有人不便来的,或有疾病淹缠,欲来竟不能来的,或有一等妒富愧贫不来的,甚至于有一等憎畏凤姐之为人而赌气不来的,或有羞口羞脚,不惯见人,不敢来的。因此族众虽多,女客来者只不过贾菌之母娄氏带了贾菌来了,男子只有贾芸等四个现是在凤姐麾下办事的来了。当下人虽不全,在家庭间小宴中,数来也算是热闹的了。

    此时唱的正是《西楼会》这出戏,即将戏终,于叔夜因赌气去了,那文豹便发科诨道:“你赌气去了,恰好今日正月十五,荣国府中老祖宗家宴,待我骑了这马,赶进去讨些果子吃是要紧的。”

    说毕,引的贾母等都笑了。薛姨妈等都说:“好个鬼头孩子,可怜见的。”凤姐便说:“这孩子才九岁了。“贾母笑说:“难为他说的巧。”便说了一个“赏“字。

    早有三个媳妇已经手下预备下簸箩,听见一个“赏”字,走上去将桌上散堆钱每人撮了一笸箩,走出来向戏台说:“老祖宗、姨太太赏文豹买果子吃的。”说着,向台上便一撒,只听豁啷啷满台的钱响。贾珍、贾琏已暗暗预备下大簸箩的钱,听见贾母说“赏“,他们也忙命小厮们快撒钱。只听满台钱响,贾母大悦。

    二人遂起身,小厮们忙将一把新暖银壶捧在贾琏手内,随了贾珍趋至里面。贾珍先至薛姨妈席上,躬身取下杯来,回身,贾琏忙斟了一盏。薛姨妈忙起身笑说:“二位爷请坐着罢了,何必多礼。”于是除邢、王二夫人,满席都离了席,俱垂手旁侍。

    贾珍等至贾母榻前,因榻矮,二人便屈膝跪了。贾珍在先捧杯,贾琏在后捧壶。虽止二人奉酒,那贾环弟兄等,却也是排班按序,一溜随着他二人进来,见他二人跪下,也都一溜跪下。宝玉也忙跪下了。史湘云悄推他笑道:“你这会又帮着跪下作什么?有这样,你也去斟一巡酒岂不好?“宝玉悄笑道:“再等一会子再斟去。”说着,等他二人斟完起来,方起来。

    二人又与邢夫人、王夫人斟过来。贾珍笑道:“妹妹们怎么样呢?“贾母等都说:“你们去罢,他们倒便宜些。”说了,贾珍等方退出。

    宝玉便要了一壶暖酒,也从薛姨妈斟起,薛姨妈也让坐。贾母便说:“他小,让他斟去,大家倒要干过这杯。”说着,便自己干了。邢、王二夫人也忙干了,薛姨妈也只得干了。

    贾母又命宝玉道:“连你姐姐妹妹一齐斟上,不许乱斟,都要叫她干了。”宝玉听说,答应着,一一按次斟了。至黛玉前,偏她不饮,拿起杯来,放在宝玉唇上边,宝玉一气饮干。黛玉笑说:“多谢。”宝玉替他斟上一杯。然后宝玉将里面斟完,复出至廊上,又与贾珍等斟了。坐了一回,方进来仍归旧坐。

    一时上汤之后,又接着献元宵。贾母便命:“将戏暂歇,小孩子们可怜见的,也给他们些滚汤热菜的吃了再唱。”又命将各样果子元宵等物拿些给他们吃。贾母因问:“天有几更了?”众婆子忙回:“三更了。”贾母道:“怪道寒浸浸的起来。”早有众丫鬟拿了添换的衣裳送来。

    王夫人起身陪笑说道:“老太太不如挪进暖阁里地炕上,倒也罢了。薛姨妈也不是外人,我们陪着就是了。”贾母听说,笑道:“既这样说,不如大家都挪进去,岂不暖和?”王夫人道:“恐里头坐不下。”贾母道:“我有道理,如今也不用这些桌子,只用两三张并起来,大家坐在一处挤着,又亲热又暖和。”众人都道:“这才有趣儿!”说着,便起了席。

    众媳妇忙撤去残席,里面直顺并了三张大桌,又添换了果馔摆好。贾母便说:“都别拘礼,听我分派你们就坐才好。”说着,便让薛姨妈正面上坐,自己西向坐了,叫宝钗、黛玉、湘云三人皆紧依左右坐下,向宝玉说:“你挨着你太太。”

    于是邢夫人、王夫人之中夹着宝玉。史凡陪着妹妹们在西边,挨次下去,便是娄氏带着贾菌,尤氏、李纨夹着贾兰,下面横头是贾蓉媳妇秦氏。

    贾母便说:“珍哥带着你兄弟们去罢,我也就睡了。”贾珍等忙答应,又都进来听吩咐。贾母道:“快去罢,不用进来。才坐好了,又都起来。你快歇着罢,明儿还有大事呢。”贾珍忙答应了,又笑道:“留下蓉儿斟酒才是。”贾母笑道:“正是忘了他。”贾珍应了一个“是”,便转身带领贾琏等出来。

    这里贾母笑道:“我正想着,虽然这些人取乐,必得重孙一对双全的在席上才好,蓉儿这可全了。蓉儿,和你媳妇坐在一处,倒也团圆了。”因有家人媳妇呈上戏单,贾母笑道:“我们娘儿们正说得兴头,又要吵起来。况且那孩子们熬夜,怪冷的。也罢,且叫他们歇歇,把咱们园子里的女孩子们叫起来,就在这台上唱两出罢,也给他们瞧瞧。”

    媳妇听了,答应着出来,忙的一面着人往大观园去传人,一面二门口去传小厮们伺候。小厮们忙至戏房,将班中所有大人一概带出,只留下小孩子们。一时,梨香院的教习带了文官等十二人从游廊角门出来,婆子们抱着几个软包,因不及抬箱,料着贾母爱听的三五出戏的彩衣包了来。

    良宵一刻,弹指一挥!

    当下,贾蓉夫妻二人捧酒一巡。外头已经四更多了,贾母吩咐把烟火放了,解解酒。贾蓉听了,忙出去带着小厮们就在院子内安下屏架,将烟火设吊齐备。这烟火俱系各处进贡之物,虽不甚大,却极精致,各色故事俱全,夹着各色的花炮。

    黛玉禀气虚弱,不禁劈拍之声,贾母便搂他在怀内。薛姨妈便搂湘云,湘云笑道:“我不怕。”宝钗笑道:“他专爱自己放大炮仗,还怕这个呢!”王夫人便将宝玉搂入怀内。

    凤姐儿笑道:“等散了,咱们园子里放去,我比小厮们还放的好呢。”说话之间,外面一色色的放了又放。又有许多满天星、九龙入云、平地一声雷、飞天十响之类的零星小炮仗。

    放罢,然后又命小戏子打了一回莲花落,撒得满台的钱,那些孩子们满台的抢钱取乐。

    又上汤时,贾母说:“夜长,不觉得有些饿了。”凤姐忙回说:“有预备的鸭子肉粥。”贾母道:“我吃些清淡的罢。”凤姐儿忙道:“也有枣儿熬的粳米粥,预备太太们吃斋的。”贾母道:“倒是这个还罢了。”说着,已经撤去残席,内外另设各种精致小菜。大家随意吃了些,用过漱口茶,方散。

    十七日一早,又过宁府行礼,伺候掩了祠门,收过影像,方回来。此日便是薛姨妈家请吃年酒,贾母连日觉得身上乏了,坐了半日,回来了。

    自十八日以后,亲友来请或来赴席的,贾母一概不会,有邢夫人、王夫人、凤姐三人料理。连宝玉只除王子腾家去了,余者皆不去,只说是贾母留下解闷。

    史凡和贾兰则从十六日起,便又开始了紧张的学习,毕竟,眼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县学、府学的童生试就要开考了。

    虽然史家老爷和夫人不能回京一家团聚,但明月千里寄相思,他们在遥远的南方等候着史凡进学的好消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