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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客来,来客

    寒冬里的白昼总是格外的短。夕阳的颜色在雪的茫茫中显得柔弱苍白,洒在细小又婉转回肠的结了冰的河面上。路旁的林荫大树如今也萧索地只剩下黑又密的杂乱枝丫。



    一个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汉子走在这条大路上,厚厚的衣服让他的身形看起来有些臃肿,脸上也被一块蜡黄的粗布包住,只露出黢黑的有些干裂的半张脸,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散发出别样的神采,似乎急切地期盼着什么,完全无视周遭的风刀霜剑。



    走了半会,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夕阳早已无踪,竟又开始飘起了小雪。龚平武骂了一声这他娘的鬼天气,借着朦胧夜色扯着脖子望去,隐约看到了一家酒肆屹立在二里外的路旁。酒肆的幌子被寒风吹的破败不堪,勉强还能认出“客来”二字。



    龚平武的眼睛微微一眯,似乎按捺不住心底的兴奋,脚下立马加快了几分。走了大约小半柱香的时间,终于来到了这酒家的门前。龚平武迫不及待地推开门,感觉一股暖气扑面而来,脸上的毛孔都顿时舒展开来。抖了抖身上的雪,便迈过门槛走进了酒肆。



    酒肆里的客人不多,堂里摆着七八张方桌。此时只有两桌有客人,一桌在门口,坐着四个人,一桌在最里,也是四个人。两桌的客人对龚平武似乎都不感兴趣,瞧都懒得瞧上一眼,自顾自地喝酒吃菜。



    龚平武也不多事,径直走到最里的那桌客人旁边,找了张桌子坐下,可能是觉得越往里越暖和。



    “小二,招呼人啊倒是。”坐了半天没人搭理他,龚平武不耐烦地叫唤了一声。



    “来喽”,从后厨跑出来一个脸上红彤彤的稚嫩少年,方才定是溜到后厨烤火去了。“这位爷来点啥,我们这有上好的酒菜,只要是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天上飞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们做不了。”



    “少跟我来这些没有的没的,赶紧给我提两坛你们这最烈的酒给我暖暖身子,随便弄几个下酒菜,要快!”在外面被冻得不行的龚平武早在路上就惦记着这个了,这时候喝两口烈酒比什么都畅快!



    “好嘞,我们这有上等的抱月坛,包爷您满意!”



    抱月坛是一种常见的烈酒,其酒性很烈,后劲猛。饮者常常醉不自知,一杯而倒,日出而酌,抱月而眠,因此得名。



    菜做得再快,也得有一小会,酒倒是来的快。只见那少年抱着两坛酒,坛口盖着两只碗,小心翼翼地走到龚平武桌旁,生怕不小心打碎其中一样。把酒放好,揭开两只碗放在龚平武面前,拍掉坛口的封泥,就要给龚平武倒酒。



    “一边去!”龚平武手一扬,从少年手中接过酒坛,给自己哗哗倒上一碗,也不管它洒不洒出来,痛痛快快地干了一碗。不愧是抱月坛,辣的龚平武是龇牙咧嘴,似乎觉得还不过瘾,立马又倒出来一碗,又是一口干。



    看到自己有点自讨没趣,少年便又跑回后厨烤火去了。



    喝干酒似乎有点无趣,菜又还没上来,龚平武感觉有点无聊。侧身将两条腿搁在板凳上,一只手手肘支在桌子上保持平衡,另一只手时不时地敲一敲桌子,要不就把碗倒扣过来旋两下,以此来解闷。



    “听说前几天……”旁边桌的一人刚想开口,好像想起什么,转头过来看了一眼龚平武,见龚平武没有一点反应,依然背对着他们桌,便低下头悄悄压低声音继续跟同桌的人说道:“你们听说了没有,就前几天,朝里的那位大人,要的东西还没到京城就被人劫啦!”



    “早听说了,还用你在这放屁。不就是那个大太监,仗着皇帝的宠信,每年都要从各地搜刮一点名珍宝器运回京城把玩。”同桌的另一人有些不屑道。



    “你可真敢,这要是让扑蛾司的探子听了去,我们这桌子人可都少不了吃苦头啊!”开头说话的那人顿时畏首畏尾,四处张望一番,不知觉地把凳子往后挪了挪,似乎在安慰自己坐得远点就不是跟这桌人一路的了。



    “我怕他奶奶个熊,朝廷这伙子走狗,狗仗人势而已。他管得了天王老子拉屎,还能管我们说他几句没把的阉人……”



    “客官,上菜来喽!”只见那少年用头顶起后厨的门帘儿,两手手掌各端着一汤一菜,手肘处还夹放着一盘牛肉,一碟花生米,身子倚开门帘就这样走了出来,这就要给龚平武那边上菜。



    被这小子打断了自己发表豪言的隔桌汉子心有不爽,待少年路过他们桌时,脚下微微探出一绊。少年顿时一个趔趄,手中的菜式眼看就要飞出去。



    只见少年脚下快速调整,身体异样扭动两下,竟又重新恢复了平衡,显然是打碎东西有经验了。手中的菜倒是没有一丁点没事,不过汤经这么一折腾,全洒少年自己身上了。



    完了完了,这个月第三回洒了,老于叔要骂死我!少年快步走到龚平武桌前把三个菜放下,就端着汤碗回后厨收拾去了。



    隔壁桌的汉子似乎对眼前的场景很满意,也不再多说话,一边吃着酒菜一边哼哼。另外三人也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过了没半会儿,那少年又端着一碗汤出来了。这回路过里面那桌时还特地看了一眼,生怕那桌人再给他使绊子。



    “这位爷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少年把汤放在龚平武桌上,再帮忙摆好。见龚平武没理他,以为他还在不满。“以前好像没见过您,难得到我们这小地来,是我们没招待好,这样我叫老于叔再送您一碟儿花生米,以后您常来,给您优惠,您看行不?”



    “我以后可能不会再来了。”龚平武见这少年这么热情,也不好再装深沉。



    “为啥,是我们小店的菜不合口味?”



    “我在等人。”



    “原来是等朋友啊,那您那个朋友我一定认识,只要是来过的就没有我记不住的。”



    “他没来过,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这样啊……”少年感觉很尴尬,觉得有点自讨没趣,便转身又要回后厨去,龚平武把他叫住:“把送的花生米端来。”少年点点头便回后厨了。



    在自己说出在等人的时候,龚平武明显感觉到,坐在门口的四人不约而同地瞥了他一眼。龚平武装作没有发觉,再给自己倒上一碗酒,咕噜几口咽下,开始吃起了花生米。



    龚平武一粒一粒地吃着,吃一粒都要嚼半天,似乎是他打发时间的新方式。也可能觉得,吃完了,等的人也就来了。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得看不太清,少年把花生米端来,给龚平武上好。便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外头飞着鹅毛大雪,风声呼啸。这时候人出去走一圈,便能深刻地体会到人类的渺小,仿佛要被吞噬在这漫天风雪当中。



    少年赶紧将门关紧,以锁住屋内的暖气,虽然还是感觉寒冷彻骨,但是总算聊胜于无。关好门之后,少年忍不住打量了两眼坐在门口的四人。



    奇了怪了,这四个人以前也没见过,从自己招呼到上菜,几乎多余的一句话也不跟自己说过。而且四人之间从不交流,都是自顾自地吃,吃完也不聊天,就这么干坐着,跟木头似的。



    今天还真是来的都是怪人,少年心里嘀咕着,因为有了前车之鉴,也不打算跟这四人交谈。



    “小二,结账!”最里头那四个人吃得差不多了,招呼少年过去结账。



    “客官稍等。”少年赶紧跑回后厨,要叫老于叔出来给他们结账。



    很快,老于叔就从后厨出来了。老于叔年纪不小,头发已有了些许花白,脸上满是皱纹,身上围着一条围裙,显然这些酒菜都是他一手包办的。身形看起来已经有点佝偻,看得出来经营这家酒肆是相当不易。



    “几位客官吃好喝好,一共是二两三钱,就收您二两,以后几位常来。”老于叔脸上堆满了笑容,欣喜地收好这二两钱后,拍了拍少年的头,今天又打了几个碗啊,等打烊了再收拾你。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今天可一个没打,就是洒了一碗汤而已。还是,还是他们,少年本想解释是那桌客人绊了他一脚的,被那人瞪了一眼,又把话咽了回去。



    几个人似乎都喝的有点高,走路颤颤巍巍的,还没等走到门口,门被人推开了。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削瘦的身影,这个身影的背上,还背着一个小孩,两人的身上已经盖满了雪花,看来在雪中走了很久。酒肆内的人仿佛都被定住了,都被门口这个身影吸引住住一样。



    推开门之后,这个身影就径直走向龚平武,丝毫不管在开门的一瞬间全部站起身来的,门口的四个人。以及在过道间的四个醉汉。走到龚平武身旁坐下,把背上的小孩也放下来坐好。



    “来啦,我花生米还没吃完呢。”龚平武给他倒上一碗酒。



    这个削瘦的人端起来喝了一口,又递给那个小孩。



    “小孩子不能喝酒的。”酒肆的少年说道,可能也觉得自己有点话多,又加了一句,“老于叔说的。“



    削瘦的人微微一笑,“没事,喝一口暖暖身子先。”



    那个小孩很听话地喝了一口,立马被呛的眼泪都出来了。



    此时门口的四个人似乎活过来了一样,相互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将大门紧紧关上,另外三人一字排开将大门堵住。



    醉醺醺的四人见门被关上了,酒劲上来了,原先说话最怂的那个反而是最先站出来叫骂,“都给老子滚开,好狗不挡道。”



    堵门的四人中为首的一人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今天没有人能离开这。”令牌由玉铸成,造型古朴简单,只有中心有一个飞蛾图案,便再无其他内容。但就是这只飞蛾,仿佛摄人心魄般直勾勾地盯着人,下一秒便要扑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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